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上,一条火河在缓缓涌动。
无数火箭持续从秦军大阵射向苍穹,汇集而成这条壮丽的河流,然后倾泻入城中,大火很快再一次漫延开来,照亮了倒坍城墙之后晋军士卒惊恐的脸。
一阵阵闷雷由远及近。
晋军士卒仰望夜空,只见明月高悬繁星漫天,却并没有电闪。
但大地的震动带来另一种恐惧。
——发自灵魂的惊恐。
一群群铁兽逐渐在夜色中显露身影,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重骑兵的铁甲上倒映着火光,锋利的长槊闪动着让人心惊胆战的锋芒。
成建制的步阵凭借长矛弓弩大盾的确不惧骑兵。
但这需要极高的士气与胆量。
而今日的一场大火,早就将晋军的士气烧尽了。
不是他们没有胆量,任何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考量值不值得。
司马家的江山值得他们为之付出生命否?
答案显而易见。
早就在一次次的战败中军心尽去,没人愿意为司马家殉葬。
“后退一步者斩!后退两步者诛全家,后退三步者夷灭三族!”刘弘在阵中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几乎陷入疯狂。
他的半边身躯有被火焰舔舐过的痕迹,狼狈不堪。
有人只是向后挪动脚跟,但转眼就被刘弘的督战队射杀。
巨大的恐惧笼罩每一个晋军士卒的心,仿佛这黑夜一般无穷无尽。
无数把颤巍巍的长矛对着城墙的破口处,希望能凭借这些抵挡住秦军重骑兵。
但注定要让他们失望。
“杀!”一名名骑兵从破口中冲入,迎着晋军的长矛向前冲锋!
巨大的力量,让长矛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但他们还是在冲锋!
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眼中倒映着火光,撞断晋军的长矛,然后在死亡将领之前,以沉重的身躯撞入晋军步阵之中,掀起一阵阵血浪。
在晋军眼中,这些人已经疯了!
被大火点燃的不仅是城墙,这些秦军也被点燃了,疯狂的燃烧自己。
战场之上从来不缺疯狂的战士!
人可以死,但要死得其所。
“杀尽……司马!”
一名铁骑战马跃起,宛如飞蛾扑火,扬起长槊,接着便被十几支长矛挑起,在临死之前,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情绪如同瘟疫一般会被感染。
在这一瞬间,晋军也被点燃了。
不过被点燃的是恐惧!
一名屯长扔下武器,立即被身后飞奔而来的督战队刺穿额胸膛。
然而这一次,屯长周围的晋军士卒猛然一把将督战亲兵拉下马,一拳拳的砸在他脸上,血水飞溅,很快就没了动静,但这名士卒的拳头依旧如雨点一般落下……
恐惧到了极致,会转为愤怒。
这场大战本不该发生,他们应该向城外投降的晋军一样,回到故里,与家人团聚,而不是被威胁夷灭三族!
这场大战持续至今,已经跟他们没有多少关系。
所有人都不再看着涌入的秦军骑兵,而是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督战兵。
那名挥拳的士卒起身后,发出一声怒吼:“为此等朝廷而死,不值!”
这句话仿佛烙印一般烙进每个人的心坎。
司马家这些年干了什么有目共睹,可谓五毒俱全。
更何况此时的司马炎在铜雀台醉生梦死,邺城人尽皆知!
凭什么要为这样的君主,这样的国度去死?
晋军士卒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前阵不少士卒默契的扔下长矛,让开一条道路,秦军重骑鱼贯而出……
森林一般的长矛如城墙一般轰然倒塌。
见到这一幕,刘弘长长叹息一声,向北面灯火通明的铜雀台拱手一拜,“安世……吾力尽矣,非战之罪,实乃人心如此,弘无能为力也,唯有一死,以报相知之情!”
说完缓缓举起长剑。
周围亲兵也逃散大半,只有三百多人与簇拥着他。
秦军重骑的脚步没有停歇,直奔而来。
到了这一刻,司马氏灭杨氏兴已经是大势所趋、下共识!
历史的大势,绝非一两个勇将所能阻挡。
重骑兵轰鸣着撞入这三百余人的布阵之中,仿佛踩碎一颗鸡蛋,鲜红色的血肉到处飞溅。
刘弘挽起长剑,冲向一名骑兵。
这一刻他回想起太多的东西,儿时与司马炎同窗读书、玩乐……
但骑兵的长槊先一步刺来,凭借马力,刺穿了他的甲胄,将他挑起,又重重的扔在地上,几千只马蹄踩踏而过,整个人化作了一团血泥,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汹涌的历史长河之中,他不过是一颗随波逐流不起眼的水滴……
城内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晋军士卒放下武器,或逃跑,或跪地求饶,只等着秦军来接手。
百姓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秦军并没有冲入他们家中,只是控制街道,戒严全城,扑灭火焰,斩杀作乱的逃军。
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军渐渐成长为真正的王者之师。
又或许是这么多年的战乱,很多人已经厌恶了杀戮,渴望一个太平盛世。
杨峥带着亲兵一步步走入城中,走到哪里,哪里便跪下一片。
大红的披风在夜风中飘扬。
一众司马家的王爷和达官贵人被按在长街上。
北面,铜雀台灯火通明,在黑夜中那么显眼,隐隐约约有欢声笑语传来。
无论是晋军和秦军,看向那里的眼神中都带着莫名的仇恨。
杨峥一步一步走向铜雀台,如果走向自己的皇冕。
二十四年弹指一挥间,但又是那么的漫长。
每一步杨峥都想起过去的很多人很多事。
包括前世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用了整整二十四年,终于走到铜雀台下。
司马炎的晋军们在台上弯弓搭箭,却迟迟不敢放箭。
“滚开!”刘珩一声怒吼。
对面禁军一颤,有的弓箭掉落在地,有的漫无目的的飞向前面。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绝大多数都逃散了。
还有几个当场自刎,血从白玉台阶缓缓留下,流到脚边。
杨峥平静的站在台下,站在鲜血之中,望着这座富丽堂皇的殿堂,殿内的欢笑声还在继续,男人的,女人的,带着某种癫狂。
仿佛殿内和殿外是两个世界。
“司马炎,朕来了!”杨峥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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