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观潮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鬼楼。
这座鬼楼建立时,尚属后金时期,宫殿做得跟个钟楼差不多,叠楼三层、灰瓦龙鸱、红柱画窗、下方垒砌四方青砖基台,有走马道垒砌前后墙,延伸进城墙垛口,重檐歇山殿顶上,有人把秘宫两个字完全抹去,蚀刻为“阴市鬼楼”,屋檐角落挂满白灯笼,里面透出昏黄烛火、人影簌簌。
上百年的时间,楼阁早就掉漆斑驳,挂满破布彩绦,跟个阴间的阎罗殿似的!
走进门楼,踏上阶梯。
他们进入二层阁楼,里面最多的是货架,四面墙壁如同棋盘镶嵌货架壁龛,上面全无空格,全是各类书卷报刊、古籍字画,称得上卷轶浩繁。
书架包围中,是个花檀木做的大茶几,后面还有太师椅以及定山风水石,有青铜古灯点着灯油,燃烧出光芒,洒在满是杂物纸笔的桌面,他们还以为没人,正想乱动货架上的东西,立马有嘶哑老声出来:“慢着,你们可别给我弄散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吓了一跳,赶紧刚下手中东西。
“金阁老!”
孙大乔朝前打起扇子,恭敬行了个礼,熟悉的声音,把太师椅上的人惊起来,老太婆拿起眼镜按在鼻梁上,瞪大满是血丝的老眼:“孙瞎子,你还活着呢!”
“看您说的,我能死去吗?不过这些年换了地盘,不在这旮沓混了,您老身体还好吧。”
孙大乔的话,叫老太婆拉起头顶灯绳,咔哒一声亮起电灯,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他们也得以看清老太太的真容。
嘶,这老太太,明显不是汉人打扮。
老太太年纪七十多,常年待在地下,皮肤不晒太阳,变得异常惨白,就跟死了三天的人似的,满脸皱褶,藏着没抹干净的细白珍珠粉。
头顶,花白枯丝盘在脑后,形成燕尾,戴着前朝末年的大拉翅,乌黑缎面围成m形发板,头顶中间有翠凤花甸扣住旗头,断面上横着扁方,别满牡丹芍药、月季金菊等绒花。
旗头两侧,还有墨绿流垂在肩膀,再配上只画了半边的朱砂红唇,上扬眼线,整一个死人敛妆!
这老太太察觉到岳观潮好奇的眼神,一瘸一拐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身上的宽袖旗袍秋色打底,全是龙凤花纹,外罩石青坎肩,手上护甲尖锐发亮。
这打扮,分明就是个旗人贵妇,断了气儿,能立马能塞进棺材里那种。
“老孙头,这老太太没毛病吧!”
孙大乔遮住嘴巴,小声嘀咕道:“嘘,什么老太太,这可是金阁老。”
老孙头顺便介绍起这老太太的来历!
金阁老早年有名字,为了避灾就把姓氏给改了,年纪一大索性连名字都不叫了,坊间尊称为金阁老,也叫万事通!
她啊,是正儿八经的前朝皇族贵人,上宗室玉碟的那一种。
她是咸帝爷的妹子,也是同帝爷的族姑,成年后被两宫老太后送嫁,来到东北祖地,做了盛京将军夫人,与俄人打仗时,盛京将军殉国而亡,她就独自带着孩子来到奉天,居住在德胜门胡同,人称老公主。
当年前帝退位时,她因老太后有恩于自己,不愿意做新朝的子民,也不愿意要新政院管着她,就纠结了一批忠于她的护院将领下到阴市,做了鬼市的主人。
这些年靠着旧族声望,成为阴市鬼楼的当家人,但凡是想到阴市来开买卖的,不要钱来不要物,只要给出一个自身最珍贵的秘密就行了,你想想他这几十年来,究竟掌握了多少消息。
就是地面的老爷们来了,想打听消息,也得敬几分。
“咳咳,小子儿,你别看现在皇族退位了,奶奶我头上的通天纹可还没消呢,你们要想打听消息,可别把我惹恼喽!”
老太太口音偏东北,咬字却有着京师的滑溜儿话音,说起话来跟那些老太监差不多,估计这就是宫中口音。
“老太太,您看我这有眼无珠的,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老太主就爱人敬着他,一番服软也就不计较了,花盆底哒哒作响,又回到太师椅上。
“你这几十年都不下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当年要不是你,我儿子这病想必就没救了,也算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说吧,找老太太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