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澍面前,三人坐于上首,正中的是个五短身材但腰围甚大的武将,满脸的凶相,尤其是那双眸子,便是看一眼都会觉得害怕;明制尚左,这人左手,从黄澍这边看去则是右边同样坐着一个蟒袍玉带的武将,身材匀称,相貌上不似前者那般凶相毕露,竟还有几分厚道似的;而除了这二人之外,就是那个青年文官,剑眉星目、文质彬彬,但是细看过去,神采之中的那几分坚毅和果决乃至是狠辣,却绝非是寻常文官所有的。
为首那人冷笑着戏谑,黄澍刚刚缓过劲儿来,思维和判断速度比之平日里是要慢上许多的。此间听了这话,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出这是在戏谑于他,还是于那文官说笑,反倒是愣在了当场。
“侯爷这话,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朝廷法度、圣人教诲,讲的是一个尊卑有序。您和洪伯爷在此,哪有下官来决定的道理?”
“竟成总是这般客气,才是没道理的。”
“九峰此言有理,竟成,此事本就是你一手筹划,中左守御亦是以你为首,某二人不过是为援罢了。说你来决定,就你来决定,不许推脱,否则庆功宴上莫怪某罚你酒。”
“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三人说笑之间,黄澍已然从这只言片语中看明白了太多的东西。文官称那个额看上去有几分厚道的武将为洪伯爷,称为首的那个武将为侯爷,而这两人管那文官叫竟成,还说他是中左所守御的负责人,那么这三人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忠勇侯陈豹、忠振伯洪旭,还有陈凯,该死的,这支明军根本就不是什么郑彩的部队!”
这是个大问题,黄澍想到此处,惊恐的看着三人,随即再转头看去,冯君瑞依旧在那里瑟瑟发抖,而那个清军老卒,则用着“你才看出来”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就再度恢复到了刚才的模样。
“马得功,怪不得本官在船上找你不见,原来你竟敢弃军潜逃!”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参本帅一本吗?”
黄澍的指责出口,马得功随即报之以冷笑。不可否认,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明军打着郑彩的旗号来截杀他们,显然是不会留下什么活口的。唯有如此,方能确保在清军占领区的郑氏族人不会遭到清军的报复。
一旦想到此处,黄澍的身子登时就是一软,随即便瘫在了甲板上。他不想死,从来都不想,当年在弘光朝上蹿下跳,对准了马士英招呼,何等嚣张,但看似无畏的背后却是他很清楚马士英并不敢动他这个楚镇在南京的代理人。待到左良玉病亡,他便立刻撺掇着左梦庚降清,随后历任,不显山不露水的,无有当年气象万一。直到这一次,却是利欲熏心,一时间失却了判断能力,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越是这样想来,黄澍就越是觉得鼻子酸楚,带动着泪腺也渐渐湿润了起来。所幸,软倒在地上,一时间也没人注意他,而就在这时,一声调侃传来,却让他立刻便精神了起来。
“谁说黄道台就一定没有参马帅一本的机会了,陈侯爷有说过吗?洪伯爷有说过吗?本官有说过吗?”
这是陈凯在此与他们说的第一句话,突变横生,三人当即就变了颜色,唯独不同的是,冯君瑞和黄澍面露惊喜,而马得功却是满脸的不屑一顾,似乎对此半点儿信任也无。
“呦,马帅不信?本官也没说马帅就一定没有参黄道台一本的机会,同样的,你们若是看冯参将不爽利,一样有机会参他,而冯参将若是看他们哪个不痛快,一样可以参上一本,托张巡抚送上去,没准比他们两个说话还要管用呢。”
此言既出,三人自是明白,陈凯并非一定要除掉他们,就看他们怎么表现了。眼见于此,黄澍和冯君瑞抖擞精神,以着热切期盼的目光注视着陈凯,等待着他将条件和盘托出。岂料,陈凯却也不急,嘴角上带着一丝笑意,细细的品味了一番三人的神色,随即才幽幽的道了一句“你们三个,本官要留两个来抵无令处死郑芝莞的事情。哪个让本官看到了合作的态度,哪个活下来。机会,只有一次哦。”。
陈凯处死临阵脱逃的中左所主帅郑芝莞的事情,他们都是听说过的。此刻言之凿凿,就只留下一人来,个中利弊,在他们的脑海中飞速权衡。
只不过,这样的状态,却仅仅是存在于黄澍和冯君瑞二人而已,此间品级最高的马得功却依旧是那副“老子信你才怪”的死鬼模样,更是出言讥讽道:“陈凯小儿,要杀便杀,想要戏耍老子来给尔等取笑,没门!”
说着,马得功一口唾沫就吐在了甲板上,狠狠的瞪着陈凯等人。对此,陈凯却也不气,嘴角的笑意反倒更浓了几分,随即便认认真真的向马得功问道:“马帅这是要弃权喽?”
马得功一言不,显然已经打定了决心。眼见于此,陈凯挥了挥手,自有明军卫士上前,随手便卸了他的下巴,将其蛮横的拖出了船舱。
“逆贼马得功掠简皇帝降虏,罪大恶极,承蒙马帅的自知之明,现在,就剩下二位了。尔等活下来的概率已经从三成三提高到了五成,如何抉择,可自为之。”
就在刚才,马得功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被拖出去的。二人早已是惊弓之鸟,此刻听了陈凯所言,自然明白从一开始这场赌局的唯一胜者就只能从他们二人中产生。
黄澍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了冯君瑞,看到的却是冯君瑞以着同样的神色看向他的时候,当即便转过头,一下子便拜倒在地:“下官原为楚镇监军,与虏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左梦庚、四川巡抚李国英、甘肃总兵张勇、辰常总兵徐勇、湖广右路总兵郝效忠等出身宁南侯帐下将领俱是熟识。只求陈老爷饶下官一命,下官愿意写信劝说他们起兵反正,归附国姓爷,下官一定肝脑涂地,以报王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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