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洒下,给无边荒漠披上了一件猩红外衣。
远处两颗孤零零的枯木上,密密麻麻停满了乌鸦,乍一眼望去,也给人一种枝繁叶茂的感觉。
突然,哇……的一声!
那些原本点缀在枝桠上充当绿叶的黑色大鸟,一哄而散;密集的黑影向着天际铺开,犹如一张撒向天空的黑色大网,看上去很壮观。
失去叶片的点缀后,原本就只剩枝干的枯树,一下子就原形毕露,回归了它枯败的模样。
惊扰这片孤寂天地的,是两道从远处地平线上蔓延而至的影子。
待身影走近,才终于看得真切,原来是两人一马。
马,是匹瘦得骨架轮廓清晰的老马;臀部两侧挂着两个巨大的包囊,一眼就看得出主人的财大气粗。
人,则是两位稚气还为散尽的少年;他们一人翘着二朗退,倒躺在马背上;一人单手扯着缰绳,被马儿拖拽着前行;二者脸上,皆是疲态尽显。
“这可是匹老马,经不起你折腾!”
似乎是察觉到了马儿异样喘息声,倒躺在马背上的少年,突然悠悠开口;声音温醇且细柔,不似男人般厚重,也不似女人般娇柔,很独特。
马下少年闻言,依旧保持后仰的姿势,用尽量委婉的语气,抱怨道:“已经走一天了,我脚底都已经长满了血泡,倒是你,双脚好像都还不曾沾地。”
少年脚下那双已经露出半截脚趾头的麻布鞋,以及干裂起壳的嘴唇,都在无声的述说他所经历的苦难。
听到抱怨,马背上的少年继续用他那独特的嗓音说道:“是你告诉我黄沙之外有城,有海,繁华落尽,沧海桑田;我的要求很简单,凡是你见过的,我都要……”
“可是,老爹说了不让人出谷。”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马下的少年就打断了他。
他闻言,坐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马下少年。
少年也仰起头,与之对视。
啪!
一阵清脆声音响起!
“那也不用你来提醒我!”马背上的少年张开五指,不停翻转环绕,似乎是在欣赏自己那好看的纤柔玉手。
挨了一耳光的少年,愣在原地,缰绳从手里滑落,脸上传来熟悉的微麻触感,他的思绪也慢慢回到现实。
少年嘴角几下抽搐,原本木讷的表情渐渐转变,弯腰去捡缰绳的空档,已经是变换了脸色,起身时已经是满脸的贱笑。
他叫林枫,是天下一流世家——林家的遗孤。
八岁那年的一场灭门惨案,使他从豪门贵子跌落凡尘,成为了街头摇尾乞怜的乞丐。
在街头,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好不容意熬到了十岁,却又不小心验证得祸不单行的道理。
一场突如急来的瘟疫,又无情的席卷了他所在的小镇。
小镇上大部分人都死了,活着的人也被官兵围困在小镇等死。当他放弃一切,躺在尸体堆上细数自己这一生的悲苦时,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出现并抱走了他……。
如今他已年满十七,这才算是真正于苦难中活了下来。
当初救他的那个男人,便是眼前少年的父亲——宇文黔。
被救以后,他被带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因谷中有一条规矩‘已逝之人,再无出谷之日’。
因此,他再未踏出过山谷半步,至今已有七年。
这次出谷是第一次,一切都是源自于他这个异父异母的祖宗小弟——宇文阿战。
还记得与阿战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一见面,眼中就同时迸发出强烈的征服欲望,旁人看了都以为这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鏖战。
直到在颜值、武力等各个方面被完全碾压后,林枫才不得不臣服谄媚‘偷生’,将那圣人言‘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全然抛之脑后。
也是为了在阿战面前维护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七年间,他不断用自己那并不宽广的见识,给自出生起便没有出过山谷的阿战,在脑海里构建出一幅幅人间至美图。
什么宏伟的城墙,高耸的塔楼,熙攘的集市,与天空一般辽阔的大海,这些世间最常见的普通事物,只要经过林枫的嘴,都像是披上了七彩霞衣,令阿战一阵的心神向往。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林枫才会在阿战眼中看见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倒影,因为在其余的时间里,自己扮演的角色不是奴隶就是下人。
