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济南过了新年,待了几天,陈暮准备出发,回洛阳。
他没有去齐国,因为泰山书院和泰山学宫现在都在放假,现在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汉代开启了节假日和休沐假的先河。
官员和学生都有假期,官员是五日一休沐,节日有定省假。
学生团体主要以太学生和鸿都门学学生为主,放的是田假和授衣假,分别在四月和九月,相当于后世的暑假和寒假,一般是15天到20天。
而汉朝三大节日,分别是春节、寒食节以及重阳节。
至于元宵、清明、端午、中秋等节日,需要晋朝到唐朝期间才会被重视。
所以根据目前的节日安排,学生假期主要是春节30天或15天的定省假,寒食节和重阳节分别是7日。
另外还有冠礼、婚礼、丧礼、冬至、夏至、伏日、腊日、岁首等特殊假期和节气假,在1天到10天内不等。
一年下来多的时候有60天,少的时候也有40多天。
因此泰山书院和泰山学宫现在空荡荡的,就连沮授都回鸡泽过年去了,陈暮的弟弟妹妹也回了蒲阴,去齐国自然没什么意义。
自黄河东流,朝发夕至,回去就艰难很多,毕竟是逆流而上,不如陆路快,所以就得走陆路。
这次不需要绕远路去邯郸,直接从清河魏郡过去即可,总共要十多天。
一月中旬的时候,踩着定省假的尾巴抵达了洛阳。
别看大前年陈暮还在鸿都门学的时候一放就是四个月的假期,一直到接近三月份才回洛阳,但那是提前请了长假。这次没请假,当然得准时准点。
虽然处于休沐期,但全国各地的官府并没有因此停摆,汉朝除了制定休沐以外,还有个轮换制度,为的是保证休假时机构正常运转。
简单来说,就是平时一些官员的假期会更多一些,但年关的时候,假期会更少,如主副手之间轮换,主管单位轮换。
尚书台大部分都是洛阳本地官僚,依旧保持着每天正常上班,不过为了弥补他们,一般年终奖会超级加倍。
明光殿中诸多令史曹缘忙得热火朝天,一叠一叠的文件不断地抬进抬出。
陈暮指挥着卫士将数十个大箱子抬进来。
苟桂和蒋安连忙迎出来。
“尚书令。”
“嗯。”
陈暮点点头:“今年大家都辛苦了,这是我从少府领的缣绢,发给大家吧。”
全国官员工资由都内府发,不过额外奖金一般由皇帝给,所以是从少府的禁钱司或者水衡尉那调拨。
苟桂欣喜道:“多谢尚书令。”
蒋安一边安排人手来帮忙搬箱子,一边对陈暮说道:“对了,陛下前日命令少府和光禄勋打造了一批新的武器装备,公文批件在偏殿,等着尚书令批阅。”
皇帝的事情一般就是走个过场,批阅后就放入档案里留存,陈暮心里若有所思,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嗯,我知道了,待会去处理。”
看来汉灵帝已经开始在着手准备一支新军,就是不知道西园八校尉会不会还是历史上那几个人,或者说是另外一种场景。
听说陈暮休假回来,下午汉灵帝就在西苑召他觐见,一月天气还有些寒冷,西苑的草地却已呈现青绿。
料峭春风之中,汉灵帝坐在西苑的亭阁里观赏着奇花异草,身边美女环绕。
仅仅是一个月不见,汉灵帝就胖了不止十斤。
其实他以前也有些胖,但前几年的时候还只是感觉壮,不是胖。现在则大腹便便,脸色苍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见到陈暮过来,汉灵帝将身边的人都使开,只留下新宠蹇硕。
陈暮四下张望,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张让赵忠了。
历史上这段时期张让赵忠也完全仿佛隐形了一样,看得出来,夹在皇帝跟何进之间,他们的日子也有点不好过。
“陛下。”
陈暮走过去行礼。
汉灵帝笑道:“子归,岁首过得如何?”
