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三章生产资料还记得当初那场官司结束之后,那是多么的振奋人心,无数百姓是热泪盈眶。
张斐都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
然而,这才过去几日啊。
这事情立马就来了一个大转折,振奋人心变成了怨声载道,热泪盈眶也变成了哀嚎遍野。
就是这么具有戏剧性。
可见这变法是多么的不容易,要知道这还都只是初步的工作,而且还仅限于京畿之地,结果也闹出幺蛾子来。
若再进一步,那可真是无法想象啊!
而这一回,张斐也不能置身之外,如果他们是打算借此事,要给王鸿翻案的话,一旦成功,那么他就可能会被派去琼州冲浪。
许遵也认为,这可能是对方的报复。
目前已经有了这苗头。
朝中不少官员开始以此为由,为王鸿开脱,王鸿在的时候,是屁事没有,收税的工作也非常顺利,是风平浪静,如今王鸿一走,结果就是民怨四起。
可见王鸿的那种做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皇帝爱折腾。
你看。
折腾出事来了吧。
那王安石说得头头是道,忧国忧民,但结果又如何?
纸上谈兵。
异想天开。
还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如今都还没加赋,百姓就已经叫苦连天,这要加赋还得了。
王安石的这句口号,被许多大臣疯狂地嘲讽。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你看,这是我派人找来的几张租契。”
吕惠卿拿出几张租契递给王安石,“据我所查,其实大多数白契的佃租,都是将税赋平摊在佃租中,这地主、佃农各得一半。
还有一部分则是全由佃农承担,也就是说,佃农也交了税,只不过这税都被地主所得。至于林旦所言的那种情况,地主将未缴的赋税,全部让利于佃农,也不是没有,但是非常少。”
“岂有此理。”
王安石将几张契约狠狠拍在桌上。
吕惠卿又道:“恩师,你当时真不应该在夏税问题上松口,这种事是不能退让的。”
王安石瞧他一眼,叹道:“不瞒你说,事后我也非常后悔,可当时文彦博是一再强调朝廷准备不足,这也是事实,故此我才想着退让一步,我寻思着夏税可能也来不及了收了。”
吕惠卿道:“可如今他们拿着恩师这话,是大做文章,反而引起更多民怨。如果他们一闹,朝廷就选择让步,他们能不继续闹下去吗?再说,这并非是绝大多数,只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虚张声势,我以为朝廷根本就无须理会,那些佃农要抱怨也应该抱怨佃租太高,而非是朝廷的税赋。”
这厮可比王安石还狠一些。
成大事者,就不应拘泥小节。
王安石点点头:“这是我的失误,我待会就上奏官家,还是要依照计划行事,不能免除夏税。”
他也不想去增添那些佃农的负担,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就不能退后,必须要强势起来,否则的话,那就全完了。
其实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改革变法者,在最初阶段,都是表现的非常强势,这也无关善恶好坏,纯粹就是政治行为。
不这么做不行啊!
说着,王安石又拿起那几份契约,稍稍看了看,道:“你去找找张三问问看。”
吕惠卿一愣,“找张三?这事张三恐怕不能帮什么忙。”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既然这问题出在这租赁契约上,看看张三能否为那些佃农争讼,讨回公道。”
吕惠卿眼中一亮。
是呀!
如果能通过争讼,证明这契约无效,那么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是!我现在就去找张三。”
吕惠卿立刻赶往汴京律师事务所,结果却扑了一个空,范理告知他,张斐今儿压根就没有来汴京律师事务所。
吕惠卿又马上赶去张家。
结果得知,张斐是一早出门了,至今未回。
对方将这事与王鸿一案牵扯在一起,就等于是把张斐逼到跟王安石统一战线。
张斐可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的人,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公堂上。
他今儿一早就与许芷倩赶往白马乡,寻求耿明的帮助。
而在这事上面,耿明跟他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如果王鸿回来的话,耿明肯定是死定了。
其实谁都知道,耿明就是张斐对付王鸿的一枚棋子,那个案子绝不是一个巧合。
刚刚与妻儿团聚的耿明,得知此事,也是非常紧张,立刻帮着张斐找来两份佃农的契约。
“关于白契耕地的佃租契约,有不少种,但主要就是这两种,若是佃农与地主关系比较好,他们就会在地契中写明,地主每年将会凭借税钞向佃农征收缴相应钱粮。
其二,若是地主和佃农不是很熟,就是用大小契的方式,私下再签订一份契约,写明如果朝廷要针对这块田地征税,将由佃农承担。”
“看来在偷税漏税上面,不管哪个时代,都能够将人们的智慧逼到极限!”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
大小契就是阴阳合同,毕竟是偷税,租契上面也不能写得太明显,双方就私下再签一份,如果朝廷要对这土地征税,写明该由谁来承担。
责任划分的非常清楚。
但如果双方比较熟的话,就会在契约里面打个暗语,佃农将根据地主出示的税钞,向地主缴纳几成的税额。
得缴税才有税钞,而当地主出示不了税钞的时候,佃农自然就不用承担这部分税赋。
但这里面也有个风险,就是地主伪造税钞,亦或者通过别得方式,弄到真税钞,佃农就得承担损失,双方信任不够,一般不会签这种契约。
许芷倩急急问道:“张三,这官司能不能打?”
