这座房子,就是猎苑里的行宫,那座叫忠良宫的行宫。
这座行宫有特殊的工法,可以改变尺寸,而今只展开了不到五分之一,所以看着比在猎苑的时候小得多。
徐志穹亲眼看着这座行宫吞噬了两千多条性命。
而今,长乐帝把它找了出来,摆在了皇宫门前。
刑部尚书余光远,站在群臣面前,宣读了事件的始末。
这座忠良宫可不止吞掉了两千多条性命,通过审问苦修工坊的各坊坊主,长乐帝得知这座行宫一共害了上万条性命,除了那两千名力工,还有被骗来的乞丐和流民。
这一万多人,都被昭兴帝种成了血树。
如今贼首昭兴帝已经死了,叶安生不知去向,但苦修工坊之中,一群帮凶必须严惩。
以吕庆明为首的十几名工匠被带到了忠良宫门前,他们都是种血树的主要成员。
长乐帝咬牙道:“以你等之罪行,理应凌迟处死,念及你等不是主谋,且在此间将你等处决!”
吕庆明喊道:“陛下,我等冤枉,我等身不由己!”
当初他答应过长乐帝,他愿意说出一切,只要给他个痛快就行。
大限临头,这厮反悔了。
太子看着徐志穹道:“运侯,你亲历此事,你要怎说?”
徐志穹走到吕庆明面前,低声说道:“破奴苑那两千个人,哪怕你愿意放走一个,我今天都能饶你性命。”
吕庆明喊道:“我若放走一个,叶安生却不会饶了我!”
“说得好!”徐志穹点头道,“你在北垣招力工的时候,若是少招几个,我也饶你性命。”
“我,我,我当时……”
他当时非但没少招,为了保证血树万无一失,他还多招了百十来人。
徐志穹摇摇头道:“从我那天看见你,你就必死无疑,能这么死,已经算是便宜了。”
一群工匠大声哀求,徐志穹转身离去。
余杉率武威军,将一群工匠推进了忠良宫,关上了行宫大门。
看着这无比熟悉的宫殿,吕庆明当场尿了,十几名工匠哭作一团。
钟参在外操控机关,宫殿屋顶坠下,哀嚎声戛然而止,这群工匠当即被压成肉泥。
长乐帝高声道:“此物原名忠良宫,这名字当真玷辱了忠良二字,今后改名为锄奸阁,祸国殃民,奸佞之徒,杀之无赦!”
众臣默而不语,宫殿之中飘出的阵阵血腥气,让他们感到些许恐惧。
李沙白露出一丝笑容,默默看着长乐帝。
长乐帝又道:“种血树,是先王之罪,是宗室之罪,此罪,不当忘却。”
梁季雄脸颊一阵颤抖,面子上难堪,心里也不是滋味。
李沙白的脸上则满是敬意。
大臣们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听错了。
一国之君向百姓认错?
还不是罪己诏!
是当面认错!
大臣们觉得这太不合规矩。
原本还算正常的长乐帝,怎么又开始胡闹了?
只有在远处围观的百姓,满怀期待的看着长乐帝。
这些百姓,是长乐帝请来的。
他们心里有伤,很深的伤。
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可除了有一个提灯郎拼死为他们报仇,再也没有人理会过他们。
这一刻,他们似乎看到了新君带来的希望。
长乐帝高声喊道:“凡是为血树所害者,其家人可获三十两白银抚恤,其家人务农、经商者,税负全免,玉阳向死去的冤魂,赔罪了!”
说完,长乐帝向围观的百姓深施一礼。
一国之君,向百姓施礼?
大臣们不知所措,只能跟着长乐帝一起行礼。
一老妪放声哭嚎:“儿啊,你冤啊,大官家知道你冤啊!”
长乐帝起身又道:“梁玉明勾结蛊门篡逆,以至招来虿元厄星,害人无数,说到底,也是宗室之过,死者家人亦可获三十两银子抚恤,其家人务农、经商者,税负全免!凉芬园中,遇难百姓,亦同之!玉阳给诸位,赔罪了!”
