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潮州,春暖花开。一大早,福建巡抚衙门的幕僚刘一舟便出了驿馆,直奔知府衙门去求见黄梦麟。
事情,无非还是广东巡抚衙门那边的回复。只可惜,一夜的功夫,回复也还是没有到达。对此,刘一舟显得有些焦急,却又尽量表现得没有那么焦急。
这份矛盾,无不看在黄梦麟的眼中。于他看来,大抵是福建大乱,军粮储备的问题实在不小的缘故。若是真的如此,佟国鼐估计也不会只派这么一个幕僚出来,更不会只是把希望寄托在广东的“亲戚”身上。如江西,如浙江,如南赣,这些地方大抵也会派人过去,尤其是江西和浙江,这两个省的粮产量都不低。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各省的官员们愿不愿意看在八旗的份上拉上他佟国鼐这一把,就很难说了。
除此之外,在黄梦麟看来,这里面大抵也有刘一舟在佟国鼐面前与其他幕僚争宠的成分在。只是对此他也懒得点明,仅仅是派了人陪刘一舟游览一番潮州风景,借此消磨时光,仅此而已。至于要不要在私下里结一结善缘,倒也不急于一时。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潮州一府,自东晋建制以来,向来是人文荟萃的所在,风景名胜比比皆是,素有内外八景之分。这其中,内八景俱在古城街巷之间,而外八景则多在韩江两岸。刘一舟没有拿到回复,也只得跟着府衙的人去游山玩水。
刘一舟一行人的第一站,便是潮州最负盛名的湘子桥。这座桥位于广济门外,也叫广济桥,用向导的话说,这桥是曾在潮州任职的唐代家韩愈的侄子,八仙之一的韩湘子与其他八仙一起和广济和尚斗法才崛起在韩江之上的。也正是因为两家斗法,所以广济桥是从韩江两岸向韩江中央合拢,最后未能合拢成功,便只能用舟船搭载吊桥来进行连接。
这是比较神话的说法,其实湘子桥则是始建于南宋乾道七年,最初是以八十六艘舟船架设浮桥而成,后来历朝历代累次增建,直到明嘉靖九年,历时三百五十九年,终成就“十八梭船二十四洲”的宏伟格局。
“刘先生请看,这就是湘子桥。”
广济桥前的广济门,本也是潮州城七门之中最为壮观的一座,楼置于高大台基上,为三层重檐歇山顶,面宽五间,穿斗式梁架结构。城楼面临韩江,直对湘子桥,楼上旧有对联:“万峰当户立,一水接天来”,诚如“东楼观潮”之景,可谓气势磅礴。不过比之这广济桥来,却也是相形见绌。
顺着向导所指的方向,刘一舟在广济门的城门楼前望去,广济门外,一座由桥墩连接,每座桥墩上皆建有亭台楼阁的风雨桥便一路延伸,直到江心水流湍急的所在,才改用舟船搭建的浮桥。待过了此处,水流减缓,则又是一座座风雨桥径直的连接到江对岸。
广济桥集梁桥、浮桥、拱桥于一体,是中国古桥的孤例,以其“十八梭船二十四洲”的独特风格与赵州桥、洛阳桥、卢沟桥并称中国四大古桥。被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誉为“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桥梁”。
“刘先生请看,这两处侧亭,北曰揽秀,南曰涵清,前者取的是《离骚》中夕揽洲之宿莽一句,后者用的则是《和经仲春日即事》中的那句策杖郊原信步行,沙边春水半涵清……”
出了广济门,径直向前,迎面便是这桥上的第一座桥亭,桥亭由西向东,正面的匾额书着广济桥三字,背面则是奇观二字。刘一舟在向导的带领下,穿行于广济桥上,所见之处,楼台亭阁错落有致,体态各异,但比例上则是一个或几个比率在整体中的重复,显得桥上建筑杂而不乱,错落有致,除了大抵是因为兵荒马乱而稍显破败之外,有些负了“一里长桥一里市”的美誉,那奇观二字,却也当之无愧。
“来之前就听人说过,说是到潮不到桥,枉费走一遭,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向导尽职尽责的介绍着,颇有种后世导游的派头。刘一舟与其聊了两句,却也知道此人原是潮州本地人,对于广济桥甚是骄傲,那些文绉绉的援引,皆是他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的,暗暗记下,如今用来,倒显出了几分不俗。
过了前八个桥墩子,再向前,就已经是浮桥了。这些浮桥由十八艘舟船,用三条四千斤重的铁索串联而成,刘一舟走在桥上,看着桥下的滚滚江水,却也不觉得摇晃。待穿过了浮桥,眼前又是由十三个桥墩子连接起来的桥梁,直至对岸的那绵延起伏的笔架山。
“湘江春晓水迢迢,十八梭船锁画桥。激石雪飞梁上冒,惊涛声彻海门潮。鸦洲涨起翻桃浪,鳄渚烟深濯柳条。一带长虹三月好,浮槎几拟到云霄。”吟诵着诗句,刘一舟回首望去,心生赞美,待到最后,终落成一句“美不胜收”,再无其他。
“刘先生这诗甚好,便是小人这等不懂诗词的,也能听出好处来,刘先生真乃才智之士。”
