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馆的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不止是南部和他身后的下属,就连其他的参与者都惊愕的瞪大眼睛,后脑勺上不由自主的窜起一股子冷气。
好像看到有人开着车抢完了益州大熊猫基地的粮食储备一样……
大天狗就差直呼好家伙了。
原本他以为今天来能看到唇枪舌剑,明争暗斗,结果却没想到,槐诗直接把步骤都省了,快进到全盘清算了。
而且还要鹿鸣馆来亲自动手,杀自己人给槐诗整个活儿!
还能有这种操作的么?
这都已经不是骑脸输出了,直接丧权辱国。
南部要敢点头,别说其他人了,下面的人恐怕就要直接开始起头唱‘汨罗渊水乱拍波’,搞不好直接天诛他全家。
一时间,他陷入僵硬,原本低头服软的动作停顿在原地。
而槐诗,仿佛也察觉到南部身后那些几乎快要喷出怒火的眼眸,了然点头:“确实,让南部先生手刃自己的下属,未免有些太不容情……”
“还请,高抬贵手。”
南部的神情剧烈抽搐着,僵硬的低下头,挤出了一点勉强的笑容,讨好。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一时的丢脸不算什么,但凡事情能抹过去,都好说。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槐诗瞥了一眼低头的老人,告诉他:“但是,总要表示一下歉意吧,南部先生。您这么低三下四的,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呢……”
“……”
南部低着头,僵硬许久,艰难的开口:“对不起,都是老朽的错!”
而槐诗,仿佛没有听到。
只是疑惑的回头,看向周围的人:“我了解的不多啊,瀛洲人的谢罪是这样的么?怎么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死寂,漫长的死寂。
南部像是石化了一样,手背的青筋崩出,死死的抓着膝盖上的长袍。许久,缓缓的起身,在下属们悲愤的呼喊中,跪在了地上。
他闭上了眼睛。
双手撑地,垂首。
土下座。
“请您,原谅我。”
在这会议室里,只有茶杯掉在地上的声音,如此刺耳。
所有参会者面面相觑,未曾想到能够见识到这样的奇景,就连大天狗的酒都从嘴角漏了出来。这阵仗,他活这么大年纪了,可真没见过……
在窗外的阳光之下,槐诗坐在椅子上,低头,俯瞰着那个跪地道歉的身影。
毫无任何的得意或者嘲弄。
平静一如既往。
只是点头。
“很好,既然知错的话,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他按着南部的肩膀,宽慰道,“按照瀛洲的传统来就好——”
说着,他向身后伸手。
原缘踏前一步,递上了槐诗带来的礼物。
一具修长的木盒,做工典雅,装饰精巧,打开之后,便露出里面铺陈的锦缎,还有一柄槐诗亲手锻造出的怀刀。
精选丹波冶炼厂的特种炼金钢,配镶黄金和美玉,纯白的鲨鱼皮一尘不染。
诚然是家居旅行、馈赠亲友的不二之选。
此刻,送到了南部呆滞的面前。
伴随着槐诗的命令。
“——剖腹吧,南部先生。”
寂静被打破了,有人愤然拍桌,起身,想要怒斥,可但槐诗抬头,看过去的瞬间,便被那寒冷的视线所冻结了。
并不狰狞,也并不愤怒,只是平静,如同漆黑的深渊那样,映照出每一个颤栗的魂灵,令他想要说出的话语为之冻结。
僵硬在原地,不敢再动。
“怎么?”
槐诗问,“有事儿么?”
无人回应。
自从他踏入这间会议室以来,那些酝酿在胸臆间的杀意再不掩饰,自睥睨之中流露而出,警告着每一个胆敢打断的人。
谁动谁死!
今天他来到这里,那么就一定要死人。否则的话,难道是来这里故作姿态,教别人懂得仁恕的道理的么?
道理早已经讲完了。
现在应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哪怕一分一厘,一丝一毫……
槐诗低头,俯瞰着脚下的对手,冷声提醒:“南部大人,展现武士风骨的时候到了,不要让人失望!”