说完,长乐帝再行一礼。
围观百姓,哭声一片。
李沙白不住颔首。
长乐帝吩咐户部,即刻发放抚恤。
长乐帝回宫,梁玉瑶和徐志穹随之。
待屏退旁人,梁玉瑶埋怨道:“好不容易攒点银子,又被你散出去了。”
长乐帝叹道:“这笔血债,终究要还。”
徐志穹笑了,他最近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国库空虚的消息若是散出去了,该怎么办?
把散播消息之人抓捕起来?
那是痴蠢之人的做法。
皇帝下诏澄清谣言?
越是澄清,越容易让人相信是真的。
想尽办法积攒银两?
大宣开国七百年,攒下了八千万白银、两千万黄金,哪是一朝一夕能攒出来的?
徐志穹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没想到长乐帝解决了。
攒钱解决不了的办法,没想到竟然通过花钱解决了。
虽说他的心思不在这件事上,他只是想还债,但他真的把问题给解决了!
徐志穹笑道:“无妨,银子终究会有着落,有你这样的皇帝,大宣也缺不了银子。”
“银子终究是缺的,”长乐帝看着徐志穹,“所以那两万银子……”
徐志穹道:“莫要看我,工部尚书廖书鸣说他只有一万两家产,你信么?”
长乐帝道:“且待来日,我把廖书鸣那杂种骗进锄奸阁,先把他的钱骗出来,然后再杀了他,你觉如何?”
梁玉瑶道:“这倒是个办法,这鸟厮确实该死。”
徐志穹摇头道:“已经定下流放,一国之君,岂有戏言?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处置。”
三人在秘阁叙话,不多时,有内侍来报:“资善大夫李沙白,捐银十万两。”
长乐帝一阵欢喜:“李画师送银子来了,这银子该不该收?”
徐志穹道:“该收,有了这十万两,其他臣子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
北垣碎香花茶坊,一名老翁进了屋子,叫了两盘茶果,叫了一壶茶。
茶不是上品,这里也没有上品,壶里都是茶叶沫子,因而得名碎香花。
老翁喝了两杯茶,吃了口果子,突然哽咽起来。
伙计赶忙过来给老翁拍背,还以为老人家噎住了。
掌柜的也赶了过来:“老哥,你这是怎地了?”
老翁含着泪道:“我闺女和儿子……官府给银子了,官府说他们冤了!”
掌柜的给老翁又倒了杯茶:“老哥,不是官府说的,那是大官家说的,新登基的大官家,大官家给咱们认错了,给咱们银子了。”
“掌柜的,我哪怕穷的一个子没有,我哪怕饿的剩一口气,到你这里,一茶一饭从没少过我的,”老翁摸出了一袋碎银子,“他们给了我六十两,这是一半,我给你,
剩下的钱,我把孩子的坟头修修,给我自己也买个坟头,再买副好棺材,买点好吃喝,我,我就跟他们走了,劳烦你把我埋在他们身边……”
掌柜的搬进把银两塞进老翁的怀里:“这不扯澹么,我缺你这几个银子是怎地?以后我这铺子不用交税了,生意还不好做么!”
老翁哭道:“我这就快死的人了,留着这银子有什么用!”
“活着,老哥,好好活着,咱们这样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着了!得替他们把没活够的日子都赚回来!”
老翁连声抽泣,茶坊里,抽泣声不断。
一名带着斗笠的客人,放下茶钱,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走进一户宅院,院子的主人迎了出来,将客人请进了正厅。
待关上房门,客人摘了斗笠,问道:“你确定银库之中没有银两?”
这位客人正是隋智。
“银库是我亲手建造的,库银不超过五十万。”这院子的主人,是叶安生。
隋智摇头道:“这却不合情理,倘若银库之中连五十万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怎么可能发银子给百姓?”
“发银子给百姓?”叶安生非常震惊,“我说今天街巷上任地热闹,他为何要发银两给百姓?”
隋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叶安生大致算了账:“厄星下凡,就折了两万多人,粱显弘种血树,又折了一万多人,再加上真神外身下凡之时……加在一起有三万四五千人,一人三十两,却要百万之巨,皇帝上哪弄这么多银子?”
隋智看着叶安生道:“你确定这小皇帝只有一座银库?”
