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返回途中恰好撞上徐国难,被他瞧出端倪导致功败垂成?”
冷厉目光盯视灰头土脸站在面前的魁梧汉子巴尔衮,吴清的声音透出凛冽寒气,坐在椅上的身子微微颤抖,显示内心深处颇不平静。
巴尔衮当然不是魁梧汉子的真名,他在鞑子潜伏间谍中的代号叫穷奇,是古代神话传说的四大凶兽之一,性情凶残以人为食,出了名的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受吴清派遣假冒基督教徒前往乡下寻找鼠疫患者,想要秘密运回东宁府充当零号病人,设法制造鼠疫引发混乱,哪料人算不如天算,无意之中竟撞上了徐国难,好不容易绑架的鼠疫患者也都尽皆身亡,吴清的苦心筹谋全都化成春水。
利用鼠疫患者在东宁府传播瘟疫,借以制造人间惨剧削弱明郑实力有利施琅攻台,是吴清前些时日翻阅史书灵机一动想出的妙策,瘟疫传播迅速死亡枕藉极易造成人为恐慌,东汉末年汉灵帝在位期间先后爆发五次瘟疫,导致“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仅中原地区人口就锐减大半,直接促成黄巾起义的爆发,成为压垮不堪重负的东汉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明郑政权本就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若在此时东宁府突地爆发最易传染最致死地的鼠疫,必定十室九空哀鸿遍野,冯锡范还有啥子实力能够抵挡施琅率军攻台?
施琅与郑逆成功有诛杀全家的生死大仇,日思夜想只是率军平台报仇雪恨,自己若能为施琅攻台立下如此大功,哪里还用担心日后不能进入他老人家的法眼,升官发财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感染鼠疫哀号死亡的无辜百姓,在吴清眼里不过是最不足轻重的蝼蚁而已,根本不值得多费心思考虑。
想到升官发财吴清心头一阵火热,他之所以甘冒奇险化名潜伏英国商馆,暗中联络土蕃部族引诱造反作乱,处心积虑纵火焚毁明郑粮仓人为制造粮食危机,最终目的还不是有朝一日能够升官发财衣锦还乡,如今姚启圣已经失宠被排挤出平台战事,自己若不赶紧立下功劳抱住施提督的大腿,平台之后施提督干嘛要提拔修来馆黄性震派遣潜伏的过河卒。
利用瘟疫制造恐慌摧毁明郑战力确是无上妙策,可惜硬生生毁在了该死的徐国难手里。
想到屡次破坏好事的徐国难吴清恨得咬牙切齿,清秀面孔扭曲变形仿佛食人恶魔,魁梧大汉偷眼窥视不自禁浑身抖颤,他跟随吴清多时晓得眼前书生貌似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实际最是凶残杀人不见血,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蓄意传播瘟疫摧毁明郑战力这样的恶毒主意哪是常人能够想得出来。
魁梧汉子与瘦小汉子服下毒丸目的并不是服毒自尽避免熬不过酷刑被迫吐露机密情报,相反却是身处绝境险中求
生,所谓毒丸是由南洋降头师用蔓陀罗调配诸多草药精心炼制而成的龟息丸,只要服下一个时辰内气息全无,瞧模样简直与死人无异,吴清化名前往南洋期间无意结识黑降头师奥裕,花费重金买了一些龟息丸,找人试服后感觉灵效无比,赏给心腹手下以备紧急时刻服用,否则魁梧汉子与瘦小汉子都是无比珍惜自家性命,哪肯临危服下毒丸自尽身亡。
当然普通潜伏间谍使用的还是修来馆统一配发的毒丸,不过吴清宣称都是龟息丸,至于服用之后再也不能醒转,死人还能起来与吴清争辩不成。
魁梧汉子与瘦小汉子服下龟息丸浑身僵硬,除了脉搏轻微跳动简直与死人无异,徐国难大意之下没有细察,只把鞑子潜伏间谍尸体拖入荒草丛中暂时安置,侥幸让两人逃得性命,一个时辰过后魁梧汉子与瘦小汉子先后醒转,把已经死亡的两名同伴取走易于暴露身份物事,抛入河流避免被人发觉,惶惶如丧家之犬返回东宁府,通过秘密联络信号与吴清取得联系,一五一十禀明了详细经过。
见吴清面孔扭曲眸光赤红,魁梧汉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凑将过去轻声道:“烛阴大人,要不要小的设法把徐国难全家——”
他面现狠厉没有说下去,伸手轻轻做了个抹脖子动作,吴清当然明白魁梧汉子的意思,若是他人自然免不了杀人泄愤,只是徐国难身
为察言司佥事若被暗杀必定引人注目,更何况施世轩专门送来荒唐密令,要求吴清确保徐家满门平安无事,吴清哪敢公然违抗密令得罪顶头上司施世轩。
眼前浮现徐淑媛的明眸皓齿,吴清心里没来由一阵搅痛,自从在平埔社有缘见到徐淑媛,他就对活泼大方美丽动人的徐大姑娘一见钟情,幻想有朝一日能够抱得美人归,哪料施世轩竟然也瞧中了徐淑媛,特地发来密令要求确保平安,吴清在功名与美人之间徘徊许久,最终还是痛苦决定把功名置于美人之上。
大丈夫何患无妻,天下美女多得是,只要能够升官发财哪里寻觅不到娇妻美妾,何必与顶头上司抢女人自坏前程。
虽然每每内心深处如此自我安慰,然而眼睁睁瞧着中意良人却不得不罢手的痛苦感觉还是让自视不凡的吴清憋闷之极,也让他行事越发不循常理,视人命如同草芥。
听了魁梧汉子话语吴清眸光一闪,啪的一记重重耳光击中魁梧汉子面颊,立时现出五道粗长指印,冷喝道:“老子如何行事哪用得你小子指导,记得派人保护徐家满门平安,若是出现差错死了一人,老子先下手宰了你!”