“我……我……”
南部茫然的凝视着眼前的怀刀,嘴唇嗫嚅着,难以发出声音。
他想问槐诗是不是疯了,难道你想要引发战争么?可当他看到那一双眼睛的时候,便领悟了那个答案。
这群神经病,完全就没有留过任何的余地!
也不会给他除此之外的选择……
要么他今天死在这里,要么双方就开始全面战争,
可当他呆滞的回过头,看向身后时,却发现一片寂静里,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辩解。
只有鹿鸣馆最深处传来的冷漠俯瞰。
他终于恍然大悟,苦笑。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瀛洲谱系引发这一场不义之战,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保全自己的家族呢?
他闭上眼睛,伸手,接过了槐诗手中的怀刀,拔刀出鞘。
雪亮的刀锋映照着那一张衰朽的面孔,被他咬在了牙齿之间,然后,双手扯开了衣襟,露出胸腹。
端坐。
刀锋刺落的声音如此低沉,令所有人的眼皮子一阵狂跳,伴随着横切的声音,粘稠的液体便流淌而出。
“来!”
南部挺直了身体,昂头,怒视着槐诗。
槐诗漠然不动,只是挥手。
在他身后的原缘走出,拔出沉重的长剑,踏步而过,擦肩而过的瞬间,便有一道完美无缺的弧光从空中浮现。
宛如世界运转的磅礴声响自剑鸣中扩散。
庄严的铁光斩断了最后的羁绊。
照亮了他浑浊的眼瞳。
那稍纵即逝的光芒,是如此的绮丽,惊心动魄。
“真美啊……”
南部轻声赞叹,老迈的身体匍匐在地上,再无声息。
只有血色无声扩散。
一片死寂。
原缘手腕微动,振去血色,收剑入匣,回到了老师的身后。
她的工作完成了。
许久,在这只剩下粗重喘息的寂静中,槐诗挥手,掸去了袖口上的血滴,终于从地上收回了视线。
没有猖狂的大笑,也没有冷漠的唾弃。
只是平静。
回眸俯瞰着那些或是呆滞,或是悲愤的神情。
“承蒙大家的错爱,对我倾注了这么多本不该有的期望。以至于,总是想要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轻声说,“可能你们觉得我和你们相同,但实际上,我和各位不一样。我也从没想过和你们做游戏。
这个世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更值得倾注精力的工作去完成,很遗憾,你们不包括在其中。希望大家能够好自为之。”
“在最后,就祝各位来日久长吧。”
槐诗起身,扶了扶衣领,礼貌的颔首道别:“我失陪了。”
就这样,他跨过地上的尸体,推门离去。
腐朽古老的大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合拢,宛如雷鸣。.
穿过汇聚在门前的人群,踏下台阶,一路畅通无阻。
当那一辆漆黑的轿车消失在山的尽头之后,天穹之上,笼罩了整个鹿鸣馆的巨大瞄准镜标志也渐渐透明,消散无踪。
.
.
同样的午后,边境伦敦,天文会总部内的休息区。
阴云之下,细雨连绵。
“又在下雨,不论多久都适应不了这样的天气啊。”
罗素轻叹着,从窗外收回视线,拉开了咖啡厅的椅子,对侍者说:“红茶,浓一点,一份提拉米苏,谢谢。”
侍者颔首离去。
在桌子的另一边,看报纸的男人抬起眼睛看过来:“罗素先生,这里有很多空桌子。”
“凑一凑嘛,没关系,显得热闹不是。”
罗素微笑,十足热情,只是视线,总是落向对方的喉咙——那一点破裂的瘢痕,“勒内先生,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增进一些情谊,才能避免一些误会。”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就变得嘲弄起来:“免得有些人……自讨苦吃。”
勒内冷淡的看了罗素片刻,折起了手中的报纸,只是说:“如果我是你,就要做好面对质询会的准备,而不是跑到别人这里来耀武扬威。瀛洲已经在半个小时之前向中央决策室递交了严重的抗议和谴责。”
“没关系啊,我也递交了,而且我还比他们早十五分钟。”
罗素满不在乎的耸肩,舀起一勺甜品:“况且,还有瀛洲统辖局违规操作在前,决策室肯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希望你也做好面对质询会的准备。
哎,你说到时候我们要不要凑一起,说不定互相抄个卷子什么的,我跟你说,可快乐了……”
勒内皱眉,冷漠的看了他许久,才缓缓的说道:“瀛洲分部的事情是下属私自决定,与我无关。”
“重点在于,这是‘你的’下属,对不对?”
