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师兄同意永仇遗骨回归寺院,还要为他立塔安葬享受祭祀?”
猛地从椅上站起,永苦目光如电望向站在面前的悟明,语气低沉似乎难以置信。
悟明知道师父对永仇和尚素有成见,平时提到都要咬牙切齿,忙不迭点头道:“徒儿私下前往别院探过,天地会会众已经设立灵堂,人人都是披麻戴孝,口口声声要为永仇师叔报仇雪恨,瞧来立塔安葬不会有假。”
永苦眸光更加阴沉,双手用力佛珠被捏得粉碎,在监寺室接连转了几个圈,跺脚冷哼道:“有德高僧才能立塔安葬享受四时祭拜,永仇早就开革出寺,又是死在官府手中,哪有资格回归寺院立塔安葬!”
眸里的熊熊妒意再也掩饰不住,悟明尴尬一笑不敢接嘴,天地会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南少林阖寺僧侣大多敬服,惟有永苦对永仇师叔因妒生恨,时时处处想与永仇师叔作对,全无平常道貌岸然的有德高僧模样。
悟明隐约曾听寺僧提过,永苦祖上本是闽南大户,家产富饶安居乐业,被官府敲诈勒索弄得家破人亡,连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被霸占逼死,万念俱灰想要上吊自杀,被明惠大师经过救下,方才跟随来到南少林寺剃度出家。
不久之后永仇师叔也被明惠大师救护上山,最终拜在明惠大师座下,明惠大师时常称赞永仇师叔有佛门慧根格外看重,永苦性格偏执心眼狭小,听入耳中自然妒忌万分,觉得师父传功授艺处处偏心,仗着师兄身份经常借故为难永仇,偏生永仇性烈如火不肯退缩,两人向来面和心不和,永仇开革出寺就是永苦大力促成。
如今永仇师叔已经圆寂,想不到素来四大皆空的师父居然还是不肯放过,不愿永仇师叔回归寺院立塔安葬。
悟明眸里的不以为然永苦如何瞧不见,面色阴沉挥手示意悟明出去,重重坐回椅上凝神思索,嘴角渐渐泛出冷笑,起身就要走出监寺室。
这时室外传来脚步声响,永苦抬头瞧见悟能匆匆奔将过来,站在室门合什行礼道:“悟能拜见监寺师叔。”
“你到这里做甚?”永苦正没好气,板着面孔冷声问道。
听永苦语气冷峻悟能呆了呆,不晓得哪里得罪了监寺师叔,小心翼翼道:“方丈师伯有请监寺师叔一叙。”
听到永信有请永苦怔了怔,随即明白方丈师兄必定与自己商议如何立塔安葬永仇,目光阴沉嘴噙冷笑,由悟能领路来到方丈室,见永信盘膝坐在蒲团上面,手捻佛珠若有所思,见到永苦微微点头示意坐下。
永信佛学武功都在永苦之上,处事公正德高望重,永苦对方丈师兄倒不敢太过无礼,行礼之后在对面蒲团坐下,一言不发只等永信开口。
见此模样悟能知道有要事商议,合什行礼轻手轻脚退将出去。
立塔安葬是寺中大事,永信虽已答应却也不能独断专行,特地吩咐悟能唤来监寺永苦,商量立塔安葬事宜。
“师兄想让永仇立塔安葬享受祭拜,恕师弟不能同意。”
永苦故作不知,听永信把事情经过说述一遍,光头摇成拨朗鼓,瞪圆眼睛断然道。
永信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威望,说服永苦同意立塔安葬当无阻碍,却不料刚一开口就遭到反对,不觉有些愕然,目光炯炯望向永苦。
“不是师弟故意阻拦,立塔安葬只会给寺庙招灾惹祸。”
永苦早就想好说词,振振有词道:“莆田如今已是满清治下,官府虎视眈眈想要寻找寺院错处,永仇是众所周知的反清乱党,前些日子还出手刺杀水师提督施琅,立塔安葬倘被官府知晓,有了借口恐怕立时就有灭寺巨祸。”
永苦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官差衙役虽然惧怕寺僧武勇不敢轻易寻事滋扰,暗中监视却是从来没有放松,值勤寺僧时常发现高来高去的江湖汉子来往窥伺,目的何在不言自明。
倘若官府探知南少林寺公然给玄水堂堂主立塔安葬,说不定就会以此为借口派兵灭寺,虽然南少林寺是江南武林圣地不可轻侮,恐怕也没有能力对抗凶横残暴的鞑子铁骑。
立塔安葬虽是永仇和尚遗愿,然而与保全千年古刹阖寺僧侣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永信却知道这只是明面理由,永苦之所以如此厌恶师弟永仇,除了因妒生恨外,最主要在于出家理念不同,永苦以为出家为僧就要跳出三界外不理世俗事,吃斋念佛悟道参禅以求早日成就罗汉金身,阖寺僧侣持此苦修理念不在少数。
