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萨自诩英雄了得,出道以来罕逢敌手,在朱宜萱阿莲两女协助下居然还被徐国难趁隙逃脱,灰头土脸大感没趣。
朱宜萱阿莲面面相觑都是一言不发,均是感觉脸面无关,一时无心再为争夺情郎争风吃醋。
欧孛齐有心讲个笑话缓解气氛,却被旭烈暗使眼色阻住,王老实缩在旁边半句也不敢言语,只是紧紧搂住从王记油坊带出来的包袱。
此时已近子夜,沙滩上面寂无声息,呼啸海风吹得众人都是情不自禁有些抖颤,远处高低起伏的房舍朦胧一片,欧孛齐紧了紧衣袍,忍不住向沙滩呸了一口,缩着脖颈高叫道:“冷死了——难道咱们就在沙滩站上一夜,巴巴等着海龙王请大家伙儿到东海龙宫吃夜宵?”
朱宜萱觉得有趣噗嗤一笑,随即把目光转向阿莲,故意摊手道:“东宁府我与索萨大哥都是人生地不熟,妈祖神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阿莲护法潜在东宁府已有多时,想来必有妥善法子安排住所。”
听到这话阿莲有些气结,刚想反唇相讥见索萨也是转头望来,她不欲在情郎面前显得无能,况且“刘国昌”极有可能是察言司特工化装跟踪,东宁府是察言司的地盘,耳目灵通无所不侦,倘若大批特工闻讯赶来拿捕岂不弄巧成拙,只是举义大事在即,带他们前往秘密据点也不是很妥当,心念急转蓦地想到个好去处,抿嘴微笑道:“阿莲自然有妥善安置法子,朱妹妹尽管放心就是。”
嘴里说话伸手拂拭被海风吹乱的秀发,转身领路前行,身姿窈窕宛若弱柳拂风说不出的美妙动人,虽然没有故意使用天狐魅术却也让人心烦意乱,瞧得朱宜萱也不自禁一呆,暗骂蛊婆不要脸面老是使出狐媚手段勾人。
有些担心地瞟了索萨一眼,见他面色阴郁闷头走路,对卖弄风情的迷人阿莲半眼也不多瞧,倒是欧孛齐一双贼眼滴溜溜在阿莲丰满臀部不停打转,时不时咕咚一声吞咽馋涎。
夜深人静热闹喧嚣的东宁府逐渐冷清,大街小巷关门闭户行人稀少,连流民乞丐都不知缩在哪个背风角落发抖,索萨诸人大摇大摆行走街道,难免有些引人注目,因此都闪进街旁阴影埋头疾行,尽量不发出声响。
众人心中有鬼,担心官差拦截盘查不敢住店,由阿莲领着穿越街巷一路向西,撞见有人过来立即缩身街角,不一会街道两旁参差不齐的低矮民房逐渐换成尖顶圆穹的西洋建筑,墙壁也是花花绿绿五颜六色不似汉人住宅,原来不知不觉已由南宁坊来到西定坊。
东宁府四坊各有不同居民群体,西定坊住的大多是从欧洲不远万里前来远东冒险发财的西洋掏金人士,建筑风格千差万别与华人房屋迥然不同,大多以砖石结构为主体,耸立高高的穹形尖顶,涂得雪白的墙壁饰以橙红黄绿各色雕绘,乍见之下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欧孛齐常年僻居深山,偶尔跟着索萨前来东宁府也从没逛过洋人地盘,一路行走一路啧啧赞叹,摇头晃脑道:“红毛鬼他奶奶的真是浪费,把好端端的墙壁搞得花花绿绿干嘛,有那闲功夫不如到山里多猎几头野兽,香喷喷烤了吃才是正经。”
激战半夜众人都感觉有些饥饿,听欧孛齐嘴里说话肚腹极其配合咕噜噜一阵肠鸣,都不禁掩嘴失笑。
阿莲妙目流转,取笑道:“柳三鸥舅舅饿了,外甥女这就寻些食物,保险不饿着您老人家。”
见众人目光都有取笑神色,欧孛齐也觉得有些尴尬,伸手揪了揪脏成一团的胡须,抬头仰望高簇耸立的穹形尖顶,皱眉道:“那玩意尖尖的有啥子用,瞧上去就像男人的家伙,莫非想要戳老天爷一个大洞?”