罗素轻叹:“你还真没辜负你那个瀛洲姓氏啊,勒内部长,这难道是血统作祟,还是作风趋同呢……在面对请示的时候一言不发故作高深,然后让下属来揣摩,出了事情又让人来顶锅,这可真不是好习惯,你应该注意一些。”
“更需要注意的难道不是你们那位四面竖敌的灾厄之剑么?”勒内嗤笑,反唇相讥,“凡事做绝会没有朋友的,罗素。”
“理想国从来不需要那种废物朋友,只需要他们的服从。”
罗素嘲弄的摊手,“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你们总想着大家和和气气,一起拉着小手自由的生活在美好的世界里……这是哪门子老二刺猿啊,是不是亚撒西过头了?
错误永远不会自己纠正自己,你总需要在中间出一把力……这样,垃圾才会自己滚回垃圾桶里去。
这才杀了一个人而已,你们就叫的像是见了屠宰场的鸡,可有必要的话,还应该杀更多。请你们不要觉得槐诗那个小子好说话,就认为我们是慈善组织好不好?”
“未经批准擅自签发黄页,倒逼统辖局的决策,并且闯入瀛洲谱系的总部并逼迫一位重臣自杀……这已经波及到现境的稳定。”
勒内冷声提醒:“希望你能认清事情的严重性,罗素,决策室不会和你过家家。”
“作为教育家,我得说这真是一个发人深省的好故事,简直可以写进教科书里——它形象深刻的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
罗素看着他,怜悯的说,“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
“你在威胁我?”勒内皱眉。
“当然不是,只是友好的提醒而已。”罗素耸肩,“毕竟丹波就在那里,我们以后还需要和谐相处很久呢。”
“但愿如此。”
勒内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向侍应生招手:“买单。”
“请在这里签字,先生。”侍应生端上账单。
“啊,我来吧。”
罗素热情的伸手,从勒内手中抽出了笔,然后,顺畅无比的,捅进了他的脖子里去。
噗。
一声轻响。
在侍应生刺耳的惊叫声中,勒内瞪大眼睛,艰难低头,便看到那一根没入自己的钢笔,还有那一只握着钢笔的手掌。
如此稳定。
血色喷涌而出。
紧接着,剧痛袭来!
“就当,一个小小的教训吧,勒内先生。”
罗素松开了手掌,拿起餐巾,仔细的擦拭着指尖的血:“我想想,如果这个故事有什么道理需要有小朋友铭记的话,那应该就是……”
他弯下腰,在勒内的耳边低语:
“——谁他妈都别想动我的学生,别想!”
“嗬……嗬……”
勒内趴在桌子上,艰难的抽搐着,可是不论他如何呼唤,都没有治愈的光芒从天而降,就好像,他被遗忘了一样。
除了那个瘫软在地的侍应生,甚至,无人注意!
他张口,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剧烈的呛咳,在纯白的桌布上咳出了一大片血腥,咖啡杯落地,破碎的声音如此清脆。
而罗素,只是静静的俯瞰。
任由那一只痉挛的手掌不断的拉扯着自己,看着他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血中窒息的模样,面无表情。
许久,才缓缓的伸手,拔出了那一根笔,随意的,丢在了他的眼前。
沾着血。
谎言被解除了,于是,这狼藉的一角终于回归到了咖啡厅中,引发一片愕然的回顾和呼喊。
“现在——”
罗素递上了账单,“你可以买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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