更何况永苦昔年之所以剃度出家,就是被苛捐杂税逼得走投无路心灰意冷,对横征暴敛的大明官府从来没有好印象,自然不会给心心念念反清复明的永仇好脸色。
永苦剃度出家拜在明惠大师门下,远不如永仇得明惠大师看重,明惠大师常说永苦佛理悟性不如永仇,日后参禅修佛恐怕成就有限。
心眼狭小的永苦自然桩桩件件记在心上,一股脑全都奉还到永仇头上。
……
“师弟说得有些道理,”不想得罪心眼只有针尖大小的永苦,永信字斟句酌道:“只是永仇毕竟是你我师弟,临终遗愿想要回归佛门,佛门广大普渡众生无所不容,永仇既已临终悔悟自然还是佛门弟子。”
见永苦张大嘴巴想要说话,永信不给舌吐莲花机会,捻着佛珠续道:“况且立塔安葬本是寺院私事,官府即使知晓也不好多加干预。如果师弟还有顾虑,立塔安葬不要标名立姓也就是了。”
听永信说到如此地步,永苦知道师兄心意已决,他心中早有主意,故意沉吟半晌道:“方丈大度师弟佩服,不过永仇开革出寺人人皆知,如今贸然回归佛门立塔安葬,阖寺僧侣悠悠众口恐怕不好阻绝,依师弟浅见天地会既然想让永仇立塔安葬,莫如让他们派人闯关较技,若是赢了便允许立塔安葬,如此也好给阖寺僧侣一个交待,免得江湖传言说南少林畏惧天地会不敢违拗,师兄你看如何?”
永信故意把畏惧两字咬得极重,永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微变手中佛珠急捻片刻,缓缓点头道:“就依师弟所言,这就著人妥善安排就是。”
顿了一顿道:“天地会那里也要让悟能提早通知,让他们及时准备以免挑嘴。”
“谨遵方丈吩咐,师弟必定全力以赴,绝不会坠了南少林的威名。”
永苦嘴里恭谨应诺,心里却是暗自发狠,早就晓得你必定偏向永仇,不过老衲早有算盘,看哪个算计得过哪个。
瞳孔深处闪过丝狡狯,永苦向永信合什行礼,兴冲冲转身走出方丈室,亲自安排闯关较技,预备给玄水堂群雄尝尝苦头,绝不许永仇遗骨回归南少林。
永苦眼中的狡狯如何能瞒得过永信眼睛,他望着永苦远去背影沉吟不语,良久从蒲团起身缓步走出方丈室。
服侍方丈的沙弥悟德急忙上前搀扶,永信挥手让他走开,顺着崎岖石径慢慢走向后山。
“闯关较技,赢者通吃——这是啥子意思?”
陈振华愕然抬头,有些不解地望向奉命前来通知闯关较技的悟能。
悟能嘴角现出苦笑,扫了眼纷纷望来的异样目光,“这是敝寺解决纷争的法子,若是有人向敝寺提出要求须得闯过三关,若是赢了便可满足要求,否则敬请离寺。”
说到最后悟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头,他自然想让永仇和尚立塔安葬享受阖寺僧侣膜拜,可是监寺永苦的作法也是无可厚非,身微言轻无从助力,神情着实有些尴尬。
经悟能详细说明,群雄这才明白闯关较技是南少林寺模仿嵩山少林的铜人阵设置,倘若学艺未成的弟子想要提前下山须得通过同门师兄弟坐镇的三关殿宇,防止功夫未成被人击败辱及声名,发展到后来若有纷争也可通过闯关较技解决,赢者通吃满足要求。
听悟能说明闯关较技规矩群雄面面相觑,脸色都是有些难看,这些时日借住别院,对寺僧功夫如何自然心知肚明,群雄之中武功最高的永仇和尚已经殉国牺牲,余下的大猫小猫武功虽都不弱,距离一流境界颇有差距。
监寺永苦既然提出闯关较技,自然会派出厉害武僧坐镇,闯关较技倘若输了,不仅堂主难以顺利立塔安葬,就连天地会威名也会大损。
自动认输不参加闯关较技?且不说永仇和尚立塔安葬永无指望,好勇斗狠的江湖好汉也做不出那等丢人行径,倘若如此灰溜溜离开,传入旁人耳中岂不是笑掉大牙,以为天地会从此怕了南少林。
“闯关较技,闯关者必须同时斗赢三位守关大师么?”
陈振华沉吟半晌问道,群雄目光全都落到悟能身上。
悟能摇头道:“这倒不是,按规矩天地会可以选出三人参加,到时三局两胜即可。”
见陈振华长嘘口气面现喜色,悟能忍不住添了一句,“此次寺里派出的守关大师非同小可,听说闭关多年武功通神的永嗔师伯都有可能亲自出关坐镇,各位千万要小心在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