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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刚收编了渡河的溃兵,十月初四日,第五伦就派人将本郡各家有头有脸的地方豪强,什么邺城西门、平恩许氏、魏县柴氏、斥丘唐氏,统统召集到了内黄县。
有的是家主亲临,诸如平恩侯许敬,有的是子弟代劳,比如西门延寿年迈难行,就让儿子西门平赶赴。
才至内黄城外,他们就看到了被第五伦组织起来在内黄安置的溃兵残卒。虽然分发了冬衣,但他们神色依然颓唐,士气蔫蔫不振,秩序也十分混乱,挤在粥棚外等着吃饭。
见此情形,魏成豪强们面面相觑:“如此说来,王师十万大军被赤眉击败的消息,是真的!”
“千真万确,都是我亲眼所见。”而耿纯也配合第五伦,作为成昌之战的见证者,在临时安排的宴飨上,绘声绘色地对豪强们描绘他的亲历。
耿纯先痛斥王师一波,大谈他们对无盐城的荼毒:“无盐富称兖州,竟遭官军荼毒,日杀数千人,满城百姓,不论是豪贵富户还是陋巷甿隶,家家流血如泉水涌出,处处冤声震天动地。”
而后又对豪右们讲述大战:“成昌一役,十万官军尽没,更始将军廉丹都战死,太师往西败退,一溃千里,再也保护不了兖州,更别说冀州了。诸君在城外也见到了,王师残卒已到河北,亏得郡君约束整编。”
听到这,郡功曹西门平额冒冷汗,偷眼去看端坐主位的第五公。
上个月,西门氏因为对第五伦将武安李氏的地分给外来的猪突豨勇不满,还指望王师在关东之际给第五伦使点小绊子。结果尔曹瞬时覆灭,形势发生了巨大的逆转,第五伦又收了号称”五千人“的溃兵后,实力更是大增。
耿纯重点讲述的,还是赤眉军对待豪强的政策。
“赤眉多是流民乱贼,虽号称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但人数多达十余万,互不统属,渠帅不能禁止。再加上不事生产,只靠劫夺维持生计,我一路来,只见彼辈常常各出大掠,焚烧市肆,杀人满街。”
耿纯扫视在座诸位豪士官吏:“赤眉贼子,尤其憎恨著姓、豪强、官吏,得者皆杀之!”
“兖州豪强不少啊,兴建坞堡,训练徒附,储存粮食,难道就比魏成的诸位差?可再坚固的坞堡,又岂能挡得住数万贼人日夜困攻,纷纷陷落,赤眉贼夺人妻女奴婢,而对家主子弟肆意杀戮,瓜分财帛粮食。我甚至听说有贼人痛恨豪强,遂将贵人按到巨碓之上,活生生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残忍至此!绝不是能洽谈共处的。”
第五伦知道,耿纯就是在妖魔化赤眉军,不过除了一些猎奇耸人听闻的夸大之词,大体也不差,王师杀的是中下层,赤眉杀的是中上层。一道梳、一道篦过后,兖州残破不堪,洪流过后,虽破坏了旧秩序,却不见建立新秩序,侥幸生还的百姓,出门惟见枭鸣,不见人迹。
“园林中的花木,被砍伐去做柴火;一切华美的屋宇、锦绣、丝縠,都被蓬头垢面的贼人占据;朱门甲第的富贵大家已破败殆尽,往昔的繁盛都已消失,满眼所见,已不见旧有人物。”
豪强们听着耿纯叙述,不断交头接耳,他们中的一些人,与兖州豪强也有姻亲故旧关系,从那边零星逃难来的亲戚的描述中,认为耿纯所言大体不差,毕竟逃难的豪右子弟眼中,赤眉就是这样!
他亦是豪强大族,阶级立场一致,说出的话就更让人信任,眼看豪强们都听得面色惨白,开始担忧起各自的未来,门下掾黄长适时起身,大声说道。
“诸君,如今大河对岸一片乱相,去往青州济南的路已断绝,又听闻贼人将要围攻定陶,郊野、河边,全是残兵败卒的死尸。”
“当此四海八方乱如洪水滔滔之际,却独有和魏成郡一块土地平坦如砥。”
黄长朝第五伦拱手:“第五公犹有神力镇压盗贼,惠爱诸姓如同子女一般。他整军备战,内剿残贼,外御赤眉,兖州人听说了魏成的安定,都欲逃难来投,白马津挤着等待渡河的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言引得豪强们纷纷赞同,都朝第五伦作揖:“有第五公坐镇,魏成之幸,吾等之幸也!”
前些天,郡中谣言四起,或言第五伦打算将豪强的地统统分给外来的流民和郡中刑徒,让他们对第五伦颇为不满,稍后这谣言被“赤眉、王师将相继渡河”的消息给盖住了,但还只是狼来了,而如今,狼是真的要来了!
