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千乘国束亲王洪振基,来到御海城,迎接玉瑶公主。
洪振基带了三百仪仗军,这三百仪仗,不是普通军士,他们平时不操演,也不打仗,每名军士身长在八尺一之上,不超过八尺二,容貌俊秀,体魄强健,身姿挺拔,是千乘国中精挑细选的专业仪仗军。
每人右手执长戈,左手按剑,站作三列,整整站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
洪振基叫来金吾将军雷孝忠,叮嘱一声道:“一会等宣国船来,没有寡人命令,军士不准呼号。”
雷孝忠一怔:“王爷,此前却说待宣船靠岸之时,便要呼号。”
这是雷孝忠事先做的准备,等梁玉瑶下船之后,仪仗军齐声呼喊:“千乘大宣,永修盟好!”
仪仗军是专业的,喊声嘹亮整齐,正是彰显千乘气势的时候。
可洪振基摇头道:“娇弱千金,怎听龙虎之吟?宣国那公主,被外番营吓个半死,而今下了船,好不容易脱离虎口,只怕三魂七魄都不稳,军士齐声呼号,岂不是要把她胆给吓破?
好歹这是宣国的使臣,当真吓坏了,寡人也不好向神君交代,你再命人城中查探一下,酒宴不得有半点差池,这公主受了一路苦,先让她吃饱,再让她哭一会,别等到上路的时候满脸眼泪,让人看了笑话!”
雷孝忠应一声道:“得令!”
洪振基皱起眉头道:“一会见了那宣国公主,千万小声些,若是当真吓出个好歹,寡人可不饶你!”
雷孝忠赶紧压低声音,道了一声:“是。”叫人去城中检查酒宴。
又过小半个时辰,海面上出现了三艘战船。
战船之上,大宣旌旗招展。
洪振基一愣,叫来雷孝忠道:“不是说好,宣国只来一艘船么?”
雷孝忠皱皱眉头:“只怕又是外番营闹事,把宣国的三艘船都带来了,想要讹诈些银两。”
洪振基一挥手道:“去拿三百两银子,先把他们打发走!这等场合,可不能折了咱们的气场。”
雷孝忠赶紧去找银子,今日适逢顺风,三艘船,满开风帆,不多时便靠到了岸边。
待船上搭下来舢板,雷孝忠却还没回来。
洪振基皱起眉头,回身对侍从道:“你去看看雷孝忠到哪了?弄点银子,费这么大力气,你且告诉他,一会若是让图努人闹起来,寡人非严惩……”
话没说完,余杉率领一百武威军率先走下了战船。
长枪铁甲,步步铿锵有力,寒光怒目,满身杀气生风。
身经百战的武威军,不需要呼号,列队前行,却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这是要做甚?”洪振基忍不住后退几步,撞在了一名仪仗军的身上。
那仪仗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却问他怎么倒了?站了两个时辰,都能纹丝不动,怎么一撞就倒了?
这是仪仗军,没打过仗。
看见杀气腾腾的真军士,仪仗军吓得腿都软了。
余杉站在队首,用长枪击地。
军士纷纷用长枪击地,这是告诉船上的人,可以下船了。
这一声闷响,如同炸雷一般,吓得洪振基又一哆嗦。
梁玉瑶从旗舰之上,走下舢板,左边是青衣使,右边是红衣使。
两列女官跟在身后,梁玉瑶神情峻冷,来到洪振基面前,问道:“敢问哪位是束王?”
洪振基闻言,站直身躯,施礼道:“寡人乃千乘束王,洪振基!”
梁玉瑶抱拳道:“我乃大宣使臣,内史令梁玉瑶!”
这和洪振基预想的见面过程大相径庭。
他设想中的梁玉瑶,应该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下了船便要连哭带喊,军士声音稍微大些,都能把她吓死。
在这种情况下,好吃好喝,盛情相待,梁玉瑶必定满心感恩,对洪振基言听计从。
先教她古礼,再教她大局,让她知尊卑,知敬畏,知得失,知进退,让宣国好好见识一下千乘风范。
而今梁玉瑶一脸威严站在面前,和他想象中的场面差了十万八千里,洪振基话都不会说了。
洪祖昌这是怎么做的事情?
他为什么送来了假消息?
他人哪去了?
横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洪振基且小心问了一句:
“光禄大夫洪祖昌何在?”
梁玉瑶神情平静道:“此事正要说与束王,我等来时,在海上遇到一群图奴惯盗,向我们索要金银,军械和吃喝用度,
光禄大夫洪祖昌好言相劝,怎料那群盗匪强横如是,非但不听劝阻,还杀了洪大夫及其一行,
我等与洪大夫相处时日颇多,甚是敬重洪大夫为人,见这盗匪残狠跋扈,不禁心生怒火,将之尽数歼灭,为洪大夫报仇雪恨。”
洪振基身躯摇晃,又有些站不稳。
洪祖昌被杀了?
外番营,七艘图努战船,被全歼了?
洪振基看着梁玉瑶,看着她身后的武威军,心头涌起阵阵恶寒。
正慌乱间,雷孝忠跑了过来,低声耳语道:“银子拿到了。”
要不是手脚不听使唤,洪振基真想抽雷孝忠一记耳光,现在还说什么银子!
