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到一九三八年四月,史语所成员陆续离开长沙向昆明集中。史语所在创立之初,先后设第一组历史组、第二组语言组、第三组考古组、第四组人类学四个小组。第二组语言组成员于一九三七年一月下旬到达,随后租借拓东路六六三号一座楼房作为办事处,此后四、三、一组成员陆续到达,因为人数的增加,拓东路的楼房不敷分配,因此史语所加租了靛花巷三号楼房的一部分。三月下旬,全所工作全部恢复,从三月下旬到六月底,史语所第一、二、四组在拓东路办公,第三组在靛花巷办公。因靛花巷在城北,拓东路在城东南。靛花巷在城里,拓东路在城外。两地距离较远,四个小组分隔两地办公诸多不便,最终史语所退租了拓东路的楼房,租下了靛花巷三号的整栋楼房,从一九三八年七月一日开始,史语所全员集中到靛花巷办公。因此到八月份蒙自分校结束,陈寅恪从蒙自回到昆明时,史语所早已在靛花巷三号安顿下来,所有成员的工作也完全进入轨道了。傅斯年作为史语所的所长和创办人,却因为整日事务缠身,到得比所有人都晚。傅斯年虽然身材矮矮胖胖,却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大翻领的abc白衬衫,没有打领带,外面罩上一套白哔叽西装,较之联大不修边幅的先生们,傅斯年的风度格外与众不同。傅斯年拖着大皮箱跟着陈寅恪进了靛花巷三号的大门,他一边大口地喘息着,一边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揩抹他的额上不断滴落的汗珠。傅斯年一进门,本来在院中闲谈说笑的几个年轻的研究生立马收起笑容,脸上露出既局促又拘束的神情,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察觉到屋外的异样,几个史语所成员从楼里跑出来,一见是所长回来了,赶紧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迎接傅斯年的到来。刚刚听到动静,从二楼下来的罗常培一看到傅斯年,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刚想迎上去,谁知道傅斯年竟把脸一沉,一下子把皮箱扔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大好的时间不在屋里做研究,还有闲工夫在外面晒太阳?我们一路从北到南这么折腾,花了这么多钱,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让你们浪费时间在这儿胡闹的吗?”年轻人都盯鞋望天,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连大气都不敢喘。“还这儿杵着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一年多净瞎折腾了,还不抓紧时间多做点事情?”史语所年轻的研究员们噤若寒蝉,赶紧溜回到自己的房间捧起书本,接着当起“书虫”来。罗常培虽人到中年,面庞却白皙清秀,斯斯文文,他走到傅斯年跟前,帮他提起地上的皮箱,操着浓浓的北平口音说道:“孟真兄,他们是特意出来迎你,这么严厉干嘛呀?有话好好说嘛!”“我这不是着急吗?这一年多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了!我傅斯年一辈子做事讲求个无愧于心,咱们史语所成立是为了做事儿的,不是为了混日子的!那些虚头巴脑的假招子在我这儿没用!”“没错,你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我自然是明白的,可你不觉得所里的人都很怕你吗?那些年轻人一看见你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得远远的!”“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嗓门大点吗?性子急点儿吗?”罗常培无奈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傅斯年这才注意到拄着手杖站在一边的陈寅恪,赶紧谦恭客气地说:“寅恪兄有些疲累了吧?我知道你有睡午觉的习惯,我赶紧扶你回房休息吧!让莘田陪我就好!”陈寅恪摆了摆手。“无碍,孟真兄,我带你看看青园学舍吧!”傅斯年上下打量眼前这栋古朴的三层小楼。“青园学舍?这不是这楼本来的名字吧?该不会是寅恪兄你命名的吧?”陈寅恪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清新,生气勃勃,名字取得不错!”进到楼里,傅斯年四下打量,房间并无多余修饰,甚至十分简陋,上楼梯的时候,傅斯年从稿和一个个埋头伏案的背影,不禁点了点头,在青园学舍里苦读的学人和书香便是这里最好的装饰了。因为担心陈寅恪视力不佳,傅斯年一直虚张着一只手,护在陈寅恪的身后,路上陈寅恪低声介绍:“助教和事务员住一楼,莘田兄住二楼,三楼有两个大房间住研究生,还有两个小房间,一间我住,汤用彤刚来不久,住在我的隔壁。”三人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跟前,陈寅恪推开房门。“二楼这间还空着,孟真兄就先住这里如何?”傅斯年笑呵呵地四下一看,把皮箱往地上一放,接着重重坐在了屋里那张木床上,罗常培笑着站在门边,身子斜倚在墙上。傅斯年把白西装脱掉后挂在椅背上,又用手帕擦了擦脖颈上的汗,四下打量着屋内简单的陈设,无非一桌一椅一床而已。傅斯年却伸了个懒腰,满意地拍了拍身下的床:“行啊,我住哪儿都行!我看这儿挺好,我就住这儿了!”陈寅恪点了点头。傅斯年第一关心的还是学问,他转头看向倚在门边的罗常培。“莘田兄,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了。”“是啊,我还记得四年前我在写《唐五代西北方音》的时候,那时史语所还在北平,多亏了寅恪兄的指点,我三个月就写完了那本书,寅恪兄给我的帮助我至今铭记在心。”陈寅恪微微摇头。“哪里称得上什么指点,不过是略略说了我的看法罢了。”“寅恪兄,你就别谦虚了!谁要是在治学上得到你的指点,那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啊!莘田兄最近可在写什么文章啊?”“我最近刚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昆明话和国语的异同》。”傅斯年夸赞道:“莘田兄,你倒是很会因地制宜嘛!不错不错!”罗常培苦笑一声,挠了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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