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时间,列忆缺可以想象朴素棺冢中的两位,如何相伴度而幸终。高阶修士的弹指一瞬,与凡人看来便是沧海桑田。
菜园、茅屋,当年所植如今已枯死的巨大老树……列忆缺知道另一个“自己”已用实际行动做出与当年完全不同的选择,他没有去考取功名,没有去出人头地。只是乡间的一个种菜老伯,凭借或有的些许小本事躲开了战乱,平凡地度过完整的一生,甚至留有子嗣也未可知?
只是此刻列忆缺已至大限,他来不及探究,也不能再用列缺逐神录计算。他本可即刻于此处归墟,然而唯一的疑惑却让他始终无法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是足以将先前结论全部推翻的疑惑:
“我难以理解,你既然度过了幸福的一生,为何?为何要留下……你既然认可向往凡人的生活,为何要留下……为何却要留下……它。”
不得而知那位“自己”死前的真实想法:光芒,正如呼吸般在男尸丹田部位闪烁,只见一枚暗金色的丹胚若隐若现,那是通向结丹,消耗毕生修为凝聚的最后一步。
像是终于觅得主人,不,如此说法不妥,因为他们本就互为一体,列忆缺能够感受自己身躯逐渐轻灵,明明两幅身体的寿元都已竭尽,他却如回光返照般重新拖着残躯活动。
合丹结丹,已成定局。
突破,突破到底是什么?从培元境,突破到元丹境;一如从炼气境突破到培元境,为何突破伴随着寿元的增长?想必是身体的微观结构有所改变吧,这个特性似乎不可遗传,而所谓改变的契机……
列忆缺抬头遥望与当年帝天突破时相似的红色劫云,看云层翻腾凝聚,闪电游走:
“难道凡尘之命数,当真有缺吗?”
他闭上双眼,但泪水却由此举顺着脸颊皱纹流下。
「世间怎会有无缺之物?之所以凡人一世无缺,是因为回忆中那些痛苦都不复存在,两相抵消,反而百年间生老病死的自然循环更为接近无缺本身,难道这个结论,也是错误的吗?
那是受之父母,属于自己的身体在半百时光后得出的结论。
无需面部复原计算他也能清晰感知,那个躺在另一边的女性骷髅相貌,正是无缺。与其说世间有如此巧合之事,不如假设无缺原本的相貌便是根据梦中名为“吴雀”的凡人农家少女所著。那么在数百年前那荒山之巅的初见时,无缺便已然看到了我这副凡人身体的终局,并且以年幼的吴雀作为相貌的原型。我的“自由意志”如今,是否仍在某个知性体的操纵之中呢?
很早我便在怀疑,当时仅是炼气三段的无缺,如何能救下一个濒死的凡人,使其立即痊愈并获得行动能力?六品以上丹或有此等功效,但结合后续:拂尘境老修眼神的诧异;得天村战斗中毫发未损,已是炼气修为;十四年后天地器劫裂痕现于我身;灵根开始拥有,却无法达到哪怕正常资质的修炼速度;再到如今空中如同神丹炼成后的血红劫云……无不说明,自那时起,我便与无缺共用一副身体,这诞生于列缺逐神录的器灵之躯。
而真正拯救了肉体凡胎的我的,是那位农家少女,她不顾老父阻拦,执意将我带回家中调养照顾,历经数年,那日复一日、半梦半醒中的温暖,直到“我”终于苏醒,走完凡人一生,汇聚一生灵气,送我一世感悟。两幅身体各自在仙凡二道上做出选择,交织到今天。
就此论提纯凡人感悟,驳杂与重复。而后自释回首,褪去凡缺?
我不承认。
到底经历了什么过程,才会让曾经遁入尘世,从骨子里厌恶修仙的原本的我自己,耗尽毕生时间去修炼出这枚丹胚?以此成就了我,也成就了无缺。」
劫,称之为劫的雷电,自是九死一生。仿若从空中贯穿而下的粗大光柱直击来临,列忆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依旧紧闭双眼。以他此刻没有任何准备的状态,正印证无数古籍中渡劫失败的案例,只会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但他还是选择沐浴在雷光之中,只是可惜了笑笑一条年轻孩童的性命。
…………
“在这小修身上,竟有一丝道的气息。”
自数万年前便打坐在此处空间裂缝,已然忘记语言的古修,其元神首次睁开双眼,贪婪地吮吸着稚嫩的道痕,却不惊动本体,似乎是想等待它的成熟。毕竟早已习惯等待,若不渡劫,时间在他眼里就仅仅是数字罢了。若列忆缺能够回想起无数梦境中的一个便能认出,此人在某个可能性中,正是他的侍从。
其余更加显而易见的、散布在方圆几百里的无数修士,都各怀鬼胎,屏息凝神注视这天劫之威。
一道道粗大的雷击尽数聚焦于一点,几乎把山头削平的强度,掀起浓烟与火光,然而劈里啪啦数十道闪电过后,烟雾却越发稀薄,足以让人看清逐渐显露而出的钢筋铁骨。
距离最近的一位隐藏在蓑衣中的村民率先看到实情,他面露惊骇,只是面色阴晴不定了一瞬,就撕开蓑衣伪装,笃定一跃而起拔出青剑大喊道:
“在下应枢宗祁棣,特来为列兄渡劫护法!奉劝各位道友,还是不要动歪心思为好!”
他以元丹修为,轻松拦住提前冲刺,欲趁烟雾未散抢夺的一众培元、甚至只有炼气的山野小修,并与空中的散须老者僵持。
…………
笑笑睁开因恐惧捂住的双眼,只见枯死古树表皮被烧毁后,露出的内部,竟然是森然的铁尖。
列忆缺意识到,那埋藏于树干中的金属避雷针结构,早已与空中的细线一同构成了环状避雷带,甚至这整个山体内部埋藏的金属基盘构造都是为此准备,堪称完美的布局。他脑中预设的图景又在发生急剧改变:作为凡人的自己,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