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德复打算借尸还魂成为躲在螳螂后面的谋利黄雀之际,索萨一行已经护送西洋弹药进入熟蕃领地。
土蕃部族众多,按居住区域可分为生蕃和熟蕃,其中生蕃都是居住深山,以狞猎采摘度日,熟蕃居住在丘陵浅山地带,山峦起伏水草鲜美,遍目都是开垦梯田和养殖斑鹿,与生蕃领地的穷山恶水大不相同。
索萨早已换回蕃人装束,边急步行走边放眼眺望,见绿色地毯顺着连绵缓坡延伸进入山峦深处,坡地上不时可见大群斑鹿云朵般缓缓移动,远近隐隐传来牧人的亢声高歌,一副太平无事景象。
熟蕃是明郑与生蕃的隔离屏障,逐步接受汉化习惯耕种放牧,不像生蕃部族一样仇视汉人,对明郑朝廷向来恭顺,不与生蕃一样动辄想要造反作乱。
眼下形势紧张草木皆兵,官军再是大胆也不敢贸然深入熟蕃地盘,免得造成误会引发纠纷,不虞再会遭遇拿捕。
索萨等人沿途小心戒备生怕出事,至此方才松了口气,纵情呼吸山林的新鲜空气,欢声笑语兴高采烈。
欧孛齐边走边大口吸气,糙脸现出满足神色,道:“山里空气比东宁府好闻得多,欧孛齐进了山林就精神抖擞,想来真是古怪。”
朱宜萱偎在索萨身畔,荣光焕发心情欢畅,忍不住取笑道:“欧孛齐大叔这么喜欢山林,怎么在东宁府吃得香眠得好,没想着早日回萧垅社。”
顿了一顿道:“特别是在基督教堂吃西洋面包吃得津津有味,很是有些乐不思蜀。”
听到基督教堂欧孛齐糙脸微红,忸怩道:“欧孛齐不是不想回萧垅社,只是要遵少族长号令,当然不能随意行动。”
他在基督教堂到处游逛,屡次与教徒发生争吵,后来受到索萨训斥方才平歇下来,这时听朱宜萱提起不禁神情有些尴尬。
朱宜萱是少族长的师妹兼情人不能与之争吵,欧孛齐听坡上蕃歌嘹亮,没等朱宜萱继续取笑,扯着破喉高歌应和,犹如破锣烂鼓嘶哑难听。
阿莲跟在欧孛齐身后,见朱宜萱言笑晏晏就不禁撅嘴生气,这些日子她有意与索萨亲近,可是索萨见到她就远远避开,让自诩拥有美貌与智慧的阿莲好不气闷。
可是男女感情只能细水长流,索萨若是无意阿莲也是无法可施。
听欧孛齐呲牙咧嘴宛若驴吼,阿莲听得难受,瞪眼嗔道:“好端端的歌曲到了大叔嘴里就成了鬼哭狼嚎,怎地不怕吓死天上鸟雀,跌到大叔脸上?”
众人闻言都是放声嗤笑,欧孛齐躁得老脸通红,假装发怒道:“阿莲,当年你在寨里老跟在大叔后头学歌,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师父,怎能如此不尊师重教,胡言乱语?”
阿莲嗤地一声,不屑道:“我跟你学歌?亏大叔说得出口,阿莲当初跟索萨大哥学唱歌,哪会像你一样整天驴吼,索萨大哥你说是不是?”
她故意娇滴滴说话,走在索萨前面风摆杨柳袅袅娜娜。
沙滩激斗之后索萨憎恶阿莲心肠狠毒,待她大不如前,反而对朱宜萱言语温柔,瞧得阿莲又妒又恨,更加想把索萨据为己有。
她是妈祖神教朵思娅教
主贴身侍女,从来都在教徒面前说一不二,哪肯在情敌面前吃瘪,一路上想尽法子勾引索萨,若非索萨内功深厚定力了得,说不定已经得手。
欧孛齐瞧着阿莲媚态两眼发光,张大嘴巴口角横涎,驴吼歌声嘎然而止。
见阿莲又是施展媚功勾引索萨,朱宜萱心中十分吃味,板着俏脸道:“索萨师兄会唱歌,我怎么不晓得,莫非莲姐姐昨晚做梦发春情,对着师兄幻影自唱自乐!”