汉朝把新年称为岁首,每到这一日,皇帝都要举行浓重的祭祀活动,今年陈暮休沐,自然就没有参与。
陈暮答道:“禀陛下,暮在济南与大哥过的新年,顺便去看看青州如今的情况。”
汉灵帝啧啧说道:“看来子归即便离开了青州,还是关心青州的百姓。”
“这倒不是。”
陈暮笑道:“只是看看新式水稻今年的产量,已经试种两年了,选出优秀种子栽培,以后如果能在江南地区推广,全国就能增产十之三四的粮食。”
“十之三四?”
汉灵帝睁大了眼睛,原本以为陈暮在青州只是普通地治理地方,没想到居然还在做那么大的事。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全国粮食增产十之三四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能多养活最少一两千万人口,如果现在的人口固定的话,以后全国就再也没有饥荒发生,大汉天下就真的江山稳固了。
“是的。”
陈暮认真回答道:“原来的粟和小麦,亩产大概在三石左右,而新式水稻亩产约四石,有些高产田甚至能达到五石。只是因为种植环境受影响,北方不适合种植水稻,因此臣才觉得将来在南方推广,必然能让全国受益。”
“很好。”汉灵帝赞许道:“若这水稻真有那般神奇,那此事以后就交由你去办,若可以推广种植的时候,你给朕看看,到时候让你去做扬州牧,帮朕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多谢陛下信任。”
陈暮笑了笑,拱手行礼。
州牧制度本来就是西汉成帝时期的制度,只是后来被废了而已。
但被废不代表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里,比如皇甫嵩平定冀州之后,汉灵帝就让他短暂地担任冀州牧,又担心他的权力过大,很快把他调离开。
陈暮现在是尚书令,又去做刺史的话就是降职,为了表现对他的信任,汉灵帝就说让他做扬州牧。
其实即便汉灵帝一直没死,真到了那个时候,估计也不会让他做太久。
顶多一年半载,让他推广了水稻就立即回去。
州牧的权力过大,汉灵帝不会允许一个执掌军政大权的地方大员出现。
而且这也不是历史上各地动乱的汉末,即便这个时候刘焉再上书废史立牧,大概率也不会通过。
闲聊了一阵,直到此时,汉灵帝才开始说正事,他迟疑片刻,才缓缓说道:“子归啊,你可知,朕最近有什么心烦之事?”
“陛下胸有千万韬略,臣不过是粗鄙之才,又怎么会知道呢?”
陈暮笑了笑。
和珅为什么会被乾隆重用?
因为他不仅能帮乾隆弄钱,还会揣测上意,帮乾隆办妥乾隆想办的事。
可他绝不会当着乾隆的面,告诉乾隆自己什么都知道。
即便办了事,也只会装作是“恰逢其会”的样子。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一定得是高深莫测的,怎么可以擅自揣测?
汉灵帝打趣道:“你呀,揣着明白装糊涂,朕让你说,你就说。”
陈暮无奈,想了想,只能说道:“陛下心忧之事,应当是大将军过于权重。”
这话一出,汉灵帝就眯起了眼睛,蹇硕在一旁连连点头。
相比于张让赵忠,蹇硕跟何家没有利益关系,所以他坚定站在汉灵帝这边,支持刘协上位。
只是嫡长子继承制是从周朝就传下来的,历经千年,根深蒂固。
即便是刘邦想废掉刘盈,改立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也没有成功,更别说汉灵帝。
而目前在立刘辩还是刘协这个问题上,除了满朝文武反对,是其中一个阻碍以外。另外一个阻碍,也是最大的阻碍便是何进。
这就能看出汉灵帝目光短浅的地方。
当初何进与张让结亲,汉灵帝觉得张让是自己亲信,何进又是自己大舅哥,这样亲上加亲,是该可以信任。
于是在黄巾之乱以后,就把北军交给了何进统领,给了何进极大的权力。
结果这两年随着汉灵帝越来越喜欢刘协,想立刘协做太子,那么之前给予何进的权力,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毕竟何进是刘辩的舅舅,不是刘协的舅舅。如果汉灵帝想立刘协,那就是根本的原则问题,何进不会妥协。