尴尬之际,洪振基赶紧说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寡人备下薄酒,请殿下城中叙话。”
“不必了,”梁玉瑶摇摇头道,“我在船上用过膳,咱们赶紧赶路吧。”
“这却不妥,寡人理应尽些地主之谊,还请殿下城中一叙。”
见他态度谦和,梁玉瑶也没再推却,且和洪振基一并进城。
一路之上,红毯铺地,两边乡民,手举花篮,欢呼相迎。
千乘国人很热情啊!
看着乡民满脸笑容,高声呼喊:“千乘大宣,永修盟好!”
梁玉瑶觉得奇怪,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洪振基安排这一幕,是为了让梁玉瑶感受上邦气度,见梁玉瑶问起了,赶紧解释道:“这些都是御海城的乡民,闻听友邦使者驾临,众人自发前来,夹道相迎。”
自发前来?迎接友邦使者?
他们知道大宣么?
这要是在望安京,随便挑出十个百姓,只怕有九个不知道千乘国。
看来千乘国的百姓见闻广博。
梁玉瑶越发觉得诧异,看着她费解的神情,洪振基还以为她颇受震撼,且笑一声道:
“我千乘百姓,自幼研习古礼,上至耄耋,下至垂髫,无人不知待客之礼。”
炫耀两句,见梁玉瑶没什么特殊反应,洪振基干笑一声,问道:“不知运侯何在?”
洪振基之前看过洪祖昌的密报,知道运侯徐志穹是个难缠的人,他且再三叮嘱,必须把徐志穹留在海上,可外番营已经被歼灭,徐志穹肯定是跟着梁玉瑶一并来了。
梁玉瑶回头吩咐庞佳芬:“把运侯请来。”
庞佳芬答应一声,来到了队尾。
徐志穹默默走在队尾。
看着夹道相迎的百姓,他并不觉得惊讶。
他看过洪祖昌的罪业,知道这是千乘国的寻常操作。
闻听梁玉瑶召唤,徐志穹快步走向前列,半途之中,忽见一孩子摔倒在了路边。
这是个十岁上下的女孩,想必是太高兴了,蹦跳之间不慎跌倒。
尉迟兰赶紧上前将孩子扶起,一看这孩子脸色,尉迟兰发现她不是高兴。
这孩子脸上没有血色,双眼无神,举着花篮,双手抖战。
在书院学艺的时候,尉迟兰也吃过苦,也受过罚,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这孩子饿了,饿的站不住了,她快饿晕了。
尉迟兰从怀里拿出几块糕点,塞到女孩手里:“拿去吃吧。”
女孩一脸惊慌,连连摇头,想把糕点还回来。
尉迟兰把糕点塞进女孩衣服里:“姐姐送你的,吃就是!”
说完,尉迟兰起身走了。
女孩还想把糕点还回去,可脚下发软,追不上尉迟兰。
她悄悄退回到人群之中,举着花篮,继续呼喊。
她真是饿了,饿的扛不住了。
趁人不注意,她取出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吞了下去。
她以为谁都没看见,可就在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锦缎的男子,拿起笔,在纸上记下了她的名字。
坏了!
徐志穹看见这一幕,心头一紧,从指尖甩出一张拍画。
拍画悄无声息飞进了女孩的衣襟,周围没人察觉。
徐志穹走到洪振基面前,两人寒暄几句,徐志穹直接问道:“路边那几位穿着锦缎的男子,是做什么差事的?”
洪振基道:“他们是千乘的锦绣笔吏,专门记录我千乘的锦绣诗篇,今日贵邦来访,这等大事,自是少不了他们。”
徐志穹又问:“锦绣笔吏是几品官?”
洪振基看着那几名男子道:“有一名八品笔吏,剩下三个是九品。”
适才记下女孩名字的,是九品笔吏。
洪振基带着众人,一并进了御海城,城中大排宴宴。
厨子们忙坏了,之前只说准备一桌酒席,就找到梁玉瑶一个,哪知道突然来了一百多人。
不得不佩服这些厨子的效率,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准备了二十桌酒席,洪振基率先举杯,为梁玉瑶一行接风。
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哪怕在大宣皇宫,这样的席面也堪称奢侈。
梁玉瑶确实用过膳,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
徐志穹吃喝片刻,起身更衣。
更衣,就是上厕所。
洪振基赶紧吩咐侍从,带徐志穹去茅厕。
进了茅厕,徐志穹又开一回眼界,这可不是大宣常见的旱厕,这是一间陈设精致的屋子,屋子当中,摆着一把木料上乘的椅子,椅子中间有个窟窿,窟窿下方是个瓷缸,缸底铺着厚厚一层香灰,坐在这椅子上解手,东西落在香灰上,不出味道。
椅子旁边,有两名侍婢在旁服侍。
徐志穹很是好奇,她们能服侍些什么?
“两位,劳烦在门外等候。”
侍婢不敢走,徐志穹笑道:“你们在这,我解不出来。”
侍婢互相看了一眼,还是不敢走。
徐志穹沉下脸道:“你们不懂规矩么?”
侍婢匆忙离去,等在了门口,徐志穹一摸中郎印,去了中郎院。
夏琥、杨武、常德才,都在中郎院中等候,见徐志穹来了,夏琥迎上前去道:“这便启程么?”
徐志穹点点头:“你们先到夜郎国御海城外,寻找一个十岁上下的姑娘,那孩子有性命之忧。”
夏琥皱眉道:“你光说个十岁左右,这却让我上哪找?”
徐志穹对杨武道:“那孩子身上有一张拍画,你一定能找得到,且看看这锦绣笔吏,是什么来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