阿莲噗嗤一笑,桃花上脸媚态横生,水汪汪瞟了闷头走路的索萨一眼。
朱宜萱听欧孛齐口沫横飞大讲荤话,忽地想起在漳州闲逛时无意见到的打情骂俏场景,禁不住俏面火热芳心剧跳,似喜似嗔偷瞟少言寡语,整日只晓得勤心练武的师兄,脑中不知想起什么,红晕从面颊蔓延到颈项宛若煮熟醉虾。
听欧孛齐越讲越不像话,索萨皱眉喝道:“不胡咧咧会死人,赶快闭上你的鸟嘴,老天爷岂可拿来胡乱开玩笑。”
蕃人相信万物有灵,天地万物都由神灵主宰,逢年过节都要祭拜祈祷,欧孛齐听到索萨言语吓了一大跳,悟到方才言语无礼大大得罪老天爷,盛怒之下说不定降下灾祸与欧孛齐为难,连忙双手合什喃喃祷告,祈求老天爷宽宏大量,饶恕胆肥欧孛齐胡言乱语。
众人见欧孛齐前倨后恭都不禁好笑,赶路疲劳一扫而空,顺着曲折街巷左弯右拐行了一阵,前面现出幢哥特式宏伟建筑,穹形屋顶高耸金碧辉煌的十字架,矗在众多西洋建筑中间鹤立鸡群极为显眼,原来是洋人做礼拜的基督教堂。
郑成功驱除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定下开放通商国策富民强兵,与英国、葡萄牙、西班牙等欧洲列强都有贸易往来,连放下武器的荷兰殖民者都允许来台经商,重金聘请大批西洋技师居住台湾研发火器,甚至挑选健壮黑人组建外籍卫队,被当地居民称为乌鬼,日常出巡大队乌鬼手执火器前后护卫,成为明郑军队的一大风景。
西定坊居住的都是从欧洲跨海而来的掏金洋人,不少是虔诚信仰耶和华的基督教徒,因此专门报经官府批准,择地建造基督教堂供教徒祷告礼拜。
西洋传教士素常宣扬普济世人,东来传教最喜扶贫济困做慈善事业,借以引诱穷苦贫民加入基督教,只是无论汉蕃都对碧瞳深目,满口鸟语不知所云的红毛鬼敬而远之,因此吸收教徒成效不是很明显。
台湾遭遇百年一遇洪灾,大批饥民流离失所无处安身,基督教堂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发展教徒的大好时机,想方设法从南洋诸岛运来大批粮食,就在教堂门口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广场搭起高大粥棚,每日三餐施粥赈济吸引饥民前来,借机布道弘扬西洋宗教,发展基督教徒。
明郑官府巴不得有人能够替代赈济免得饥民作乱,因此对基督教堂赈粥济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多刁难。
深更半夜炉火早已熄灭,四面八方赶来的饥民挤在粥棚内外躺得遍处都是,呼噜声与呓语声此起彼伏,时不时响起孩童的刺耳啼哭,宛若正在演奏时断时续的西洋交响乐曲。
胡三抱着珠儿踡缩躺在凉棚角落,他年老睡浅感觉到异样动静,抬起身子向粥棚外面望去,见一行人鬼鬼祟祟向着西洋教堂走去。
得人好处当然要解人危难,胡三见这些人蹑手蹑脚不像好人,担心暗中潜入基督教堂偷盗,想要起身出去瞧个究竟,身子却被睡梦中的珠儿牢牢抱住,半点都是动弹不得。
瞧那些人装束不像坏人,半夜三更说不定到基督教堂有啥要事,老汉莫要多管闲事惹出祸端,胡三自我安慰想着,重新躺回到冰冷地面,仰面朝天呆呆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朱宜萱见到基督教堂有些惊疑不定,停住脚步问道:“这是红毛鬼的教堂,莲护法带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她在东宁府闲荡曾好奇逛过基督教堂,晓得这是红毛鬼的宗教场所,供奉的菩萨奇形怪状千姿百态,甚至有菩萨没羞没躁仅著遮羞内衣,与汉人慈眉善目道貌岸然的神佛伟岸形象大相径庭,不由秀眉微蹙踟蹰不前。
阿莲见到情敌冏样嫣然一笑,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到基督教堂找歇宿场所。”
见朱宜萱蹙眉迟疑,故意激将道:“朱妹妹原来害怕红毛鬼教堂,也可以另找歇宿场所。”
朱宜萱当然晓得她故意激将,只是在情敌面前哪肯服软,嘴角微微轻翘做出不屑模样,嗤笑道:“红毛鬼教堂有啥可怕,你敢歇宿姑娘自然也敢。”
昂首挺胸抢先行走,故意装出漫不在乎模样。
欧孛齐瞧了瞧横七竖八躺满广场的饥民,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赞道:“阿莲真是高明,俺们混在饥民之中借机藏身,察言司特工再厉害也是分辨不出。”
阿莲微笑不答,引众人绕过广场,走到花木扶疏的围墙边方才站定,嫣然笑道:“各位都是妈祖神教邀来的贵客,怎能跟虱子满身臭烘烘的流民乞丐一起睡在广场上,没的丢了身份,当然要到教堂找寻宽敞房间好生安歇,这才是妈祖神教的待客之道。”
抬头瞧了瞧金碧辉煌的高大教堂,索萨面色微变,冷声道:“住教堂,不如睡在广场舒服。”
荷兰殖民台湾视蕃人如同猪狗,多次派兵进入深山搜剿,见到寨子一概焚毁,遇到蕃人全部杀光,凶横野蛮远逾文明重礼不喜屠戮的华人。
索萨自幼从长辈嘴里听惯荷兰殖民台湾的累累暴行,对凶狠残暴的红毛鬼殊无好感。
瞧了瞧索萨的铁青面色,阿莲明白他心中想法,柔声劝道:“索萨大哥,此一时彼一时,当前最重要的是杀尽汉人夺回土地,建立土蕃自由世界。红毛鬼火器厉害无坚不摧,都是大哥亲眼所见,这次购买弹药就是通过西洋传教士居间联络,红毛鬼才愿意低价提供。为了土蕃光复大业,大哥只能委屈求全,暂时托庇红毛鬼教堂安身。”
朱宜萱星眸微闪,插嘴道:“阿莲,你如此信任红毛鬼,莫要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汉人却引来了红毛鬼,反让那些不识礼仪只重利益的蛮夷落足好处。”
阿莲似被说中心思,俏面微微变色,故意装出毫不在乎道:“红毛鬼与汉人都是狼子野心,处心积虑想要霸占台湾土地,教主与大肚王岂能不知,暗中早就制定对策,不劳朱妹妹费神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