可就在半个月前的某一天,阿战突然将自己的出逃计划以及畅游天下的宏伟蓝图,直直摆在了他的面前。
傻眼之余,林枫也惊恐的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滋养的祸根终于壮大,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了。
最终,在强权威逼之下,林枫自食了恶果;他被迫与阿战踏上了这段在谷中被视为禁忌的旅途。
那绝世山谷,其实也算不得孤独,因为除了他们之外,谷中大大小小算下来也有八百户之多,足以抵得上外界的一个小村落了。
据说这些人也都是宇文黔陆陆续续从外界捡回来的,就跟当初捡回林枫一样。
和他一样,凡是入谷的人,都会得到一条不准出谷的禁令。
因此,七年间,林枫也从未见到有其他人走出过山谷。
在山谷之中,他亲眼见过有人能以酒滴作剑,弹指间削去山头;也见过有人用掌力,拍下南飞的雁群;还有那貌不起眼的庄稼汉,既然用双拳发出的拳风耕地。
想到这些人都能因一条禁令而止步于谷中,林枫心里就愈发的害怕。
“阿战,你说老爹到底有没有发现我们偷跑出来了?”
“不知道!”
“那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派人来抓我们?”
“不知道!”
“如果被他抓到了,会怎样?”
“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应该不会怎样,
至于你……
不知道!”
…………!
夕阳愈下,将两人一马的影子越拉越长,似乎是要横贯整片荒漠。
在他们身后的方向,荒漠更深处,横卧着一条绵延万里的绿色巨龙——瘴林!
与普通绿洲不同,这里并不是生物的福地。这里常年萦绕着剧毒的瘴气,除了那些原本生活在这里的瘴林生物,外来活物一但接触就会全身溃烂而亡,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外来勿扰的气息。
厚重的瘴林之后,便是世人口中的极北山脉。
这是一道拔地而起,没入云端的高墙;它东达云洋,西至黑泽,在天地间一剑隔世,为人们划出生存的净土。
因为几乎没有人越过山脉见到山脉后的模样,因此极北山脉也被世人称作为世界之巅。
夜幕降临,在极北山脉和瘴林之间,一条不起眼的山谷,在黑夜中星星点点冒出些许光亮。
谷中崖壁上,山洞口,一名中年男子坐在石阶上,手里端着一只空碗,碗璧上还残留着几根已经被风吹干汤汁的面条。
“找到他们了?”中年男人俯看着百家灯火,淡淡发问。
“出谷后,他们一直往南,没有走错方向。照他们的速度,应该会在三个月后进入云漠镜内”中年男人身旁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轻声回应道。
咯吱一声!
不见中年男子有任何动作,手中瓷碗无故出现了很多裂纹。
“是谁找到他们的”
女子瞥了一眼密密麻麻布满裂纹的瓷碗
“疯酒鬼!”
“让老酒鬼给他们一点教训,最好能……”中年男人闻言,立马不假思索的说道。但又立马意识到自己在情绪上似乎有些过于激动。“咳!那个……就按计划进行吧!”
女子双手环胸,白色长裙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她使劲的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你花费十多年的时间将我们这些人从世界各地捡回来,让我们人人欠下你的救命之恩,究竟寓意何为?”
男人转身看了一眼女人,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理由够吗?”
女人长叹一声,意料之中的回答。
本来就是冷清性子的她,自然也不愿意再多问,转身就准备离去,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向着宇文黔摊开了手掌。
“呃!给你碗……面味道不错!”
女人看着已经布满裂纹的瓷碗,没有伸手去接。
“面就不说了,碗你得赔我”
说完,女人衣袖一展,飘下山去了。
看着手中满是裂纹的瓷碗,中年男人内心的狂怒终于再也压制不住。
砰的一声!
瓷碗在他手中碎成齑粉。
两个孽障,出走就出走,既然把家里的粮食和干粮全部带走,害得自己在谷中舔着张老脸,吃百家饭度日,真是……。
中年男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原地发作了好一阵子,才平息怒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