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建宁府,这里的百姓结寨自保的现象依旧是从未少过的。而江西明军那边,在这几个月里也没有越过武夷山脉,进入这片区域。一切都是数月前他离开福建时的样子,归途势必将少了些意外状况,但是对于江西明军他却反倒是更加不乐观了起来。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陈凯在二十八都左近与郑成功派来的那一百多个明军勇士汇合,便直奔福宁州。那里有船,是可以直达中左所的,但是陈凯的下一个目的地却并非是那里。
“福州府城出海,哪个岛屿离得比较近?”
“参军的话,应该是琅岐。”
“琅岐?是闽江出海口那个?”
“是的。”
“不行,太近了。除了这个,还有稍微再远一些的吗?”
陈凯的想法,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无论是蔡巧、道宗、邝露等人,还是新近前来汇合的向导、船主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为今之计,也只得按着陈凯的吩咐行事。
“海坛岛吧,再近一些的还有官塘山”
向导多了句嘴,当即便被蔡巧狠狠的瞪了一眼。如今已是十月,这近半年下来,郑成功在闽南的磁灶和钱山两战皆胜,耀武扬威,使得漳州清军不敢出城半步,乡间已经多已倒向了明军。与此同时,郑成功的水师也在向北拓展地盘,到了现在为止,福建沿海的岛屿,从最南端的东山岛,到福州府南部的海坛岛皆在明军的控制之中。
进入海坛岛,就等于是了明军控制区,可若是去了那官塘山,则就是另外一事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跋涉,他们已经从仙霞关抵近到了海边,越是临近结束此番行程,蔡巧反倒是越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奈何,陈凯听过了这两个地名,却立刻做出了选择,而他的选择也恰恰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那个官塘山。
“走,去官塘山待个个把月的。”
所谓官塘山,乃是马祖列岛的旧称。如今的江浙,最重要的事件并非是他从杭州城里捞出个王江,而是鲁监国朝在舟山乃至是浙东的全面崩盘。如果陈凯没记错的话,鲁王马上就要南下来投奔郑成功了,这里面蕴藏着机会,需要做的无非是冒个险罢了。
福宁州沿海多是岛屿,陈凯一行登船,绕过了这一系列的海岛,南下便是官塘山的那一系列岛屿。
海上行舟,比起陆路就要快上许多了。不出意外的话,到了入夜时分,他们这一行人都能抵达目的地。奈何这刚绕过了那些可以避风的岛屿,风暴便突然到来。
暴风雨算不得太大,总还能看清楚前往的航线,只是风浪对于船只操控的影响实在不小,而且谁也不知道这暴风雨会不会越来越大,只得尽可能快的找寻到避风的港湾才能更好的确保这一船人的安全。
船,行驶在暴风雨中,左右前后的摆动、摇晃,饶是陈凯这般近几年来从南澳去潮州、从南澳去广州、从南澳去铜山所、从南澳去中左所都走过不知多少次的,都会隐隐觉得恶心。随行之人,蔡巧以及那些明军勇士倒还好,就连道宗和尚和邝露也并非是没有坐过船的,可是对于王江一家来说,却是一场浩劫似的,就这么降临在了他们的头上。
一家三口挤在船舱中,狂风拍打,浪头席卷,船行在海上,如枯叶之于溪流一般颠簸起伏,船里面的人更是如同那瓶中的玻璃珠一般。比之玻璃珠最大的好处,人还尚可以拽住些物事来尽可能的固定身体,以免在船舱中滚来滚去,就如同是此刻一间间船舱里的众人,这自也包括王江一家。
王江一家被安排在了一间船舱之中,船在风浪中一摇一晃、前伏后仰,他们也只得死死拽住了舱内的床和桌子,但是那份恶心却早已是涌了上来。
“娘。”
船稍平稳,王江连忙递了痰盂过去,他的母亲已经强忍着好一会儿了,船上颠簸,他始终没办法递过去,此刻递了上去,无需开口,胃里翻滚的一切便倾泻了出来。船舱的甲板上并非没有呕吐物的存在,但是每一次恶心得不行,他们都还是尽可能的忍住了,以免给清理的人添麻烦。可是即便不是如此,身子的虚弱随着呕吐的不断也会越来越甚,直到咣的一下剧震过后,船竟不动了,风浪摇动着的翻滚才算是渐渐缓了下来。
“撞什么上了?”
