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四合,江风阵阵,一群水鸟在夕阳下漫天翱翔,时而落于江岸,时而落于船艄,好不自由惬意。
“这皇甫文业着实大胆,大军离去后路竟毫不设防。”
“想必是因为上游有丹阳,更兼松滋道路难行,皇甫文业这才敢如此。”
伴随着两声窃窃私语,几十丈外的芦苇荡微微晃动。
又观察了一会,张简这才小心翼翼的把头缩了回来,眼前的场景可以说是让张简喜出望外,整个渡口凉军的留守兵马竟只有两三千人,而且其中多是搬运东西的民夫青壮。
“慎之,我们是现在动手还是等到天黑?”
慕容冲抬头看了看摇摇欲坠的太阳,又低头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末将以为还是等到天色暗些再动手比较稳妥。”
“嗯”
芦苇荡重归平静,只剩下风吹过的沙沙声。
其实张简等人不知道的是,凉军之所以会如此松懈倒不完全是因为皇甫文业,追其根由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郝略,可为什么这里面还有郝略的事呢,这就要从张简攻占秭归后开始说起了。
当初在张简攻占秭归传发檄文后,见势不妙的郝略本是想走为上计逃回江陵的,可当他逃到丹阳时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要知道郝略精于经史典籍疏于治政谋略,但并不代表他脑子不好使,之前皇甫文业对他礼遇有佳,那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可现在他若是光杆一人逃回江陵,皇甫文业岂能容他?
于是醒悟过来的郝略便在丹阳停住了脚步,一面命人封锁消息的同时一面祈祷张简不要进攻丹阳,之后的变故也正好成全了郝略,皇甫文业一心扑在与吴云、韩钊的战事上无暇他顾,张简也适可而止停步关洲,就这样一个不敢说一个也就没听说,现在正好又成全了张简。
一个半时辰过后,太阳的光亮已经彻底的消失,渡口上稀疏的火光让潜伏在芦苇荡中的张简人马更难被发现。
“杀呀!”
忽然一声咆哮划破幽静的夜空,季信一马当先挥刀杀入了渡口边的凉军营寨,寨内的凉军本就没有什么准备,再加上其中多是在江陵掳来的民夫,一听到喊杀声顿时便作鸟兽散,很快季信便杀散了凉军并在慕容冲和独孤鸿的围堵下控制住了惊弓之鸟般的民夫。
战后经过清点,共斩杀擒获凉军三百多人,逃跑了一百多人,其余俘获民夫青壮共计两千多人,当然最让张简等人高兴的还是要属渡口上堆积的几千石粮草。
此战损失微乎其微但斩获颇丰,可高兴之余危机也迫在眉睫,毕竟是几千人的混战,想要做到滴水不漏完全没有可能,一旦皇甫文业得到消息率军折返,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张简当即下令命各营军士只能拿取五日粮米,其余拿不走的统统放火烧掉,至于那些民夫张简虽然没有下杀手但也只能任其自求多福了。
可就当一切按照事先计划进行时,张简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现在折返关洲会不会与皇甫文业回援的兵马迎头相撞,要知道这四五十里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谁敢保证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慕容冲等人听到张简的担忧后也不禁犯起了难,四五十里的距离骑兵顷刻之间便能到达,一旦与这些骑兵相撞绝无胜算,而且还会被缠住难以脱身。
这时张简和慕容冲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渡口停泊的大小渡船,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
“将军是想乘船走水路?”
“难道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可是丹阳扼在长江水道,到时怕是很难通行。”
“谁说我要溯江而上?”
慕容冲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张着大嘴惊呼道:“将军是想顺流而下?”