皇权与兵权相碰,哪怕汉灵帝很清楚,他现在权威还在,北军不可能背叛他,可汉灵帝还是会觉得受到了威胁,这也是今天叫陈暮来的原因。
“臣今日到尚书台,听佐吏说少府和光禄勋打造了一批新的武器装备,臣就猜到,陛下确实要组建一支新军。”
陈暮继续说道:“只是碍于北军还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因为陛下也能猜到,一旦说要组建新军,不说大将军会反对,满朝文武肯定也会反对。”
西汉的时候确实有南北军,只是人数是定额的,大概在五万人左右,而到了东汉,南北军合并在一起,现在的北军人数,也差不多是五万。
当初卢植带了三万五千人平叛,另外一万五千人,要么在洛阳各个关卡进行防守,充当守备力量,要么跟着皇甫嵩南下打豫州。
所以东汉的北军实际上就是西汉的南北军,再添一支新军,朝堂上反对声音肯定会很大。
因为要养一支常备军,可不是动动嘴皮说说那么简单。
各地郡国有郡兵,大概在几千人左右,而这些郡兵也不是常备军,可以算是府兵,平时务农,农闲时训练,并不需要各地郡国每时每刻都养着。
虽然中央还有光禄勋所属虎贲、羽林二营禁军,卫尉所属的宿卫军,以及执金吾、城门校尉、司隶校尉等所属军队。
但这些军队加起来,也不到一万人。
唯有中央北军是整个大汉唯一的野战部队,驻扎在城外,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每日训练,开销用度很大。
由于天天训练,体力消耗严重,每人平均要吃10多汉斤的食物。按照一石120汉斤算,五万人光每天负担他们吃喝,就得六千石粮食。
和平时期一石粟200-300钱,每日一百多万钱,一年下来就是近5亿钱,这还不算工资、武器铠甲磨损、其它定额损耗等等。
别看去年刘备邹靖和公孙瓒还指挥十万人作战,在辽东把丘力居打得落花流水。
问题是那十万人不是正规军,属于临时征召的部队。
打仗一结束,马上就要解散。
像刘备的五万人马,就是五万青州军,仗打完后,立马就让他们回家种田去,官府不会再负担他们的生活,相当于临时雇佣军。
因此朝廷和地方只需要短时间内承担一笔开销就行,不需要做长远考虑。
而北军是不会解散的,天天都得靠朝廷养着,是一只吃钱的老虎。光每年花在北军上的钱,耗资数亿。
像黄巾之乱前,汉朝最大的麻烦就是凉州叛乱,为此花费数十亿,差点把财政给拖垮。
所以汉灵帝要想再弄一支野战军出来,先不说满朝文武会不会答应,光开销和负担,就又是一大笔钱。
这对于视财如命的汉灵帝自己本人来说,真要再弄一支南军出来,还是心疼得滴血。
因此哪怕之前有过这方面的考虑,陈暮也暗示了,他也十分犹豫。
最近少府和光禄勋打造了一批武器装备。
总数达两万多套。
可武器装备的花销,还真没有养人那么高。
毕竟武器装备是一锤子买卖,可以用很久,养人要天天养。
最主要的是,他觉得两万人少了,北军有五万人,如果再招两万新军,跟五万北军精锐比,不管人数还是战斗力都差得远。
这样就起不到制衡北军的作用,两个原因加起来。所以临到了这个关口,汉灵帝反而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要真的招人组建新军,担心自己的打算多此一举。
听到陈暮的话,汉灵帝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子归真是知我,不错,朕确实想组建新军。但城中有了北军在,一来新军人少无法制衡,人多开销就太大,朕迟疑许久,还是迟迟不知道如何处置。”
“容臣冒昧,陛下的新军是准备多少人合适?”
陈暮小心翼翼问道。
汉灵帝沉吟道:“目前考虑两万人,再多的话,资糜耗费,朕折腾不起。”
这一点确实是实话,组建新军大司农那边的都内府肯定不会出钱,因为这是维持天下稳定的钱,包括给官员发工资、平抑物价、赈灾拨款等等,都是都内府出钱。
所以只有由皇帝的私人内帑出钱,但哪怕现在禁钱司和水衡尉小有积蓄,可用钱的地方也不少,能够挤出来做军费开销的不多,汉灵帝也得慎重。
“只有两万人吗?”
