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侍候于圣人身边,被圣人称作‘大伴’的那位高壮太监,今下就在太宗庇荫之中,就站在王充眼前。
这位高壮太监,亦称‘青衣小吏’为‘陛下’。
‘青衣小吏’的真实身份自是昭然若揭。
他就是圣人!
王充统制玄甲军精锐,对于这一点不可能不清楚。然而此般情况之下,他却反而要令‘青衣小吏’亮明身份,他又意欲何为?
高渺眉头紧皱,与那高壮太监一齐盯住了王充。
那位青衣小吏眼神冷淡地瞥了王充一眼,他对于王充所言全无回应,一缕缕五色五德之气忽在此时自他周身漫溢而出,那滚滚五色五德之气牵连着国运大势。
滔滔国运洪流之中,一座大庙若隐若现。
诸般五德韵致于庙殿之内交相流转,牵扯在‘青衣小吏’周身的五色五德之气,便根出于那座隐隐约约的庙宇。
汇集于青衣小吏周身的五德气韵愈发浓重,诸多形影漂浮于五德气韵之中,随五德气韵一层层叠合在青衣小吏身上――太宗庇荫之中,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捏造着受层层模糊形影叠合的‘青衣小吏’,最终将他完全捏造成了玄宗皇帝的模样!
五德帝王气韵一下,他的身份不言而明,不再需要任何外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王充深深俯首,口称:“陛下。”
而陛下从他身旁径自走过,如砂砾一般蒙在此间一切生灵与事物之上的阴影如潮水般消褪。
众玄甲军拱卫着玄宗皇帝,跟从玄宗皇帝一同踏出太宗庇荫!
李隆基身临现世之中,昂首看向那立于不良人公署之前,看着满地黑红光晕入神的闾山真人――玄睛子,开声说道:“可否请大真人与我同力,剿灭贼獠?此后天下诡灾平灭,当有真人一份功劳!”
那位闾山真人目见玄宗皇帝领一众玄甲之士踏出阴影,骤然出现在不良人馆舍之前,诸多甲士星散而开,将不良人公署团团包围了起来。
军势森严。
杀气腾腾。
她耳听得玄宗皇帝所言,似云雾般朦胧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目光在玄宗皇帝面容上轻轻一点,空灵玉音传入玄宗皇帝耳畔:“皇帝欲请我出手,为你绞杀那天上之人――那位‘不良帅’?”
纤纤玉指探出宽大的袍袖,指向了天中沸腾的红日。
红日映照出了虚空天地之外连绵不绝的万仞险山,以及那与岸上群峰接连的空明大河。
玄宗听女冠所言,观女冠之貌,胸中亦有一种豪情沸腾:“此举可以一劳永逸,平灭天下诡患、建立万世不拔之功,自此而始!”
在他炽热而威严的目光下,那女冠却扬起秀美而颀长的脖颈,在玄宗眼中留下一抹雪腻的色彩。
女冠抬首凝望天中红日,轻轻摇了摇头:“贫道怎能为一只为门户私计的人间帝王,杀死一位真正的英雄?
更何况,他又是我的……”
鼎灵的声音在玄宗皇帝耳中倏忽变得模糊,他胸中激流奔腾,面上一片血红――他抬眼看着那以虚空作阶梯、拾级而上,临近天中红日的女冠,直到女冠修长苗条的身影融入红日之中,他方才听清女冠最后遗留下的两个字――
“师兄……”
师兄?!
奔腾于玄宗胸膛中的激流,变作了滔天的火焰!
他的面色一瞬变得木然,没有情绪的目光落在公署正门檐下的张果老身上,却让张果老觉得通身寒彻!
李隆基再仰头看了看那天中牵连着一缕三清诡韵的红日,又看了看四下齐齐而动,如黑色浪潮般层叠摧压向不良人公署的玄甲军,他喉咙中再度迸出两个字:“诛杀贼獠张午!
动手!”
“动手!”
他的意志一瞬间贯彻了下去,所有玄甲之士聚缩阵型――玄宗皇帝翻开手中碑相图册,撕下其中一页――
那被撕下的一页碑相图,熊熊燃烧作灰烬!
天地之间,骤有一声轰响!
轰隆!
剧烈轰动声中,一缕缕兵杀战火血气从大地之上扶摇而起,在玄宗皇帝头顶苍穹上,聚成了一颗煌烈无比的星宿!
