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杨峥正与杜预骑马巡视大小榆谷的屯田。
奴隶们在树荫下休憩。
小娃们蹦蹦跳跳捉住知了。
水渠中,半大孩子正在扑水,甚是欢愉。
奴隶的女人们则在门缝中织着布,夏日午后,机杼之声甚是悠扬。
“一帮懒鬼。”尹春笑骂道,“要我说,将军就是对他们太好了。”
杨峥的眼神从青青麦浪中转过来,“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吗?奴隶只是一种身份,也是人,不是牲畜,咱们想做大事,首先就要收复人心,军中羌人士卒越来越多,以后说话仔细些,别信口开河,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要学刘珩一样,嘴上无德。”
“属下失言!”尹春全身一振,站的笔直。
刘珩不乐意了,都哝两句牢骚话。
“他们能把屯田打理的这么好,已经用心了,此前在关中,我见过渭南的军屯,大好的田地,不成个样子。”杜预惋惜道。
“关中咱们可管不着,做好自家事。”杨峥嘿嘿笑了两声。
“属下觉得可以派遣宣义使潜伏其中,为以后……”杜预眼光明显比别人要长远。
这个思路倒是非常可行。
“以后青营你多多关注一些,若有闲暇可讲授几场。”
杜预可不是简单的儒生,天文地理,文韬武略,奇巧之物,均有涉猎,而且成就还挺高。
西平现在的状况,也只有能者多劳了。
鲁芝上了年纪,身边能大用的只有杜预。
“属下举荐一人。”杜预拱手道。
“何人?”杨峥笑道。
“张斅。”
怎么把他给忘了?
当初上表请诛邓艾三族时,张斅也是写了请愿书的,文采斐然。
“先让他当金城司马,辅左张特,待金城走上正轨,再调回西都。”
张特领兵打仗能力没话说,安排个副手,也能分担压力。
东面统制张特,西面统制周煜,南面副统制尹春。
本来南面统制是为令狐盛留着的,但令狐盛现在也没消息,跟九野营和二十八星宿失去了联系。
军中很多老卒都颇有微词,认为他另攀高枝了。
即便回来,没有功劳和资历,也坐不稳南面统制,杨峥只好把尹春提上来。
“将军,三百六十一名宣义郎已集结!”宣义司新任副司丞庞青来报。
杨峥点点头,与从人一同过去。
烈日下,三百六十一张年轻的黧黑面孔,炯炯有神满怀期待的望着杨峥来的方向。
这些儿郎几乎都是军中羌卒的后代或者亲卷。
受杨峥重恩。
若按照之前选拔宣义郎的标准,这些人还差很多。
但事急从权,他们的忠诚却是货真价实的,对杨峥已经到了个人崇拜的地步。
每一个人九野营与宣义司都暗中做过评估。
这世道,忠诚的重要性其实在能力之上。
附近的奴隶与府兵也聚拢过来,围成了一个偌大的圈子,就站在烈日之下,也不怕晒。
本来杨峥训话的木台设在树荫之下,现在这么多人站在烈日之下,他也不好意思躲在阴凉处。
与刘珩、林森走到羌族儿郎中间。
“我之前说过,羌汉胡皆为一家,现在我做到了没有?”杨峥开口就是一句极具亲和力的反问。
以前训话,都是长篇大论,之乎者也,还专门让人写些文绉绉的话。
其实这次杜预也准备了,但杨峥一个字都没用。
这么别开生面的训话,倒让众人一愣。
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场面不知不觉就有些尴尬起来。
还是场外的奴隶们乱哄哄的吼了起来,“将军仁德,我等有吃有喝,娶妻生子,将军说到做到!”
宣义郎们齐齐半跪于地,“我等皆赖将军活命。”
杨峥以手虚扶,示意他们起身,“你们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汉人有的,羌人也会有,胡人也会有!”
杨峥没来之前,羌人过的什么日子大家心知肚明。
每年饿死些人,冻死些人,那是家常便饭。
每到秋冬之际,各部落间就互相残杀,胜了,抢别人的粮食牲畜过冬,败了,也能消耗本部人口……
而现如今,他们不仅远离了饥寒之苦,还能安心耕种。
已经是百年来,羌人最好的日子了。
“羌汉本同源!大周、大秦皆有羌人为国争杀!他们本就是华夏的一部分,现在高原上的族人们,还在过着野兽一般的日子,蒙昧无知,任人欺压,饥寒交迫,你们怎可视而不见?你们怎可不去改变他们?你们怎可不让这些族人,一同沐浴我华夏的荣光?”
杨峥越说越激动,声音震慑全场。
演讲,本来就是引路人的一项重要技能。
而所谓演讲,你投入多少感情,便能引来多少共鸣。
杨峥拔出腰间环首刀,一把插在黄褐色的土地上,直没入柄,振臂而呼:“重振华夏,复我神州!”
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
所有人一起怒吼起来。
而这些新任宣义郎的眼中,彷佛电闪雷鸣一般,被注入了无穷的信念。
越是绝望的世道,信念岂非越是能震撼人心?
一旁的杜预神情钦佩。
但杨峥的套路不止这些。
待众人热情稍稍冷却,选了几个上了年纪的羌胡奴隶,让他们以自己的经历诉说过去与现在的生活。
杨峥治下的西平固然不是什么人家乐土,但至少让人人吃上了饭。
不再有人饿死,也不再有人冻死。
西平的几个大户服服帖帖,不敢有丝毫违令之举。
奴隶们开始支支吾吾的讲述着,到后来,想起自己以往凄惨的经历,不知不觉带入其中,有些人还声泪俱下。
“他们打我、折磨我,一饿就是三天三夜,我当时只有九岁……”
“我父母老迈,不能放牧,就被他们推下山崖……”
中原也许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西面的羌胡过的更惨。
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族的,反正杀来杀去,部落转眼兴灭。
这种感染力也是巨大的。
烈日下,除了知了声,以及他们的哭诉声,全场一片安静。
他们的悲欢是相同的,很多人都有相似的经历。
为何西域羌胡如飞蛾扑火般不断内迁?
因为中原曾是唯一的文明火炬。
而现在,这道火炬已在衰弱之中。
本来只有半个时辰的训话,一直从晌午延续到黄昏。
杨峥令庞青记下那几个声泪俱下的羌胡,也编入宣义司,为宣义从事,以后要在所有屯田和牧场演讲。
“属下现在知道何为宣义!”庞青一脸崇拜道。
杨峥简直给他上了最生动一课。
“你不妨把心得写出来,写错也不要紧,我帮你修改修改。”
“属下遵命!”庞青无比激动道。
宣义司的重要日益凸显。
闷头闷脑的玩刀子,迟早是扑街的命。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董卓以实际行动和身家性命证明只玩刀子是走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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