陈暮思索道:“那确实是一个问题,兵员少了,起不到制衡作用,多了开销就会太大,朝廷负担过重,朝堂上下也会反对。”
汉灵帝便说道:“所以朕找你过来,就是想商讨一下,看子归还有何敛.....哦不,收税妙计。”
看来汉灵帝是把自己当送财童子了,不过仔细想想,汉灵帝这个人确实这样,只要能帮他弄钱,让他叫爹都行。
陈暮在心里腹诽,脸上却凝重地摇摇头道:“陛下,去年的税已经收过了,今年才刚开始,再收的话,天下豪强就会疯掉,说不准遍地烽火狼烟,要修养一年,到今年年尾才行。”
汉灵帝失望道:“这样啊,那好吧,看来子归也是无计可施了。”
陈暮狡黠一笑:“那倒未必。”
“哦?”
汉灵帝精神一振:“子归有何妙计?”
陈暮分析道:“既然新军不能扩大,那又何必执着于新军呢?削弱北军,一样能保持平衡。”
“削弱北军?”
汉灵帝皱眉道:“这可不行,北军都是固定常备军,同时也是朝廷倚仗的精锐,若想解散他们,恐怕会闹出兵变来。”
陈暮笑道:“谁说要解散他们,臣的意思是将他们分出一大半人去打仗,调离洛阳即可。”
分出一大半去打仗?
五万北军,分出三万出去,再把剩下的两万安排去守卫洛阳附近的关隘,那城外驻扎营地,就只剩下一万多人,再组建一支两万人的新军,就可以达到制衡效果了。
汉灵帝眼睛一亮,但又很快暗淡下去道:“只是现在天下承平,凉州安稳了,辽东也安稳了,没有地方可以打仗了。”
“陛下莫非是忘了并州?”
陈暮淡淡一笑。
并州就是后世的山西,这可是个好地方,从这里源源不断远处去的煤炭,为后世的新中国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可惜的是在汉朝,并州跟交州一样默默无闻,要不是出了个吕布,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地方。
究其原因,是因为并州地广人稀,汉和帝时期人口统计,整个并州也就五六十万人。
不谈后世一个县城都有那么多人口,单说在人口最密集的冀州和豫州,随随便便一个郡国人口就能在一百万以上,比并州整个州还多,可见其的战略意义有多小。
没办法,山西嘛,汉朝人对煤矿没兴趣,导致当时的山西一没有开采,二呢,由于地质的问题,无法种地,对于汉人来说自然价值不高。
因此即便休屠各部落占领了并州大半,只要人口和耕地面积最稠密的太原与上党二郡还在手里,朝廷就不太想大动干戈,花费巨额钱财去争夺一些没有用的土地。
这也是为什么到曹魏时期,并州只剩下小片领土,雁门关外全给了鲜卑匈奴的原因。
不是曹操没实力打,而是觉得没必要。
所以听到陈暮说并州,汉灵帝这才想起来,去年休屠各部落南下,占了整个并州北部,如今只有太原和上党,连雁门关都好像失守了。
当时汉灵帝还因此发怒,暂停了朝会,其实那时候他发怒还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借题发挥,中断商议太子的事情而已。
毕竟对于他来说,并州这破地方还真是个鸡肋,夺回来吧,浪费钱财,不夺回来吧,好歹也是汉土......
如果后世的山西人知道汉灵帝,或者说整个东汉人都是这想法,估计得当场震怒或者落泪。
可没办法,东汉的山西确实是这样,唯一的战略意义就是草原跟中原王朝的缓冲区,只要草原部落不至于打到洛阳来,那对于中原王朝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一块地方。
想到如果说天下还有打仗的地方,确实就只有并州,汉灵帝就点点头:“朕明白你的意思了,陈汤曾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泱泱大汉,怎么能容休屠践踏,朕过几日就开朝会,让北军出征。”
好家伙,汉灵帝虽然目光短浅,但政治素养还是不错。马上就举一反三,明着是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实际上就是为调离北军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陛下英明。”
陈暮和蹇硕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拱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