傅说之星!
又名‘天策’!
天策大星映照着底下的玄甲之士,漫游于玄宗皇帝身畔的国运大江,于一瞬间卷起了这些被天策大星照耀的玄甲军,将之填入了国运大江里那座若隐若现的大庙之内!
五德气韵狂烈蒸腾,漫过苦海,直抵此岸!
此岸群峰之间,玄宗皇帝显出形影!
张果眼看着玄宗皇帝以五德之身踏足此岸,他摇头叹息了一声,身形亦由此及彼,霎时间踏足此岸之上!
――
唰!
横压空明元河的那轮赤日,一瞬间伸张万千条手臂,攥住万千道‘十灭度刀’,一刀抹过缠绕红日的那缕三清诡韵!
十灭度刀被那煌煌红日光渲染着,化作了无穷无尽的刀轮!
那一缕似有似无的三清诡韵,在刀轮碾杀而来的刹那,由‘有’化‘无’,试图避过十灭度刀的绞杀。
但它却也只能在一瞬化‘无’,而不能在每个瞬间皆令自身尽归于无。
刀轮轰然转动碾压之下,苏午的每一缕气韵皆好似衣服上细密的针脚,不放过时空间的每一丝间隙、每一个刹那――
在那缕三清诡韵难以为继,一刹显形之时,刀轮跟着倏忽抹落!
缠绕于红日之上的一缕三清诡韵,就此被一刀两断!
紫红天根于元河彼方徐徐垂落,留有天理神韵脸谱刻痕图案的鸡卵隐于万千天根之中,与彼方空无之天一同消隐。
然而,在此同时――
登临此岸的玄宗皇帝身后,国运潮流狂烈奔腾。
五德社稷宗庙悬滞于那沸腾潮水之中,于国运潮流里若隐若现,一道道似龙、似凤、似麒麟的虚影从五德社稷宗庙内不断涌出,伴随五德气韵层层叠合于玄宗皇帝当下这具五德化身之上,五色五德大轮在他肩后交转,支撑着他这具化身长久地停留于此岸群峰之上!
他抬目注视着横压峰顶与元河的那轮红日,伸手又自手中碑相图卷上撕下一页!
一页碑相图迎着此岸飘忽之风,猛然暴涨!
那页碑相图在一息之间,就好似铺遍了当下此岸。
碑相图上,‘三清’三首六臂的巨大身形,在此岸与元河上投下硕大无朋的恐怖阴影,莫名气韵便自这道铺张于此岸群峰之上的恐怖阴影中弥生出来,向着周遭一切浸淹。
侍立于玄宗皇帝身畔的张果老首当其冲,他在一息之间即被这莫名气韵浸染,在他惊骇欲绝的眼神下,一缕缕‘三清诡韵’如丝线般从他头顶蔓延了出来,牵扯向遥远的彼方!
汹涌国运大河被这莫名气韵层层浸染,便有一缕缕‘三清诡韵’从国运大河之中弥生,一丛丛、一片片牵扯向那‘空无之天’!
这一页招来‘三清之形’的碑相图,亦是太宗十二碑相图之一,正名作‘三清感灵篇’!
――
“师兄……”
谪落仙人重归天上,女冠站在苏午身畔,仰头看向苏午的面庞。
苏午一刀斩断那从空无之天牵扯而来的一缕三清诡韵,看着容貌清丽的女子从苦海中拾级而上,走近自己身畔,他面上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眼中冷峻的情绪收敛了许多,向那女冠点了点头:“鼎灵师妹……”
鼎灵嘴角噙笑,因这嘴角一缕笑意,使得她整张面容都变得生动而活泼了起来,从天上仙变作了活生生的人。
她绣口微开,正要出声――
忽有一轮赤日、一轮绿月陡自漫漫苦海中攀升而上,登临彼岸。
头戴花冠,颈悬挂五彩璎珞,着绿色衣裙,一双玉足点在摇曳绿色莲花之上的‘白玉绿度母菩萨’――丹加从绿月之中款款走出,勾魂摄魄的双眸直盯着鼎灵,毫不掩饰对鼎灵的敌意。
鼎灵感应到此般敌意,她心念微动,已然意识到了甚么,亦抬眼向那一身绿衣、身如白玉的明艳女子看去――
赤日之中显出陶祖身影。
他悄然落于群峰之中,收敛了阳神气韵,躲在暗处悄悄观察峰顶的一男二女,对群峰之间乍然弥散开的‘三清诡韵’,一时之间都无心关注――此岸群峰顶上的苏午陡然间面色一肃,一手执‘十灭度刀’,一手持‘厉诡刑杀法性’,自峰顶徐徐而下,朝向那爆发漫漫三清诡韵的所在踏奔而去!
