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剥’……‘毕剥’……身后浑身涌出鬼火,鬼火里映照出高耸却行将倒塌之城门的两个老卒拖着身体,不紧不慢地追着安纲。安纲看到前方那座极熟悉的屋舍里,有个熟悉的背影背对自己,靠着木柱盘腿坐着。他内心充满了不祥的预感。看看前方,又转身看看身后。惨绿鬼火簇拥着的城门楼下,武士、僧侣、盗贼、女子等人或站或坐。而在城门左右两边的立柱下,各有一个左顾右盼,神态惊惶的人。那两个人的形貌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安纲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究竟是谁。——渡边纲!弘正!他们两个人站在原本守城门的老卒站立的位置,而两个守城门的老卒因为他们的顶替,得以脱离鬼火中的城门楼,出现在现实中!‘弘正和渡边纲已经被收入罗生门中了!他们进入罗生门里,将罗生门中的两只厉诡替换了出来!’‘为什么罗生门会把他们两人收入其中——我却未和他们一样,被收入罗生门里?当时我们在一起玩花牌,玩着玩着这两人就忽然互相争斗起来,他们叫喊着,互相指认对方是厉诡,然后,厉诡就真正取代了他们,从罗生门里脱离,降临于现实中?!’‘罗生门之诡,在那一场花牌游戏中,扭曲了他们的认知,造成了他们理智的错乱,进而趁虚而入?!’‘我们进行着同一场花牌游戏。但每个人对这场游戏的理解都是不同的……这场游戏,是他们认知错乱的开始。但为什么,他们两人认知错乱,将厉诡替换进了现实内,我却可以保留自己的认知?我的认知……是正确的吗?!’念头在安纲脑海里啸叫。他对当前的所有一切认知都产生了动摇感!再这样下去,不用罗生门之诡再把他拖入一场游戏中,他自己就可能在无数念头内耗过程中,令自身认知错位,进而自动走入罗生门中,替换出下一个厉诡!可能会替换出城门下身形虚幻的武士;也可能会替换出彬彬有礼的僧人。无一例外的是,不论武士、僧人、漂亮女子、盗贼等等,它们都是城门下流连的厉诡!安纲收不住自己的念头,老卒在漫天鬼火中逼近安纲,极度的危险不断提醒他逃跑,逃跑!濒临死线的恐惧终于将他的意识拉扯了回来,他朝前疾奔几步,与两个老卒拉开一些距离,因着朝前奔走,倒是距离那座熟悉的屋舍更近了些。——他因此得以看清屋舍里那道靠着木柱的身影的侧脸,那是‘渡边纲’。真正的渡边纲已经被拉扯进罗生门里了!里面那个是假的!安纲心头警惕,转换了方向,从房屋斜侧穿过去,拔步飞奔。他看到黑暗里的亮光,迈步走近——见是一座凋敝的屋舍,屋舍前有武士巡守,屋舍里燃着火炉,隐约有个人影背向门户,靠着房屋里支撑房梁的木柱,盘腿坐着。“假的,假的!”安纲狂叫着,扭头向后看,却未看到那两个老卒厉诡的身影,以及它们背后惨绿鬼火簇拥着的城门楼了。他只看到一座由四块木板与茅草棚顶搭建起的茅房,耸立在黑暗角落。又回来了……安纲又一次回到了原点。恐惧煎迫着他的理智,他这次径直走向茅厕后的围墙。扒着低矮的石墙翻过这座院落。身形落在草丛里,他往身侧一看,又看到一座由木板与草棚拼接起来的茅房。顺着茅房对着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斜对面闪烁亮光的屋子。屋子内,隐约有道背对屋门盘坐的身影。‘不能进去的!只要进去了,就一定要进行那场游戏!在那场游戏里,自己可以侥幸第一次保住认知。却不可能永久保持正确的认知!’安纲在心里大吼着提醒自己,他揭开包裹太刀的黑布,抽刀在院落里缓行,走出几步,身后茅厕的门突然开了——‘弘正’从茅厕里走出来,笑着向安纲说道:“安纲大师,一起回去吧?”一起回去吧?一起回去吧?一起回去吧?“啊啊啊啊——”安纲骇叫着拔腿狂奔!穿过第一座凋敝的屋院,奔入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不知逃了多久,安纲已经筋疲力尽。他再次翻过一重院墙。落在草丛里,微微一侧目,就看到了旁边毫无变化的茅厕。安纲心中绝望了。他缓缓挪动步子,走向那座凋敝的房屋。屋舍里的炉火闪着亮光,这一次似乎与前面许多次都有不同。此次的屋舍之中,有个身材修长的黑衣女人,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她脚边还跟着一个不足半米高的侏儒。“总算起了变化吗?”