听朱宜萱说话刻薄,阿莲眸光陡现怨毒,张开红唇就要用恶毒言语还击。
两女争风吃醋又要吵成一团,闷头赶路一声不吭的索萨无奈劝道:“大家莫要争吵,都少说几句行不行。”
转头向阿莲郑重道:“多亏莲姑娘想出瞒天过海妙策,方能把弹药平安运回,索萨这里当面谢过。”
说着重重一揖,伏低身子。
得意中人当众称赞,阿莲满肚皮怨毒立即消失,眉毛笑成弯弧,故作歉逊道:“大哥说哪里话,为的都是土蕃光复事业,阿莲身为蕃女当然义不容辞。”
那日阿莲料定察言司特工既已发现端倪,必会下令把牢关卡严密盘查,苦思之下使出瞒天过海,趁巴旺奉令回东宁府运送军械,指使太平盐场管事林老七暗中把少量弹药装进鹿车夹层,假借走私海盐引开蔡剑雄。
林老七蕃名让瑾,是生蕃部族赛夏社族人。赛夏社族人稀少居住悬崖之上,本来不会受到战乱波及,无奈族长让果受阿德狗让蛊惑,率军跟随出山,想要借机发财改善生活。
沙漉社大战让果被杀身亡,让瑾也成为俘虏押回东宁府贬作奴婢,辗转贬到太平盐场充当盐丁,苦熬十多年渐渐升任管事,时刻不忘复仇雪恨,被妈祖神教看中吸纳为教徒,对阿莲命令自然凛遵不渝。
事成之后阿莲立即下令把林老七溺死灭迹,嘱咐巴旺趁特工查获铅弹放松警惕之机跟随闯关,有惊无险把弹药运到武定里,由抄山道赶来的索萨接管运回萧垅社。
偷运弹药成功瞒过察言司特工耳目,阿莲的瞒天过海居功至伟,朱宜萱心里也是暗自佩服。只是见到阿莲在索萨面前小鸟依人假扮乖巧,腹内更是醋意翻滚不可抑制。
撇了撇嘴刚想说几句讥诮话语,蓦地听到不远处的丘陵响起尖利哨声,山坡后面现出密密麻麻的人群,高声呼喝向这边席卷而来。
索萨见敌人至少上百,自己这边除了车夫只有寥寥七八人护卫,众寡悬殊难以抵敌,不禁骇然变色,高喝道:“敌袭,快些保护弹药!”
朱宜萱顾不上与阿莲斗嘴,拔出利剑站在鹿车前面,抬眼眺望越涌越近的密集人流。
鹿车车夫都是神教教徒假扮,自是知道偷运弹药关系重大,手执暗藏兵器抢着下车,把鹿车紧护在中央,摆出拼死一战架势。
旭烈目光锐利,瞧清敌人都是蕃人装束,松了口气道:“来的是蕃人,不大打紧。”
欧孛齐顶嘴道:“你料定不是汉军换装改扮,化装成蕃人前来抢夺弹药?”
旭烈滞了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索萨面沉似水,点头道:“欧孛齐说的不错,即使是蕃
人也要小心在意。”
土蕃部族相互仇视动辄械斗,撞见贵重货物黑吃黑是常有之事,何况这里是熟蕃地盘,说不定就要眼红出手抢夺。
众人知道索萨说得在理,紧握刀刃小心戒备。
大群土蕃武士舞着铁矛,潮水般涌到近旁,紧紧把众人包围在中央,虎视眈眈瞧着鹿车,神色都有些不善。
索萨见土蕃武士臂上刺着蕲蛇刺青,晓得来自熟蕃部落平埔社,不由皱起了眉头。
平埔社与英国商馆建立秘密走私渠道,暗地运来大批西洋畅销货物,学习明郑朝廷转手倒卖重利盘剥,丝毫不讲土蕃情面,有些时候比汉人奸商还要刻薄狠毒。
萧垅社昊地族长追随阿德复驱汉兴蕃,通过妈祖神教与奥古斯神父沟通联络,暗地购进西洋火器训练火枪兵,依兰黑却以为昊地想要搅黄平埔社独霸走私渠道的美梦,心里极是不悦。
利益面前无父子,平埔社萧垅社因此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了好多回。
平埔社倾巢出动半路拦截,自然不会好心充当保镖护送鹿车。
缓缓抬眼扫视土蕃武士,与自己交好的依兰思托诸人都不在其列,索萨面孔微现青气,知道平埔社必定不怀好意,张嘴刚要说话,欧孛齐抢先越众而出,叉腰怒喝道:“萧垅社与平埔社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拦住道路想要做甚?”
土蕃武士默然不答,都把目光瞧向拥在队伍中间的白须老者,平埔社族长依兰黑。
依兰黑重重咳嗽,捋着白须慢吞吞走到前面,目光在索萨等人脸上扫视,最后定在装满弹药的沉重鹿车上,面部表情似笑非笑,道:“井水不犯河水?鹿车装的是甚么货物?”
他言语甚是温和,眸光里的冷意却连瞎子都瞧得出来。
欧孛齐走南闯北,自然认得依兰黑族长,翻着白眼道:“甚么货物关族长啥事,俺们又没打算卖给平埔社。”
听此无礼言语土蕃武士都是面有怒色,扯开嗓子高声呼喝,手中铁矛用力顿地,声势惊人。
依兰黑摆了摆手制住鼓噪,冷笑道:“甚么货物老头当然要关心。这里是平埔社统辖区域,老头受朝廷委派严禁货物走私,哪能任由你们大摇大摆毫不过问,万一运送的是精铁火器之类的违禁物品,有朝一日朝廷派人追问,老头岂不要倒足大霉。”
陈永华以蕃治蕃,把恭顺听话的熟蕃部族首领都封为蕃官,虽然在蕃人眼里毫无价值,毕竟谁也没有明面加以否认。
索萨想不到依兰黑恁地无耻,居然摆出蕃官身份仗势压人,不由地气极反笑,上前一步低沉道:“鹿车运的就是违禁物品,你打算怎的?”
他身材魁梧威风凛凛,说话自有慑人气势。
依兰黑怔了怔,想不到嘴上没毛的后生小子敢用如此语气对自己说话,怒极反笑道:“既然少族长承认运的是违禁物品,那好得很,老头这就扣下,让昊地老弟亲自前来平埔社取货。”
说完退后数步,向土蕃武士使了个眼色。
土蕃武士高声呼喝,举起铁矛大步上前,闪亮矛尖对准索萨诸人,眼看就要发生群殴以众凌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