他们首先想到的也是,看能否通过打官司,来帮助佃农免除这部分税赋。
张斐犹豫片刻,突然向耿明问道:“那两个佃农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咨询?”
耿明讪讪道:“他们害怕因此得罪地主。”
说着,他又补充道:“除非恩公能够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无奈地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许芷倩问道:“你无法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吗?”
“若只是两个佃农的话,那倒是小事一桩,但问题这不是两个佃农的事。”
张斐摇头叹道:“即便我帮他们免除承担这部分税赋,但我也无法控制地主会否收回土地,如今地少人多,地主根本不愁土地租不出去,反而是佃农害怕没了饭吃。”
许芷倩问道:“那可怎么办?”
张斐摇摇头,道:“这只能依靠王大学士了。”
这就不是一个是非问题,而是生产资料的问题,生产资料掌握在地主手里,那些佃农敢告地主吗?
告赢了。
是。
税是不用交了。
但工作也没了啊!
死得更惨。
其实一直以来,生产资料都是矛盾的根本所在。
争讼是难以解决生产资料的问题。
这就只能依靠朝廷。
商量无果后,张斐与许芷倩便出得耿家小院,告别了耿明,乘坐马车离开了。
张斐见许芷倩情绪低落,便道:“你先别失望,这事应该还有极大的回旋余地,毕竟王大学士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的。”
许芷倩轻轻点头。
忽听得路边有人道:“秦老,麻烦你再通融一些时日,俺儿子刚刚才出生,都还未满月,妻子又没奶可喂养,只能去请奶妈,这些钱若是交了税,俺儿子就可能活活饿死啊!”
“停一下。”
许芷倩听罢,立刻吩咐了龙五一声,又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向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苦苦哀求着。
那中年人叹道:“你在这求我没用,又不是咱东主要你这钱,这都是朝廷让收的,咱也没有办法,咱们可是一钱也未多要,这税额都是朝廷定的,如今离缴税还有些时日,你赶紧去想想办法吧。”
那年轻人哭诉道:“可就这么几日,俺上哪弄钱去,这秋粮又还未收上来。”
那中年人道:“你看上哪去借一点吧。”
那年轻人听罢,是哽咽不语。
他知道,借高利贷意味着什么。
可若不借的话.!
中年人见罢,也不再多言,道:“我还得去别家,就先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又闻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年轻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呆呆站立在门前,显得彷徨无助。
许芷倩黛眉轻蹙,突然向外喊道:“青梅。”
“倩儿姐,有事么。”
“咱们带了多少钱出来?”
“好像有个三四十钱。”
“许娘子要钱么,俺这里还有一百来钱。”那李四忙道。
许芷倩道:“你们将钱都拿去给那小哥吧。”
“哎!”
等到李四拿着钱下得马车后。
许芷倩又吩咐龙五,“我们先走。”
马车再缓缓往前面驶去。
张斐开口安慰道:“这只是个个例,根据那两份佃农契约来看,就算交了税,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许芷倩却是摇头道:“此绝非个例,谁家没个难事,大多数佃农,每一文钱可都是算着用的。”
说着,她又瞧了眼张斐,见他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于是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如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为什么他们父女支持王安石变法,就是因为他们有着太多的爱莫能助,只能寄望于朝廷变法。
张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