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仁坤走过第三道门。
门后银色液体如汪洋大海般弥漫,倾盖了他视野所及的任何方位,无数人影在这银色的海洋里若隐若现,随海潮聚散。
他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上,有个长着六对翅膀的白袍金发男人背向着他,摇动船桨,使小舟往银海深处驶去。
一圈圈圆形的光辉在那十二只羽翼的男人周围盘旋着,扩张于无尽银海之中。
一轮轮的光辉里,显出诸多黑袍教士、白袍教谕、四翅的神人、八翅的圣者、十二翅的天使的影迹,他们尽皆身无寸缕,遍布于一轮轮的光辉里,形成了一副恢宏的‘壁画’,人往那副壁画看去,便生出飞升天国的感觉来。
船上摆渡的十二翼圣者,将小舟停在银海中央。
那圣者转回身,载满银光的双眼注视着洪仁坤,向洪仁坤开声说道:“你不必经受洗礼,自可以从寺院中离开。
为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心愿。
你有甚么心愿?”
“甚么心愿,都可得满足吗?”洪仁坤好奇地向那天使问道。
天使木着一张脸,未对洪仁坤的询问作任何回应。
“我今之心愿,即是叫耶氏信黄老――”洪仁坤话音未落,那在船头摆渡的圣者,身形忽然化作一道炽烈的银光,往上一升举,带动一轮轮银白光辉高悬于这无尽银海的中央去――炽烈银光撑开双臂,在银海中央化作一道炽白的十字!
那银海里晃动的人影,那银轮光辉里出现的教士、圣者、天使们,齐声祷念起来:“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国降临!”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国降临!”
在无数人影齐声的祷念中,那炽白的十字里,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些人影眼神惶恐,隔着那炽白的十字,与十字裂隙外的人相视――
他们多是金发碧眼、鹰鼻深目的异邦人,他们活在那炽白十字裂隙后的时空里,此时似乎感应到了甚么一般,尽皆惶恐地哭叫起来!
能够倾覆人的理性的哭叫声中,那一个个活在炽白十字裂隙后的异邦人,身躯尽皆四分五裂,滚滚鲜血从他们破碎的尸体里流淌出来,一缕缕银色的液体从血液中析出,它们迅速地汇集着,在那道十字裂隙之上聚集成银色的肉芽,肉芽聚化出皮膜,皮膜上长出五官、面孔、身躯、四肢――
一个黑发的,戴着荆棘之环的男人出现在了炽白十字上!
“救命!”
“救命!”
“救命!”
那个‘男人’疯狂地嚎叫着,它的嚎叫引来了飘荡的风向它卷荡而去,意图将它拉扯下那炽白的十字架;
引来了翻腾的银海向它卷荡而去,意图将它拉扯下那炽白的十字架;
引来了游动的光尘向它卷荡而去,意图将它拉扯下那炽白的十字架!….
这座大秦寺院内外的每一根野草、每一块砖石、每一个生灵、每一个死者都听到了这嚎叫声,此间的万众苍生,尽皆忍不住,想要向那被钉在十字上的男人伸出援手――
甚至于,洪仁坤自觉浑身的血肉在这个瞬间都好似不受控制了,竟要脱离他的意识,变作一滩血肉,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根骨骼都试图向那十字上的男人伸出援手――
“溺于河中之鬼,也想拖死上岸的人?!”
洪仁坤看着那十字架上的男人,忽然张口发声。
随着他发声,那男人口中传出的呼救声一刹那寂静下去。
男人抬起头来,一双弥漫银光的眼睛里,两个十字不断颠倒转动,它凝视着小舟上的高大身影,干涸的嘴唇里发出冰冷刺骨的声音:“你――已上岸?”
“我在岸上。”
一个苍老声音在洪仁坤身后响起。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至阳至正的金光凝作一个个云芨符,在洪仁坤脑后腾腾盘转,无边云芨符不断往他身后中央一点汇集而去,最终铸炼成一轮太阳!
纯阳至正、炼虚化实、去假证真的韵致从那轮太阳之上爆发了出来!
炽日之中,隐约浮现出一道广袖大袍的白发老翁形影。
白发老翁面容模糊,他的声音却响彻当下:“群阴剥尽丹成熟,跳小樊笼寿五年……我在岸上,已成阳神!”轰!
赤日骤然爆发开来!
熊熊金焱摧开银海!