吃了闷亏不仅不杀人泄愤还要派人保护徐家满门平安,魁梧汉子捂着面颊愕然不解,见吴清咆哮如雷不敢顶撞,喏喏连声退将出去。
吴清瞧着魁梧汉子走出密室,忽忽伸手从桌上抓
过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气跳起乱踩,嘴里不停怒骂道:“徐国难,施世轩——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们好看!”
嘴里怒骂眼里却是淌出泪水,眸光苦痛不能自已。
刘福禄不知什么时候溜将进来,见素来镇定自若的吴清茫然若失瘫坐椅上,犹豫片刻轻叫道:“烛阴大人。”
吴清打了个愣怔,仿佛从恶梦之中突然惊醒,空洞眼神望向恭谨站立的刘福禄,“你怎么进来了?”
刘福禄肥脸微现尴尬,假装没有瞧见吴清眼角泪痕,“不是大人吩咐小人前来么。”
听到这话吴清省过神来,呵呵笑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唤你前来——”
嘴里说话下意识伸手去摸茶杯,哪料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茶杯已被自己摔碎成为瓷渣,刘福禄常做买卖惯瞧人眼色,连忙抢过另泡了杯茶,轻轻递到吴清手中。
这时吴清已经不动声色拭去眼角泪痕,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对刘福禄笑道:“吉元,你也坐下吧。”
刘福禄点了点头,赔着笑脸坐在旁边椅子,垂眉敛首静待吩咐,他早在郑经执政时期就被修来馆软逼硬诱沦为鞑子潜伏间谍,蓄意结交冯德贵打探机密情报,对吴清搓捏揉打的高明手段深自畏服,从来不敢举止放肆招惹不满。
满清鞑子占据中原坐稳江山,明郑坐困孤岛终究不是满清鞑子敌手,待到台海一统就可移居漳州大做海商生意,到时自
己的鞑子间谍身份就是官方招牌,对日后经营买卖大有好处。
刘福禄年轻时曾在郑芝龙经营的海五商担任伙计,三十多年见惯生意黑幕,深知经营买卖若无官家保护伞寸步难行,吴清潜伏台湾劳苦功高,平台之后论功行赏必能更进一步,此刻奉承讨好日后就能百倍偿还。
吴清自然不晓得刘福禄的异样心思,他经常从刘福禄手中拿取金银珠宝,自然也是另眼相看,见刘福禄神情恭谨甚觉满意,沉吟问道:“我让你暗中向粮商散播流言,冯德贵有何反应?”
刘福禄想了想,道:“粮商听了小人言语都是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借口粮食售尽闭铺歇业,东宁府百姓购粮无着流言四起,好几家粮铺已经遭到交锋砸抢,冯德贵特地派出特工巡逻保护,把砸抢百姓全都锁拿问罪。”
听到粮铺遭到砸抢吴清心里欢慰,嗤笑道:“首里港遭袭粮船被荷兰红毛鬼战舰焚毁殆尽,这也不是咱们随意编造的谎言,冯锡范妄想隐瞒粮船遭袭消息稳定人心,眼下粮商全都闭铺歇业,东宁府百姓购粮无着肚皮饿瘪,且瞧冯锡范如何妙手空空变出救命粮食,否则用不了几天台湾大乱,冯锡范倚仗海峡天险济得了甚事。”
他说得兴高采烈举杯大口喝茶,刘福禄眼神闪烁若有所思,吴清为人何等精明,立即发现刘福禄表情有异,放下茶杯不悦道:“吉元,你是
我手下第一心腹,有何言语直说就是,用不着遮遮掩掩做出鬼祟模样。”
听吴清语气不悦,刘福禄肥胖身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欠起半个屁股陪笑道:“大人厚待小人感铭在心,上午小人借着贺寿前往冯府打探消息,无意之中从冯德贵口中听到些许风声,不晓得要不要禀报大人知晓——”
他哆里哆嗦说了一大堆,吴清微感不耐烦,阴沉面孔继续听下去,就听刘福禄迟疑道:“席间有人担心台湾粮食短缺百姓生计无着,冯德贵笑着说用不着担心,不日就会有大批粮食从琉球运至东宁港,小人原本以为这不过是稳定人心言语,后来想想冯德贵绝不会无的放矢,说不定真地有办法解决粮食危机——”
刚说到这里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吴清手中茶杯当啷落地摔得粉碎,吴清却是不管不顾,负手围着密室快步疾走,眉头紧蹙目现疑惑,仿佛有什么难题迟疑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