张简点了点头,“皇甫文业得知我们袭击了渡口必定快速回援,而我们便可乘船到达南平下游登岸,在与凉军打时间差的同时既能躲避凉军又可到达孱陵与吴将军会师。”
不得不说张简的想法可谓是既大胆又不失巧妙,但听上去还是觉得有些冒险和不确定性,可眼下困局此法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时间紧迫说干就干,张简随即叫停了正欲放火的军士,然后命令各营兵马快速登船。
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仓促,这渡口上停泊的凉军战船绝大部分都是些艨艟小船,不过好在数量不少正好够用,待到四千多人尽皆上船后,张简下令灭掉一切光亮趁黑疾行。
按驾船民夫的说法,此处距离津乡不过五十里水路,顺流而下顷刻便能到达
可令张简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预判皇甫文业的同时,皇甫文业也同样在预判他们,当皇甫文业得知渡口被袭后,第一时间不是去想何人所为也不是赶紧去营救,而是第一时间把孱陵的吴云和整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此事是不是吴云有意谋划?如果现在调转人马去救渡口,吴云会不会伺机从背后偷袭?到时候腹背受敌他这两万多人马岂不是就被包了饺子?更何况此来本就是为了出其不意,现在战机已失已然没有了继续留在南平的必要,至于渡口那些人马粮草和船更是无所谓。
只是稍作思考,皇甫文业便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调转方向改道津乡,准备从津乡浮桥渡江返回江陵。
也恰恰就是这阴差阳错鬼使神差的决定,让张简的人马和皇甫文业的人马再一次于津乡相遇了。
就当张简亲眼看到皇甫文业的先锋骑兵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禁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之前的探报不是说凉军皆在江北吗?怎么这南平处处都是凉军!”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张简这边几千人好大一坨,如此近的相遇想躲是躲不掉了,当下唯有趁着凉军骑兵没有围过来迅速后撤到船上再做打算。
“将军速退,末将断后拖住他们!”
张简看着一脸决然的慕容冲顿时心如刀绞,可现在这个时候身边除了慕容冲又有何人能托此重任呢?
没有煽情的诀别,也没有过多的交代,张简知道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慎之,若...若事不可为...你...保命要紧!”
张简留下了这一句话后强忍着心痛转身朝江边退去。
也就是当张简走出不远,后面的喊杀之声陡然大作,可张简却不敢有丝毫犹豫,哪怕是回头看上那么一眼。
就在张简退往江边的同时,皇甫文业也收到了先锋人马的回报,殊不知就是因为遇到了张简,让皇甫文业彻底认为这一系列的变故就是吴云事先布好的圈套,看来楚军是早有预谋要将他留在江南。
既然有了这种想法,皇甫文业便不敢再冒然行动,如果楚军真的在前方设有伏兵堵截,那唯有整军与之一战,只要到了津乡浮桥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不过显然张简并不知道皇甫文业的脑补,现在他的身边除去随慕容冲断后的人马就只剩下不到两千多人,可现在四面皆敌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此时独孤鸿、季信、徐庄通、吕庆功都焦急的围在张简身边,直等张简下令接下来该当如何。
“令大家陷于绝地,皆我张简之过,我对不起大家!”
见张简痛心疾首竟开始自责起来,一旁的徐庄通愤然喊道:“我等随大人一路征战,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今日陷于此地有死而已,大人何须自责!”
“噌”的一声
吕庆功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朗声道:“大人可乘船速走,我等拼死也要为大人拖延时间!”
说着,就连季信和独孤鸿也抽刀欲拼杀到底,对于几人的忠诚张简倍感欣慰,不过张简却不打算就这样放弃,毕竟眼下还有一条路可以搏上一搏。
“我们距离孱陵不过五十多里,只要能冲过津乡浮桥便有一线生机。”
“大人你就下令吧,我们愿追随大人,生死无论!”
一股炙热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泪水终是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看着眼前这些不离不弃的袍泽兄弟,张简也不再犹豫。
“起锚!”