天与地刹那变作金与银分野的世界!
那汇向炽白十字上钉着的男人的一阵阵风、一道道光、一丛丛野草、一个个生灵、一个个死者……尽皆转回原地!
阿亮站在大秦寺院外,看到大秦寺院上方的天穹在此瞬被分作了两半――一半苍穹化为银海,银海翻腾,抟转于一道白色十字周围,一半苍穹化为金焰,熊熊大火周旋于炽日四下!
“河中之鬼……也能远望彼岸。
彼岸之上,没有你的留影。
你在岸上,也不在岸上――”
炽白十字上的男人看着那一片汪洋火海,它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那副由丛丛肉芽聚集弥生出的身躯侧腹处,淌下一道道银白色的血。
银色的血液落入银海之中,却未与银海相融,反而在一瞬间抽尽了汪洋银海――
一道闪发着炽白光芒的长矛拖曳着银色长河,向着熊熊金焱包裹之下的炽日、向着炽日之下的洪仁坤贯穿而来!
嗤啦!
天穹化作了一匹布,在此瞬间被长矛撕裂!
“你比我都不如,只能靠着些寄托韵致的遗物耀武扬威,又神气甚么?”洪仁坤看着那长矛穿破了熊熊火海,直抵自己近前,他神色平静,扬声道,“弟杀兄,是否有罪?!”
“有罪!”虚幻的、冰冷的声音自那戴着荆棘之环的男人身后炽白十字上响起,那副炽白十字猛然摇晃起来,一根根黑漆漆的铁刺从炽白十字上长出,贯穿了戴荆棘之环的男人周身――在炽白十字猛烈的摇晃下,一根根漆黑铁刺亦跟着不停摇晃,被这根根铁钉肢解了身躯!….
炽白十字上的男人,变作一堆碎肉!
而每块碎肉之上,都浮现出它的面孔,继而又长成一个个与它一模一样的人,这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它’,重新背负起了一具具不同色彩的十字,在天地间散播开来――
在此同时!
洪仁坤头顶炽日,继续言道:“我在你之先,成为‘父’的大祭司,父的一切权柄,均应由我首先继承!
荣耀、权柄、国度,尽归于我――”
他的每一句言语,都在诸般世界时空间留下了痕迹,在‘岸’上留下了影子,他说的竟都成了真!于是――那在天地间散播开去的一道道十字,尽皆汇拢合一,又化作一道炽白十字,向洪仁坤映照而去,而炽白十字上挂着的男人,身形在这瞬间剥脱,回向十字后的裂隙中!
隔着十字的裂隙,它眼神嘲弄地看着承接炽白十字的洪仁坤――
洪仁坤张开右手,那炽白十字便映照在他的右手掌心里,留下十字形的烙印黑痕,在这个瞬间,恐怖的诡韵倾淹而来,致使四下里的翻腾的火海尽皆沉寂,致使他脑后的大日不再转动,致使他体内流淌的血液、不断运转的五脏六腑,都缓缓‘凝滞’!
他神色如旧,在自身陷入彻底的‘凝滞’之前,猛然攥紧拳头,握住了掌心的十字烙印――
“呼……”
“咝……”
在这一切都在飞快凝滞、连时空都凝滞的死劫规律之下,却有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在洪仁坤耳畔不断响起,洪仁坤面露笑容,他的思维顺着这一缕缕呼吸声,‘游’入了四下里看不见的沟壑之中――一道道沟壑在他身周飞快弥生,他的身形被那一道道沟壑包容,而此下的整片天地却在不断将他抛离――那些流动的、冥冥中的沟壑,裹挟住他的形影,游出了天地之外,游出了时空之外,游进了某个人的梦中――
那昏蒙蒙无有天地分别的梦里。
一道模糊形影瞬间清晰,变作英拔雄壮的青年人。
青年人神色恭恭敬敬,向游渡而来的高大中年男人-洪仁坤躬身行礼:“多谢祖师。”
“多谢小道友。”洪仁坤盘坐在梦中,闻言亦是面露笑意,向青年人稽首还礼――二者相互言谢过以后,整个梦境迅速坍塌!
那悠长的呼吸声,再一次响起了。
“呼……”
“咝――”
顺着这冥冥的呼吸声,洪仁坤再次游入一道道沟壑之内,顺着那一道道沟壑,行至一处时空的罅隙里!
39314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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