豪右们遂换了一副嘴脸,又期骥于第五伦作为魏成的守护者了。
第五伦却叹息着摇头道:“我做得还不够好。”
“城池失修,沟壕不深,钱粮缺额,未能将魏成郡打造得固若金汤,伦之过也。想要防备赤眉渡河来扰,却苦于兵员不足,真是一筹莫展啊……”
第五伦作头疼状,而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说得还不明白么?第五伦这一趟召集众人,就是要他们出粮出人啊。
豪强也多目光短浅之辈,嘴上夸夸又不少块肉,都舍得开口,可一旦要他们出血时,就一个个都踌躇起来。
而耿纯再度起身:“守护魏成,又岂能只靠郡君和兵卒?人人皆有责任。”
他扫视众人,厉声道:“如今已无人能阻挡赤眉,倘若彼辈渡河而来,兖州的今日,就是冀州的明日,魏成著姓,谁也没法独善其身,下一个被赤眉屠尽的,或许就是你、我!”
是大家凑点钱粮兵丁共同御敌,还是等赤眉渡河各个击破一起完蛋?
此言一出,最先起身响应的,却是前两天刚和耿纯为是否要接纳溃兵,大吵一架的冯勤。
“繁阳冯氏虽小弱,我家八个支系,愿出粮四千石,徒附三百。”
西门平早就得了父亲叮嘱,说虽然第五伦对郡中豪强态度暧昧不明,可赤眉是共同敌人,西门氏一定要对郡君鼎力支持,最好带头响应。
西门平方才屁股都已经抬起来一半,正要斟酌辞藻,却被冯勤抢了先,一时大惊,连忙加了码:“我身为郡功曹,岂敢辞咎?邺城西门氏,愿出粮食五……六千石,徒附五百。”
第五伦大赞西门平深明大义,让西门松了一口气,唯一担心的就是……
他家中伤第五伦,给朝廷打小报告的书信,此时此刻,应该已经送到常安,交到卫将军王涉门客西门君惠手里了。
西门平知道,父亲心中恐怕也在暗暗后悔,可谁能料得到,王师败得这么快,这么惨呢!
“也没说太过分的事,只提及第五伦拦截粮秣,私留旧部,专断郡务,颇有野心而已,应该不会坏了大事吧?”西门平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有了两家做表率,其余豪强也踊跃起来,根据距离大河的远近,近的更积极,付出兵粮多,远的还心存侥幸,出的兵粮少。比如太傅唐尊的家族,就只肯拿出来一千石粮,徒卒一百。
第五伦觉得,等时机合适时,这样的豪强,大可被官兵不小心遗漏过河的“赤眉别部”给袭击喽。
最终,第五伦得粮食数万石的承诺,各家凑在一起的徒卒三四千人,相当于豪强全部私人武装的三分之一,他们还是留了一手。
配合上马援的两千流民兵、驻扎元城的两千郡兵,虽然良莠不全,号令不一,但好歹能在魏成的千里河防上铺开,不会坐视赤眉大队人马轻松渡河。
等众人散去后,第五伦暗暗自嘲:“魏成郡的官僚地主等反动势力勾结在一起,打算阻挠劳苦大众的赤眉起义军了。”
没办法,生在这样的时代,发动不了人民,但你总得发动豪强啊!
面临赤眉带来的巨大威胁,散装已久的魏成郡终于聚力,紧紧团结在第五伦周围,郡东六县豪强都稽首听命。第五公之令,班于各县。
这让第五伦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出入魏成之际,“政令不出办公室”的惨状。
通过搭班子、拉股东、掺沙子、引鲶鱼、杀鸡儆猴、翦除内贼,外御赤眉等种种举动,与豪强们文斗武斗,他已经连蹿几级,勉强到达了“政令遍及全郡各县”的程度。
当然,正北方临近邯郸的“三赵”除外,现在第五伦主要精力是应对赤眉之侵,万万不能和赵刘翻脸,腹背受敌他可顶不住。
而随着马援奉第五伦之令,带着兵卒开始进入邻郡的聊城等县,接管在寿良大尹被赤眉杀死后,已近崩溃的当地防务,第五公的政令正式跨郡而出,开始向外扩展影响。
第五伦心中暗道:“我现在起码和蜀中有过一面之晤的导江卒正公孙述,站在同一个等级了。”
“下一个目标。”
“跨州连郡!”
……
地皇三年十月初,此时此刻的常安,却是一片喜庆。寿成室修缮了去年被大风所坏的宫室,而霸桥也从火灾中修复,准备迎接王师胜利归来。
因为相隔两千里的关系,成昌大败的消息尚未传来,王莽得知的,仍是更始将军和太师”有盐大胜“的捷报。
“二卿果然没有让予失望!真乃大新之壁!”皇帝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这是今年难得的好消息,高兴之下,出手也极其大方。
“皆进爵为上公!”
“东岳太师王匡,为褒新公。”
“更始将军廉丹,为咸新公!”
他又派遣中郎将,捧着加盖了御玺的诏书,去慰劳廉丹和王匡,同时赐其麾下有功官员十多人。
而满朝公卿也在相互庆贺:“想来地皇三年结束前,二公定能扫平赤眉,还关东安宁!”
而恰此朝廷声威大振之际,从卫将军门客西门君惠处得了些内幕消息的五威司命陈崇,也撺掇司命将军孔仁,恰到好处地发起了一项弹劾。
“夫不用命者,乱之原也;大奸猾者,贼之本也;谢恩私门,禄去公室,政从亡矣!近有魏成大尹讨逆侯第五伦,犯此三罪,乱国之纲纪,臣痛心疾首,望陛下明察!”
……
PS:第二章在13:00。
第三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