伴随着一声大喊,几十艘大小战船相继扬帆起航直指下游的津乡浮桥。
江南岸冲天的火光和震耳的喊杀声自然也惊动了十几里外的姚柱,可现在正直黑夜情况不明,姚柱有守卫津乡浮桥之责自然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
忽然手下来报说长江上游似有不明战船冲来,沿岸几经拦阻都没有得到回应,姚柱眉头一紧暗道上游怎么会有敌军,可疑惑归疑惑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要提早防备。
随即姚柱命水寨内的战船起锚溯流迎上,然后又调来了两千弓箭手原地戒备。
顺流而来的张简本就是孤注一掷,见到前方出现阻拦更是不能停下半分,眼见前面就是江心洲和津乡浮桥,张简知道光凭一股血气是肯定不管用的,随即张简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点火!给我冲过去!“
话音未落,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十几艘艨艟快船立时燃起了大火,火借风势再加上船身上涂抹的桐油,霎时间把江面照的通红。
“扑通!”
“扑通!”
跳水声和嘶吼声不绝于耳,两边的战船和人搅在一起也已经分不清了你我。
姚柱看着愈来愈近的火船竟不觉呆在了原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他没有想到的,而且这数不清的火船借着水势直撞而来已不可挡。
“完啦!完啦!”
退到江边的姚柱眼看着火船撞向了浮桥,浮桥也随之燃起了大火,而且火势很快蔓延到了水寨,一时间驻扎在北岸的凉军毫无准备还以为是对岸的楚军杀了过来,竟犹如惊弓之鸟开始四散奔逃。
随之而来的张简见到这乱不可言的情景也是始料未及,更兼前方水道被点燃的战船和浮桥所挡,想要冲出去不能说没有机会,但……
冰冷的江水中充斥着两边落水的军士,呼喊嘈杂之下张简却好似失去了听觉一般,只觉眼前刺眼的火光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大人!前面有缺口!速走!”
耳边传来徐庄通和吕庆功声嘶力竭的大叫,张简这才神游归位回到了现实。
“踏马的!老子好歹也死过一回,还有什么好怕的,拼啦!”
忽然间也不知张简哪来的大力气,抬手甩开了搀扶自己的吕庆功,“噌”的一声抽出宝剑。
可还没等这股豪气持续多久,张简的两只手臂又被架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徐庄通和吕庆功二人。
“大人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眼前虽是十分混乱,但张简心中却是难有的平静,再一次甩开二人后张简几步跃到船尾,以剑指江大声喊道:“我若逃走那这些将士怎么办?今日大家随我深陷绝地我已是心愧难当,若是再弃师而逃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世间?”
“大人!“
吕庆功几人见到张简拒绝逃走,焦急的目眦欲裂,可任其百般苦劝也是难动张简之心。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可我做不到!传令靠岸!”
“大人有此心,我等将士承恩,可大人却不可以身犯险亲涉死地,若是大人殒命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都白死了。”
张简闻言不禁黯然低头,谁能想到这一路上会出现如此变故。
自责、不甘、愤怒.....
数不尽的情绪瞬间充满了张简全身。
活着?谁不想活着?可若是这般活着,他张简绝不答应!
“将无贪生念,士有必死心!今日之果是我所种,那我便也吃得!就算战死在这江陵,我也要拉他几个垫背的!”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前世的某部电影,“害怕你就喊!管用!”
“扑通!”
张简大喊着猛地一跃身直接跳入了冰冷的江水中,此时船已接近岸边江水看看没过人的大腿,但这些都不足以阻挡张简的步伐。
就当张简费力的爬上江岸,却猛然发现身后独吕庆功、徐庄通、季信、独孤鸿竟然都跟了上来。
“你们......”
吕庆功和徐庄通对望一眼,随即微笑道:“我等护卫大人,自然是地上地下都要跟随。”
季信则是表情严肃,“末将乃是将军的副将,自古以来岂有主将身死而副将独存的道理?”
当然,最令张简感到意外的其实是独孤鸿,要知道独孤鸿乃是降将,张简对其并无太大的恩德,可......
独孤鸿仿佛也从张简的目光中看出了异样,于是也无奈答道:“末将本就是从凉国投楚的,先不说末将与凉国有血海深仇,就算是末将肯投降,皇甫文业也不会饶了我的。”
“呵呵,那今日我们就一同上路,也省的道上寂寞。”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