叶安生一时语塞。
隋智又道:“国库若是当真空虚,以至人心惶惶,京城教众方有起事良机,若是今日这般情势,贸然起事,只怕难有半分胜算。”
叶安生思量许久道:“我听说长乐帝卖了两座行宫,又从教坊司那里搜刮了些银两,徐志穹又在浮州抄了不少银子,若是把这些银子全算上,或许也有百万之数。”
隋智摇头道:“大司空,隋某虽为武人,但对资材之事,多少也知晓一些,
银库之中若只有百万银两,皇帝又怎肯将这银两全数分给百姓?且如久旱之际,你我手中只有一瓢水,又岂能浇给地上的野草?
百姓比地上的野草还轻贱,长乐帝给他们发了一百两银子,无非是新君登基,图个花红草绿,赚个喜庆而已,
就像万贯之家花几两银子买几支鲜花,长乐帝出手这么阔绰,在他手上至少有几千万的银子。”
叶安生神情凝重:“难道他做太子的时候有私藏?”
隋智叹道:“且不说他藏了多少银子,且说当前的局面,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跑到户部去领银子?你可知有多少人念着小皇帝的好?
若是在这个时机起事,只怕教众刚上街头,就要被平民围堵,到时候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叶安生赶紧抱拳道:“若不是大司马提醒,叶某险些闯下大祸!”
隋智赶紧回礼:“大司空何必客气,你我都是戴罪之身,理应彼此照应。”
……
工部尚书廖书鸣,自离开京城后,摘了枷锁,摘了镣铐,脱下囚衣,换上便服,一路向北境而去。
这就是所谓的流放三千里,这一路不需要受苦,到了北境也不用受苦,且到军营里点个卯就是,那边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宅院,锦衣玉食,美酒佳人,一样都不少。
到了夜里,负责押送的差人在客栈定好了上房,恭恭敬敬请廖尚书下车,让廖尚书回房歇息。
一并同行的还有十几位工部官员,有一名左侍郎,两名都水清吏司郎中,三名员外郎,三名主事,一名所正,一名提举,典史和副使若干。
这些官员,按官阶大小分别入驻,左侍郎是正三品大员,待遇自然不能差了,得和尚书一样住上房。
可左侍郎没急着入住,先带着大小官员,到工部尚书房中行礼。
廖书鸣赶紧还礼道:“诸位,廖某已是罪囚,早就没了官身,大家莫再叫我尚书了。”
左侍郎抱拳道:“一日是尚书,一世便是尚书,我们日后仍愿追随尚书左右,甘效犬马之劳!”
不跟着廖书鸣,他们真就成了罪囚。
跟着廖书鸣,到了北境,他们还是人上人。
廖书鸣老泪纵横:“廖某落魄如是,仍有诸公相随,此生足矣!”
场面十分动人,所有人都流下了泪水,直到深夜,众人才各自睡下。
刚睡下没多久,廖书鸣感觉脸上一阵刺痛,突然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却见一名俊俏的女子,正用长针,此他的脸。
“你是何人?”廖书鸣一惊,正要起身,可试了几次,却没能坐起来。
夏琥把他连着被褥,加上内衫,全都缝在了床上:“廖尚书,你别慌,我就是想试试你脸皮有多厚,一半的针,还真就刺不透。”
“你敢来害我?”廖书鸣放声大喊,夏琥当即把他嘴缝上了:“廖尚书,我有个朋友,有件事情要问你,他想让你给解释解释,什么叫大体,
你别着急,慢慢说,若是活着的时候不想说,等我杀了你再说也来得及!”
廖书鸣不停眨眼睛,表示有话要说。
夏琥把他嘴上针线剪开了,廖书鸣喘息片刻道:“我不知你是哪路强人,留我一条性命,我给你些银两就是了。”
夏琥笑道:“你家都被抄了,还能有几个银两?我可不缺那点散钱。”
廖书鸣喃喃低语道:“三……”
“三万两?”夏琥一惊。
“三十万两!我给你三十万两,你饶我性命!”
“三十万两?”夏琥脸都白了,“你们这识大体的人,也太会赚银子了,这特么得卖多少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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