诗中蕴含着的赞美之情,无需什么文采便可以听得明白。向导原本就以此为豪,待听到刘一舟如此赞颂,更是喜不自胜。岂料这句夸赞一出,那刘一舟的面色却是一变,继而幽幽的说道:“这诗不是吾写的,是巡抚衙门的郑老先生写的。”
说罢,景色也不再看了,转身就向着府城的方向走了回去。倒是那向导一愣,紧追了上去,直至将头也不回的就返回驿馆的刘一舟送了过去,他才回返到府衙向黄梦麟复命。
“这诗,写得很不错嘛。”
向导到了驿馆,特别向刘一舟求了他在桥上诵念的那首诗。带回到府衙,直接便交在了黄梦麟的案前,后者亦是在发出了惊叹过后,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果不出我所料,那就再熬你几日好了。”
当天,刘一舟回了驿馆,就再没出来。到了第二天,又是一大早就造访府衙,依旧是回复未曾送到的答案,黄梦麟也依旧是派了昨天的那个向导,继续陪刘一舟去游览潮州景致。只是看那神色,显然还是挂念着广东巡抚衙门的回复。临走时,还特意与黄梦麟说过,他今天就先去开元寺逛逛,若是有消息送来,驿馆找不见他,就一定会在那里。
一连三天,刘一舟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当然,潮州美景确是不俗,只可他心中焦急,甚至已经到了但凡是个明眼人就能轻易看出的份上,对于景色的欣赏,也就越来越不上心了。
倒是随他而来的那双把总兄弟,倒也有时会在城里面闲逛一二。不过,这些福建水师一不闹事、二不扰民,倒显得有些不像是清军,尤其是不像潮州本地的镇兵。
对此,车任重自是满意于福建兵的识相,而黄梦麟那边却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来。至少在他看来,这些福建兵大抵还是要比车任重手下的贼寇强上一些的,若是能换支军队镇守此处,他的公务也能更好的开展,不至动不动就被上官申饬。
当然,福建巡抚衙门如今尚且自顾不暇,就算是他能说服佟养甲和李成栋,福建那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对了,好像李提督手下是有一批福建兵的,不知道那些家伙是个情况。”
车任重依旧故我,黄梦麟胡思乱想。这支船队抵达潮州的第四天晚上,刘一舟与白家兄弟中的老大白寒松凑在了一起。
“城高约两丈五尺,基阔约二丈二尺,城面约一丈五尺,占地甚大。城门计有七座,上面都修建有城楼,外有弧形的月城,另兼四十余座敌台,六七十座窝铺以及数千个雉堞,这城池确实是一座坚城。而且问题更大的是,光是城里面就驻扎了两千贼寇,车任重能够在府城站得住脚,看来也不容小觑。”
“数量不是问题,三百精锐对两千乌合之众,胜算还是很大的。至于坚城,亦是无需担忧,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会从内部被攻破。咱们这一次,不是也没打算强攻的吗?”
“是的,陈参军。这几日,吾与舍弟大致转了转这城内,只要拿下潮州府衙、潮州总兵府以及兵营这三处要点,这座城池就算是拿下了。”
“嗯,这就够了。”
驿馆里出了官吏和伺候的下人以外,都是他们的人把守,确定了隔墙无耳,话也就可以说的直接了一些。只是刘一舟与白寒松低声对答,所言之词,却无不是触目惊心。
“陈参军,不出意外,明天杜辉的那四艘船就能抵达。”
“那就按照原定计划行事,明天,送车任重归西。”
此时此刻,自称刘一舟的陈凯与冠之以水师把总白寒松的柯宸枢已经准备完毕。这几日,陈凯负责吸引潮州城内军政首长的注意力,柯家兄弟则在暗地里照着陈豹派出的细作送回的情报,探明城内的布局,以做万全之策。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明日援兵抵达,届时,陈凯会带着杜辉等人以福建水师千总柳大洪的身份拜会车任重和黄梦麟。二人俱在更好,就算是只有车任重一个,他们这些明军在人数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劣势。更何况,他们还是有心算无心,就是要杀车任重一个措手不及!
骗城之策,陈凯与郑成功谋划数月,陈凯更是做了无数次的推演方才定下策略。陈凯、柯家兄弟以及杜辉全是生脸,不会引人注意。柯家兄弟与陈凯交情甚厚,杜辉在溜石寨之战中表现上佳,便与陈凯这个南澳岛上唯一会说北方方言的家伙一起假扮福建巡抚衙门的人来夺城。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奈何到了第二天一早,杜辉的船还没到,正准备照旧往府衙“报道”的陈凯却迎面撞见了那个这两日陪他游山玩水的向导。
“刘先生,广东巡抚衙门的人到了,总镇和府尊老大人派小人请您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