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回到洛阳后,万人空巷。
俘虏一国皇帝,即便是他的父辈也没做到。
更何况司马炎还亲临前线,其声望和威信瞬间达到巅峰。
中原各士族纷纷出城十里迎接,百姓老幼相扶,争相观望。
司马炎华盖麾羽、节杖旌旗,左右虎贲之士相随,前后精骑开道,一派大国天子气象。
令辽东鲜卑诸部震惊不已。
孙皓与其近百妃嫔坐于牛车之上,头顶上也插着一杆青盖遮挡太阳,接受百姓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正因当年青盖入洛阳的谶言。
不过时间上提前不少。
汉魏名士多以乘坐牛车为风雅,牛车不急不缓,正好能衬托名士们的风度。
所以孙皓坦然自若。
司马炎为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凡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受邀而来,回京叙职的陈骞也刚好赶上这场盛事。
收获这么一个大活宝,司马炎当然要好好炫耀一把武功。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孙皓来者不拒,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
大多数时候,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丝竹歌舞全都差不多后。
司马炎向石包使了个眼色。
但石包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精力不济,又靠在凭几上睡着了。
司马炎只能目视另一位大狗腿子贾充。
贾充会意,也最喜欢出风头,向孙皓敬酒,“闻君在南方凿人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也?”
殿中之人都放下酒盏,聚精会神的盯着二人。
洛阳风气大多如此,士族门阀们吃饱喝足,整日清谈。
今日有吴国皇帝在此,正好看一场好戏。
贾充一对三角眼精光闪闪,颇为得意。
谁料孙皓两眼一翻,勐灌一樽酒,满眼酒气,“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
瞬间,殿中落针可闻,寂静无声。
在座的很多都是魏臣!
贾充满脸通红,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只能羞惭而退。
孙皓照样大吃大喝。
晋国君臣顿时脸上无光,连吃喝的兴致都没有了。
司马炎咳嗽一声,这脸面不拿回来,在座所有人都脸上无光。
王济伸了一下狗腿,斜靠在凭几上,“何以好剥人面皮?”
孙皓看都不看王济一眼,“见无礼于君者则剥之。”
此言正是暗讽王济君前失仪。
殿中众人忽然发现孙皓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想在他身上找乐子,难度不小。
司马炎只能亲自下场,咳嗽一声,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
孙皓抬眼望着司马炎,毫不退让,“臣在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
当降臣当的这么理直气壮,孙皓也算头一位了。
司马炎也被弄得下不来台,似乎孙皓吃准了不会杀他,干脆破罐子破摔。
“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否?”
孙皓虽是暴君,但才华也是有的,能吟诗,擅书法,一度与魏武齐名,被称为“魏帝笔墨雄赡,吴主体裁绵密”。
孙皓越喝越是胆大,提着酒壶走到殿中,步伐散乱,满脸醉意,眼神轻佻,“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
吟完,勐灌一口,然后把酒洒向贾充、王济之流。
弄得殿中鸡飞狗跳,所谓名士,颜面尽失。
众人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贾充、王济、司马炎调戏不成,反而被孙皓调戏。
看似醉了,实则比谁都清醒。
表面上是给司马炎贺喜,但语气、神态,无不是在调侃和挖苦,弄得司马炎一场庆功宴,变成了孙皓的个人表演。
孙皓不仅吃准了司马炎不会杀他,更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
自己活着,就是在标榜司马炎的武功。
司马炎后悔不已,“归命侯醉了,来人,快快扶下去休息。”
“臣没醉、没醉,但与贾公闾痛饮!”孙皓越闹越不像话,仗着酒劲,扑向贾充。
贾充暗忖自己也没得罪他,为何盯着自己不放?
眼角余光瞥见“睡着”的石包嘴角上扬,荀勖满眼讥笑之意。
心中又羞又恼。
不过几名官宦上场,将孙皓按住,抬了下去,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司马炎的好心情顿时被搅黄,也没了“庆功”的兴趣,挥挥手,宴会结束。
换了衣服,才召石包、陈骞、贾充、裴秀、荀勖等人议事。
几人相对,又是一阵尴尬。
直到宫女煮好了茶送上,才缓解了不少。
“孙皓虽被擒,然吴国短期内难灭,诸位可有高策?”擒住孙皓之后,司马炎信心高涨,对国事也更加关注起来。
“钟会此贼可恨,当尽早灭之!”一提起老冤家,贾充的羞怒顿时有了转移目标。
荀勖拱手道:“不然,江东外有陆抗,内有钟会、陆凯、孟宗,绝非旬日可灭,历来北兵伐吴,吴中士族豪强上下一心,我等此时伐吴,实则是助钟会收拢大权,若我军不伐吴,则不出数年,吴人与钟会必内讧。”
司马炎点点头。
关键钟会也不是好对付的,当时在濡须城忽然出现,让司马炎吃了一惊。
至今还记得那句:“安世吾侄,别来无恙乎?”
“吴国之强不在孙皓,而在江东士族,陆、朱、张、顾、虞,每家数万部曲,难以猝灭,且我军不习水战。”石包最开始支持先南后西之策,但转眼又支持荀勖起来。
贾充三角眼在两人脸上飘来飘去,暗骂石包是墙头草,哪边有风就往哪边倒,而且最近石包跟颍川士族走的有些近了。
陈骞沉声道:“陛下只顾江东之利,独不见秦贼之害否?”
一句话又让堂内陷入沉默。
这两年被孙皓纠缠,给了秦国最佳的发展期。
其实在伐吴之前,刘弘、唐彬、王濬、诸葛绪等人就不断上表,秦国劝课农桑,编练士卒,收纳漠北诸部,国力大振,此时不伐,只恐他日被其所伐。
司马炎心中顿时升腾起一道道阴云,“我军击秦贼,可有胜算?”
陈骞拱手道:“辽东鲜卑、漠北诸部皆仰赖陛下恩德,愿为前驱,臣麾下有数万幽州突骑,刘、唐、王、诸葛诸太守皆一时良将,训练士卒数年,足可一战,且潼关、武关在手,攻势在我,岂能坐视秦贼壮大?淝水一战,大司马名震天下,可为三军主,臣为侧翼,羊攻并州,一步不成,则不愆三步、四步、五步!一伐不成,不愆三伐、四伐、五伐!陛下与江东犹能并立,却与秦贼不共戴天,愿陛下思之!”
陈骞说的康慨激昂,感染到司马炎。
道理谁都明白,秦晋不死不休,不是秦灭晋,就是晋灭秦。
“公所言甚是!”司马炎仿佛醍醐灌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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