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无耻之尤(二)
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扣?”

    典吏一脸懵逼的听着这两个陌生的字眼儿,可其中的涵义却是显而易见的。

    咽了口唾沫,典吏细细观察着那黄恺的面色,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既然如此,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典吏连忙了应了下来,开箱点验,确认无误后便连忙代知县谢过了郑成功和黄恺的浓情厚意,连忙带着其他吏员、衙役以及民夫们踏上了返县城的路程。

    出城时,是一辆辆的牛马车载着白银和粮食,来的时候却是一个大箱子里放着几十斤重的白银直接送进了县衙的后宅。

    “扣?”

    不怪典吏无知,事实上饱读诗的知县大老爷也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儿,至少在备考的圣贤和宽慰人心的佛经里是从未见识过的。但是,一如典吏那般,他自然也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足足一千两银子啊,按照清朝制度,一个知县一年的俸禄是四十五两白银外加上二十担的俸米。这其中,一担粮食就是一石,那么二十担就是二十石,就着现在的粮价便是二十两银子。总体算起来,知县一年的俸禄就是六十五两银子,这一千两是足足需要他不吃不喝赚上十五六年才能拿到的巨款!

    打开了箱子,白银散发的光芒当即便将整个屋子照亮了几度。知县咽了口唾沫,为官多年,灰色收入远多于正常的俸禄,这是官场的俗例,大概出了洪武朝,明朝也只有一个海瑞是不沾灰色收入的。但是即便如此,这一千两银子也是个不小的数目,眼见着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明晃晃的在眼前闪烁着,知县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很快就顺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汗珠子,整个人也在诱惑和担忧中挣扎,几近溺水。

    “县尊请放心,小人没有给那姓黄的留下任何字据来。”

    没有字据,旁人就没办法构陷于他。此一言,如同是救命稻草般伸了过来,县尊一把抓住了,整个人探出了“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的同时,更是不忘了对典吏的勤谨进行了一番不吝美誉式的赞许,直把那典吏夸得都不知道脸该往哪搁了。

    一顿美誉过后,知县是久经官场的,自然明白规矩。当即,他便拿出了其中的二百两银子,吩咐典吏在县衙里分出去,不光是随行的吏员和衙役,县衙内的其他吏员和衙役也要分到,甚至就连那些民夫,虽说是不给银子了吧,但也总要给些好处,比如减免一些徭役,反正都是公家吃亏,落个皆大欢喜才是。

    “地方官不容易啊,总要打点上官的。”

    知县喃喃自语,看似是随口言之,其实际上则是说给那典吏听的。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尤其是第一次从明军手里面收到贿赂,知县微有些不自信才会如此。而那典吏,祖祖辈辈的做着这项营生,自然知道轻重,随声附和几句,表示县衙上下都会体谅知县老大人的不易,老大人如此慷慨,大伙日后一定与老大人风雨同舟云云,直说到了知县心满意足才算了事。

    典吏拿着银子就到外间发放,知县很快就迎来了全县衙的一致拥护爱戴。受到了拥护爱戴的知县这边,也立刻找来了一个随他赴任的堂弟,随他带着其中的部分银两赶往福州府城。

    知县进府城,自然是向总督衙门上缴收据的,顺带着还要探探上官们的口风。但是他的那个堂弟则要带着银子直奔知府衙门的后宅,将向上官的好处费给过了才能安心。然而,知府那边却没有收下这份好处费,确切的说是没有全收下,堂弟也只得带着银子无功而返。

    “怎么就收下这么点儿,府尊那边是怎么说的?”

    驿站里,知县压低了声音问及,堂弟亦是将知府的话原模原样的学了一遍。照着知县的说法,前日已经有人知会过了,说是少不了知府的好处,知府也知道,同样的话,刘清泰、佟国器乃至是本地的道台和福建巡按,这些官员家的管家明军都有知会到,所以心意到了就够了,无需太过破费云云。

    “兄长,这海澄公做事情很得体呢。”

    堂弟如此夸赞,知县也只是讲了讲关于郑家当年在明时凭海贸巨利贿赂官员的旧事。他不是福建本地人,对此知之不详,但却也听说过一些,如今看来,在办事得体这上面,郑成功确是不让乃父当年的大豪风范。

    有道是千里做官只为财,涉及到的府县官员们无不得到了一份进项,这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欣喜非常的。但是那些没有涉及到的府县官员们,在此暂且也只有眼红的份儿。

    不过,善解人意的福建官场之友郑成功同志也没有忘记他们,很快就将征粮征饷的范围扩大到了这几个府的内陆各县,并且在此同时,向泉州府和漳州府毗邻的汀州、延平两府发出照会,要求他们尽快准备粮草,以供大军用度。

    对此,汀州府还有些犹豫,因为他们虽是福建的府县,但是在行政上却隶属于南赣巡抚衙门,没有得到上官的应允,他们也不好向上报账。不过,延平府那里却是翘首以待,只等着双方商议妥当,整个延平府的各府县便忙不迭的将钱粮送到了延平府与漳州、泉州两府交界的大田县,以供明军接收。

    在这个九月,扣的盛宴席卷福建,延平府、兴化府、福州府以及福宁州的地方官员无不是挣了一笔童叟无欺的快钱。奈何,这世上人心的贪念从来都是无止境的,有了这第一次的合作,他们很快就开始期盼着下一次的合作,甚至其中有些人已经将下下次的合作都在心里面谋算好了。

    “制军,现在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万一朝廷不肯让步,除了兴化府以外的亏空户部就不会认下来。甚至就算是朝廷让步了,估摸着也让不到延平府和福州府吧,到时候总是个事端啊。”

