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五年下半年的东南沿海地区,最大的事件并非是陈凯死守中左所,也不是郑成功在闽南战场上的势头正盛,这一切,无不被爆发于浙东沿海的那场舟山之战所遮盖了光芒。
明军在南北两线阻截金华总兵马进宝和苏松水师总兵王璟战斗的胜利,并没有能够逆转横水洋之战意外惨败的恶果。清军攻上舟山岛,激战十日,明军奋勇抵抗,奈何兵力差距过大,援的明军舰队始终无法突破清军水师的阻隔,最终于九月初二,围城清军采取挖城竖梯战术,从舟山城西面突破明军防御,蜂拥入城。
清军攻陷舟山城后,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城,超过万人殉难。期间,负责城守的安洋将军刘世勋、张名振之弟都督张名扬、中镇总兵马泰等守军将士力战殉国;鲁监国正妃陈氏等投井而死,西宫妃荣氏和世子留哥被清军俘获;内阁首辅大臣张肯堂、礼部尚书吴钟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工部尚书朱永佑、通政使郑遵俭、兵科给事中董志宁、兵部职方司郎中朱养时等众多官员自杀殉国。
与此同时,四明山明军的前盟主兵部左侍郎李长祥、郑彩曾经的部将忠卫伯章云飞、挂印将军尹文举、蔡应选、涂登华等;张名振麾下中军总兵金允彦等,礼部丘元吉、户部孙延龄、倪三益等;太仆寺李师密,兵部中军周士礼,副、参、都、守周名臣、郑国化、王培元等先后降清,“俱分发内地善行安插矣”。
舟山的失守,大批文官武将的殉国以及降清,这还不是最要紧的,由于横水洋之战的侥幸和舟山城守部队仅仅只有三个营的兵力,明军的兵员损失其实并不多,军事实力犹存。奈何根据地被攻陷,留在那里的家属大多殉难,却直接导致了士气低落而无力再战。
舟山已失,失去了陆上的支点,他们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向南前往舟山的三盘岛再行休整。这里曾是平夷侯周鹤芝和闽安侯周瑞的防区,他们与温州、台州以及处州的多股抗清义军皆有联络,曾对浙江南部实现过不小的威胁。
随着周家兄弟内讧,周瑞远走福建投奔郑成功,周鹤芝很快也选择了北上舟山。否则的话,若兄弟齐心,清军南线受压,势必难以对舟山形成合围之势,舟山明军也不用分兵南下截击马进宝,舟山城守的部队能够更多一些,或许也还能多撑上个几日,明军舰队也存在着在这几日之间突破清军水师拦截的可能。那么,舟山之战势必将会成为浙江明军精锐全军覆没的一战,历史也将会大为不同。
但是,这样的如果是不可能存在的,就像是鲁监国朝内部,就算没有周家兄弟的内讧,勋贵集团与文官集团的矛盾、张名振和阮进火并王朝先以及张名振与王翊不和之类的糟心事同样是依旧存在。甚至,从鲁监国朝初起开始,巨大的内耗便始终伴随其间,而今也不过是一个收尾罢了。
抵达三盘后,这里尚有周鹤芝和周瑞驻扎时修建的房舍、仓库可以使用,也算是暂且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奈何包括定西侯张名振在内的军中将士家属多已沦陷舟山,士气之低落,无以复加,仿佛整个三盘岛一带的天空都是愁云惨淡万里凝。
这样的气氛之下,尤其是携带的粮草距离耗尽已不遥远,就更是加剧了军中的不安。为此,张名振率军前往温州府的黄华、龙湾一带搜集粮草,岂料被趁虚而来的马进宝抄了后路,一度攻上三盘岛,将那些房屋和仓库尽数焚毁。
没了住所,尤其是三盘并不安全,明军舰队不得不再度启程南下。这一次,离开三盘,就只能前往闽粤沿海交界的沙埕,但是很快就尾随而来的马进宝吓走。只是到了这一次,到底去哪,他们却已经没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定论了。
“沙埕已经是浙江最南边的了,再继续南逃,又要去打福建,咱们又不是没在福建吃过亏?”