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安纲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心中十分清楚,这只是罗生门之诡制造出的一重幻觉罢了。——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幻觉,应该是真实情景。只是那黑发女子绝对不是人,一定是个厉诡!她是罗生门下,站在武士身旁的美人吗?看来,这一次是要让自己来替换她离开罗生门之中了……安纲提着太刀,迈步走进了屋子里。冬,冬,冬……他的鞋子踩在多处损坏朽烂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空响声。目光往木柱下的火炉扫过,安纲一眼就看到了那里散开的一副花牌——果然还是要玩这个花牌游戏啊……安纲惨然一笑。这时候,那黑发女子转过身,明艳清丽的一张面孔朝向安纲,目光如电,刀刃如风!“这次你的出场还是有些创意的啊——不打牌吗?!”安纲一边大笑着说话,一边挥刀格挡!挡住黑衣女子疾风般的一刀,他的良品太刀也断成了两截。他踉跄后退,正好跌坐在炉火边,背靠着那根木柱。女子望着他,眼神困惑。手中品质颇高的打刀挽了一个刀花,刀刃回向鞘中。唰!她裙摆轻动,偶尔显出一双包裹在白色金丝绣鞋中的脚。几步迈过。黑衣女子站在了安纲对侧,那个侏儒跟着她踏踏踏地跑了过来:“有问题,这个人有问题!”女子扫了侏儒一眼,侏儒嘴上那些崩开的黑线随着它嘴唇蠕动而飘动起来。它再不敢出声。黑衣女子盘腿坐在安纲对面,垂目看着那副散落的花牌,若有所思。……平灵子盘腿坐在安纲的对面,看着地上那副花牌,眼神微动。自追踪弘正的式神纸鹤气息,一直进入到当下这个荒弃村落以后,她就陆续与手下们失去了联系,不知他们去到了何地。她在此地探查一番,发现这个地方有隐约诡韵的残留。——说明在不久以前,有一只厉诡刚刚在这里复苏或者出现过。它可能并未走远,甚至还在这片地域盘桓。就在平灵子犹豫着是否先离开这座荒村,再做打算的时候,对面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天邪鬼没有发出任何示警,自身未有任何触动,那人就已经出现在这间房屋里!他是人是鬼?坐在此人的对面,平灵子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与呼吸声。这种迹象似乎可以确认他其实是个活人。可若是活人,又如何能够做到屏蔽去自己的所有感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个屋子里?尤其是——他评价自己这次的出场很有创意?难道在之前他见过我?以及,他邀请我打花牌,又有甚么深意?平灵子捡起地板上的一张花牌,很容易就发现,这些纸牌并非普通的花牌,而是一副僧侣、阴阳师专用的‘鬼牌’。某些时候,他们会凭借鬼牌来鉴别厉诡。平灵子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弘正曾随渡边纲的武士队到达此地,他最有可能是这副花牌的主人。但他现下却消失不见了,整个渡边纲武士队也都无影无踪。眼下这个人,与渡边纲武士队有没有关系?平灵子不动声色,将一张张花牌整理起来,听着对面的男人说道:“果然还是要进行这一场游戏啊……逃不掉的,都得死的……”捡起最后一张‘恶诡’牌,在这张手牌上,平灵子感觉到了厉诡的些微诡韵残留。她童孔微缩,轻声向对面怪异的男人问道:“阁下与渡边纲的武士队是什么关系,可否告知于我?”“渡边纲吗?他,还有一个僧侣,两个人在我面前变成厉诡了啊……呵呵,你们是来取代我的位置的吧?不取代我的位置,你们就出不去……”取代位置,出不去……平灵子把握到了这两个关键词。所以,当下的一切,其实就是厉诡的游戏?而对面的男人,实则就是这场厉诡游戏的‘主理人’?已经出卖自身,将自身变成了鬼仆?否则,为什么他能够活到现在,而渡边纲、弘正两个人却‘变成了厉诡’?平灵子心念瞬息千转。她抬眼看向那个怪异的男人,内心意识到,自己与‘鬼仆’对话,其实就相当于是与厉诡对话,于是心神更加警惕,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那么,阁下对渡边纲、弘正的下场如此清楚,好似就亲眼看到他们变作厉诡一样。阁下又是谁呢?为什么你不曾变作厉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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