一下子震动,陈凯险些没有摔在甲板上。船不动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是怎么事,连忙跑出船舱。登上甲板,风浪还在继续,但是水手们已经开始落帆。眼前是一片陆地,极目远眺,感觉从轮廓上似乎应该是个岛。
“这是哪里?”
找到了忙着指挥水手的船主,陈凯问及,得到的答案却是不太好辨别。随即陈凯也只得扩大问询范围才总算是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岛,有几分像是下目岛。”
下目岛就是高登岛,马祖列岛北部的一个岛屿。清军水师孱弱,大致确定了是个岛屿,陈凯便松下了大半的心来。旋即顶着这风雨,问起了船只的受损情况,得到的答案是撞上了一块礁石,具体的受损情况现在还不太清楚,总要等到风雨停了,才好做进一步的探查。
船主似乎还并不是很悲观,这就是最大的喜讯。陈凯到了船舱,尽可能的不给这些专业人士添乱,待到日落时分,风雨渐渐的停了下来,损失的报告也送了上来。
“船头左舷外板撞出了个窟窿,不大,但是需要花费些时间来修补。”
“其他的呢?”
“水箱没了,但是炊具、食物都还在。参军莫忧,这岛小人已经看清楚了,确是下目岛,岛上有水,派人去取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
郑成功出兵勤王时就曾碰上过一次大风暴,船拼死脱险,来到一处小岛避难,水箱、炊具什么的都没了,岛上也没有水,忍饥挨饿着直到与搜寻部队汇合才算是彻底脱险。如他们这般,距离明军控制区最北端的海坛岛还有不近的距离,几天下来,不吃或许可以忍着,但是没有水,若在失了航向,弄不好就得变成幽灵船上的一船人干儿了。
船只需要修理,船上的人尽数下船,将所需物品也大多搬了下来,便在这岛上进行了休整。
王江的母亲在夜里果不其然的病了。船上的药材不多,陈凯思前想去都是要设法尽快起航,先把王江一家送到海坛岛,他再行返官塘山。奈何,无论怎样也都是船修好了之后的事情了。
潮起潮落,修补的工作也要借助于潮汐来完成,尤其是对船只的调整。月亮开始限制起了他们的行程进度,所幸在岛上不光是找到了淡水,还找到了一些在此居住的百姓。不过按照他们的说法,前些日子,有支数十艘舰船的大舰队从此地路过,具体去哪了不知道,只知道是向南去了,这却引起了陈凯的注意。
“鞑子是不可能的,福建水师没有那么大的规模,江浙那边的则刚刚经历了舟山那样的一场大战,总要休整才是。”
“会不会是鲁王?”
“应该不是吧,鲁王就算是南下投奔国姓,双方也要磨叽些时日。别的不说,见面的礼节怎么讲?是亲王,还是监国,国姓那边是侯爵,还是仪同驸马,这里面讲头太多了。”
陈凯没办法向道宗等人解释鲁王会在平夷侯周鹤芝此前的地盘温州三盘岛休整一段时间,直到张名振他们不得不离岛去路上搜集粮草,三盘岛被马进宝偷袭,以致仓库、房屋尽数损毁,他们才迫不得已选择了南下福建,去投奔郑成功。
这些事情他没办法“未卜先知”,就只能借此来作为说辞,但是礼不可废,这是不容置疑的道理,道宗他们很容易的接受了这番说词。只可惜,问题依旧无法得到解答,那支南下的舰队到底是谁,却始终萦绕在陈凯的心头。
这个问题,直到船只彻底修好,他也终于得到了解答。只可惜,看着包围而来的十来艘舰船,尤其是旗船上的那面着建国公郑字样的旗帜,陈凯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