“福建那地方全是山,怎么养得起兵,殿下和侯爷是慌不择路了!”
“不向南还能向哪,向北?去崇明?难不成咱们这些残兵败将的还能打下南京不成?”
“打下南京又能如何,父母妻儿皆在虏师之手,也只是一群孤魂野鬼罢了。”
“要不,咱们干脆去福州投了清廷吧。没准看在咱们投诚的份上,清廷还能把父母妻儿发还呢。”
“”
静洋将军张英的座舰上,挂印将军总官兵阮述、阮玉等人密会于此,在这风雨漂泊的海上互诉着胸中的苦闷和对未来前途的失望。
福建,鲁王并非没有在此掀起过惊涛骇浪,但是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被清军赶了去吗?抛开这事不算,他们久在浙江,对福建的现状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郑家兄弟内讧,郑彩丢了中左所,现在郑氏集团基本上已经重新归于郑成功的掌控。至于郑成功在闽南的大好势头,他们却是一无所知。
其实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郑成功从前是遵奉唐藩的隆武帝的,现在是遵奉桂藩的永历帝,与他们这些鲁王旧臣都是敌对的关系。现在就算是投过去,郑成功就能真心相待于他们不成?这前路迷茫,无论是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唯有降清,或许才是唯一的出路。
说干就干,既然要降清,他们最后还是多凑些人手。带去的人多了,到了清军那边的待遇也会更好一些,于是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便开始秘密串联起了一批信得过的老兄弟,随即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里,驾着船脱离了舰队,直奔福州而去。
福州府位于闽中沿海,南面是漳、泉、兴化的闽南地区,北面则是福宁州。他们这支由三十七条大小战船组成的降清舰队越过了福宁州的一系列岛屿,进入福州府海域,很快就在官塘山北部的一座叫做下目岛的地方遭遇了清军的巡逻水师。
见到了鲜明衣甲、手持制式武器的清军,他们连忙派出船只上前沟通,清军那边倒也省事,只告诉他们福建巡抚衙门最近在马祖岛上设了一个巡检司,让他们去那里接洽。
福建清军水师不是被福建明军的水师吊起来打,连河口都不敢出的吗,怎么胆子大到了这个份上。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没有什么心思琢磨这许多了,只当是福建明军的势力还没有触及这里,便收起了疑虑。
初到福建地头,规矩不甚明了,情况也不怎么清楚,自是不敢擅作主张。舰队缓缓南下,抵近到马祖岛,岛上的码头已经有了一支舰队在此,舰队规模与他们相差无几,可是看那些水手却还是一群乞丐似的打扮。他们很快便认出了这支舰队是郑彩的一个部将的,具体叫什么却不记得了,想来也是和他们一般前来受抚的,便没有再多想。
接洽一番,巡检司允许他们中游击将军以上的军官登岛,结果一下子竟然上来了二十一人之多,而且还是在这些高级军官们没有亲兵随行的情况下,反倒是弄得巡检司的兵丁一阵紧张兮兮的。
随着这群巡检司的兵丁一路走下去,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岛上的一处稍有些破败,也不算多大的小院,挂了一副官塘山巡检司的牌匾。他们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内里已经有接到消息的官员正在等候他们。
巡检高踞其上,鼻孔已经快要朝天了。形势比人强,哪怕只是个九品官儿,但也是大清的官儿,他们这些明廷的人想要投奔过来也是要好生应承着的。毕竟,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是。
众将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面见上官的礼数,巡检竟是坦然受之。心中愤怒,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几欲滴血。
怎知那巡检看着他们如此,却是意味深长的笑道:“本官姓陈,忝为大清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福州府连江县官塘山巡检。诸位既然是来向我大清投诚的,总要表示些诚意才说得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