    银子这东西,再烫手也总有人愿意下手去抓。巡抚衙门那边一边有管家出面接收扣,一边佟国器则还在为此而心慌。反倒是刘清泰那边,对此却并不在意,更是一个劲儿的宽慰前者诸如亏空总有办法堵的话来。

    “不过,思远的话也有些道理,我想着,各府县库房里的银钱和粮食,除了上缴部里面的,还要留有豢养绿营和发给官吏俸禄的,总不好掏空了的。得下个条陈,日后但凡是库里面发给的,数额要先报到咱们这里,审批过了再行发给,总能控制住一些的。”

    “制军这办法好,只是下官就怕那欲豁难平啊。”

    眼见着佟国器对此还有些忧虑,刘清泰却是笑着指出,只要是招抚大局办成了,到时候朝廷的文官进驻漳泉朝琼四府,消弭了东南的大患,些许的亏空都不算什么。至于即便真的有错,也是多尔衮的毛病,毕竟这个黑锅现在顺治已经让那位故摄政王殿下背了起来不是。

    “对了,吩咐下去,如果加征粮饷的话,就对那些贱民说是海澄公的手笔。那些本地人越看他不顺眼,朝廷在福建就越是稳如泰山。”

    整个九月,在扣的诱惑下,整个福建也只有汀州府、建宁府和邵武府这三府之地的府县官员们迫不得已的坚守下了原则,使得这三个府能够得以幸免于难。

    中左所,大批的银钱和粮食不断的从各府县运至此间,在码头至库房的所在间川流不息。这其中,粮食自是不提,军队规模不小,用度甚大,时时支应着漳州和泉州这两府驻扎的明军,倒是让潮州那边缓了口气。而银子方面,除了日常花费,军器局下属的铸币院也在不断的将白银熔铸为名曰漳州军饷的银币。

    这些圆形的银币已经渐渐的在漳泉两府,乃至是在潮州有了些许存在感。只是银两的使用过于年深日久,深入人心,抛开一些与官府、军队有关系的商家外,大多还都是不太认的。

    今天又有一批银两入了铸币院的库房,冯澄世待所有工作结束,重新清点了一边才放心家。到家中,他的儿子冯锡范已经等候良久。父子二人用着饭,冯锡范就问起了他今天听闻的关于扣的事情。

    “哦,那个扣比例啊,价值一万两的银子和粮食,给一千两银子的扣,一成而已,已经很少了。”

    轻描淡写的了句,冯澄世继续伸手去夹那片肉。奈何最后那句“而已”、那句“已经很少了”却将冯锡范听了个一愣,旋即也顾不上他的父亲还在咀嚼之中,惊讶和不解脱口而出。

    “父亲大人,此番征收粮饷,是出动大军和舰队的,花销本就不小不说,这一成的扣还只是给那些具体做事的知县的。如上面的知府、道台,还有刘清泰和佟国器那双督抚,都是要另花钱去喂的,已经不少了呀!”

    冯锡范到并不是替郑成功省钱,只是这主意是陈凯出的。因为军器局的关系,冯家父子一直对陈凯有着隐隐的防备。尤其是冯锡范,总觉着陈凯会对他们不怀好意,所以一个劲儿的怂恿他的父亲算计陈凯。反倒是冯澄世,做事要比他的那个冲动的儿子要明白得多,很清楚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此刻冯锡范问及,知子莫若父,冯澄世自然明白其中深意,但是这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

    “为父给你举个例子:话说有一地闹水灾,需要救济百姓,还要重修河堤。朝廷拨款五十两万两,可是从圣旨下达开始,内阁先要切上一刀,户部和工部再切上一刀,甚至调动兵马的事情就连兵部也要如此。出了京城,省里面、府里面、县里面,乃至是镇兵和卫所的将领,这些人依旧还要不断的分润。最后到了真正做事的人手里时,能剩下个十五万两,这里面就已经是有着有能之人在大力斡旋的结果了”

    从五十万两,到十万万两,数字变了个位置,一下子却就少了七成的银子!

    冯澄世说着,便放下了筷子,细细的看着他的儿子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也不重新拿起筷子来继续吃饭,只等着冯锡范反应过来之后再做解答。

    “这,父亲大人,这贪的也太多了吧。”

    “多?”冯澄世摇了摇头,继而言道:“一层一层的经手,从来都是如此,每一层其实拿的都不多,但是层数多了自然也就多了。”

    “况且,这里面的银子很多还不是进到经手官吏的手中。举个例子,有个衙门的门窗年久失修,房屋漏雨,这些事情是不便向中枢汇报请求拨发修缮银两的,因为久在同一衙门的吏无权上报,有权上报的官没准银子还没批下来就已经调走了,谁肯用自己的声誉和人情来为后来人造福?而且就算是上报了,中枢也未必会批准的天下之大,那么多的衙门,今天你修窗户,明天我修门,再厚的家当也都败光了。”

    “所以,就只能从做其他事情的银子里扣出来?”

    “正是如此。”冯澄世点了点头,随后却下意识的压低了些声音,与他的儿子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本朝太祖自称是淮右布衣,其实际上又做过和尚,也当过乞丐。可是太祖家里早前也是有田有店的人家,不富裕,但也总比纯粹的佃户要强。就是闹灾荒,暴元发了银子赈灾,结果被一层层的吃光了,害得太祖一家几乎死绝。否则的话,为父叫你多读,可有见过几个开国之君动不动就对贪官污吏剥皮楦草的?”

    说罢了这番话,冯澄世饮了一口水酒润润嗓子,便自顾自的继续用饭。倒是冯锡范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半天才道出一句“确实不多”的话来。

    “为父听国姓提及,陈竟成的信里预测,那些贪官污吏用不了多久就得要求涨扣比例了。他说照着他的计算,扣只要不超过五成,这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有多少最好就做多少,这可比走海贸来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