一丛丛、一片片三清诡韵缭绕于此岸群峰之间,竞相交织着,勾勒成三首六臂的‘三清之形’――这道‘三清之形’周身飘转无数诡韵丝线,遍天遍地重重交彻!
此岸在一息之间全被‘三清诡韵’覆淹!
被苏午一刀斩断与‘三清之魂’的牵连,仅残余稍许的三清诡韵,在这刹那又与天地中央伫立的‘三清之形’产生了牵连!
“先天!”
玄宗皇帝再拿出一道太宗十二碑相图――‘先天碑相’。
‘先天碑相图’化作一缕无形无色的气脉,寄生于那遍发诡韵丝线的三清之形中。
三清之形须臾间化作一婴胎之形,婴胎蜷缩身形,如一卵胎!
交织在空无与此岸之间的无数三清诡韵犹如稻草,盘绕在这卵胎身下,编织成了这卵胎栖息的摇篮!
此岸群峰上,丹加、鼎灵、陶祖陡见那蜷缩在天地中央、抱元守一的婴儿,尽皆神色惊讶!
在这个刹那,他们形貌不断变得‘年轻’,徐徐归返‘先天’。
与此同时,他们的种种修行亦不断退转,万般一切归还于‘先天’!
轰!
自此岸峰顶踏奔而下的苏午,同样受那‘先天诡韵’侵染着,自身诸般修行皆在退转。
然而此般情形,他先前陡见鸡卵中寄附的‘三清之魂’时,已然经历过一回,是以此下心神平静,身形一刹那崩散,化作了五口黑洞――五脏祭庙内在统谐如一,运转无滞,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像是五道骤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喷张出玄黄神韵、万劫轮回气韵,两大气韵相互交织着,将所有侵袭而来的‘先天诡韵’,尽数吞吃了下去!
轰隆!轰隆!
他又于刹那间转回人形,体内五脏发出隆隆轰响!
身后峰顶之上,不必他出手相助,丹加于一瞬间化作绿月,法性永驻,缠绕于她身上的‘先天诡韵’就此纷纷脱落。
鼎灵身形静立山上,她的一切诸般修行尽归‘无形’,自身性灵气息亦化无形,向她攀附而来的先天诡韵,随之漫向别处,不再与她多作纠缠。
她转身看向身后某座山峰上、散发炽烈阳神气韵的陶祖。
陶祖在这‘先天诡韵’交织之下,体内竞相飞转出一道道符,那一道道符化作‘三清之形’,向他的身形不断叠合而去――他被这先天诡韵侵染,一时之间竟难以支撑!
身陷囹圄之际,陶祖抓耳挠腮,一手伸入苦海之中,便欲将正在苦海里的‘洪仁坤’捞过来,替自己挡下这一重灾劫。
恰在此时,鼎灵朝他探出一缕‘有无形神韵’。
有无形神韵一息融入陶祖阳神气韵之内,他的阳神于一瞬隐去,侵染向他的先天诡韵就此脱落去!
陶祖借那缕‘有无形神韵’安定形神,眼神惊讶地看着峰顶的女冠:“后辈好高深的修行!”
鼎灵向陶祖稽首行礼,随后转回身去。
她目视着蜷缩于天地中央的‘婴儿’,已然意识到那环绕于婴胎周遭的‘先天诡韵’,与真正的‘先天诡韵’尚无法相提并论。
苏午亦有此念!
他心底一念乍起,‘大日法性’骤然冲出五脏祭庙――磅礴红日光点亮了天地虚空!
交织于天地虚空间的‘先天诡韵’被煌煌法性一息点燃!
天地虚空尽沐浴于焰网火光当中!
下一个刹那!
五脏祭庙冲出焰网火光――苏午身后大日充塞天地虚空,他双手持刀,立于玄宗皇帝身畔,居高临下向玄宗皇帝问道:“皇帝恨我至此,不惜耗尽皇朝底力,亦要绞杀于我?
陛下欲与我为敌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