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瓯王虽然不是甚么贤明仁德的君王,但自问也跟暴虐荒霪之君,扯不上甚么关系。
至于贪图享乐……太平君王有几个不爱享乐的?
自从那项家叔侄复辟,将西瓯国搅乱后,他不也振作起来,领着军民钻进深山老林,跟敌人死磕么?!
“别人不知晓,偏听偏信也就罢了……”
西瓯王怒瞪几个逃兵,喝问道:“你们随本王征战这些时日,何曾见过本王滥杀忠顺之民?嗯!”
几个吊在树上喂蚊子的逃兵被问住了。
西瓯王会杀戮接受项家统治的越民,这确实不假。
可对于心怀西瓯的义民,却是颇多优容的。
哪怕是奴隶,只要能在西瓯王袭扰项家地盘时趁机反正,他也会赞赏有加免其贱籍,或招入军中为兵,或赐田安置。
“愚昧蠢彘,听人嚼了几句舌根,便甚么都信了……”
西瓯王见几个逃兵哑口无言,愤愤骂了一句,而后转身离开。
不论这些逃兵,是否被谣言蒙蔽了心智,既然做了逃兵,那便没有绕过不死的道理。
挂在树上剥皮喂蚊子,才是他们的归宿!
“啊啊……大王饶命啊……”
凄厉的惨叫声自身后传来,西瓯王充耳不闻,骑着自己的战马,在禁卫的拥簇下,回到行军队列中。
稍后,浑身血腥气的禁卫统领回返,向西瓯王复命:“大王,处置好了,路过的兵卒,皆能看见,以震慑其心。”
西瓯王点点头,咬牙道:“定是有人散播谣言,有意败坏孤王名声。”
禁卫统领附和道:“大王明鉴。”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西瓯王沉吟片刻道:“今夜宿营之际,本王要亲自巡营,向将士们解释一番,复我声誉。”
禁卫统领自然又是附合:“理应如此。”
……
大军人员集中,相对传谣迅速,可辟谣也简单,西瓯王只用一夜时间,便将军心重新稳定住了,
但,在大军之外,想要辟谣,就很困难了。
人们喜欢从恶意的角度揣摩他人,尤其是对上位者,更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
以往,因为项家倒行逆施,惹得西瓯越民同仇敌忾,皆愿意支持西瓯王。
某种程度上来说,丢了王城的西瓯王,是百越诸王中最惨的,可因为国民的支持,他却又是最幸运的。
最起码,同仇敌忾的国民,不会因为不堪战争负担,而起义反抗他……番禺王表示羡慕嫉妒恨!
西瓯军队在项家统治的区域打游击战,不论走到哪里,总能从同仇敌忾的山林部族中,筹集到所需的粮草物资。
亦或者,得到兵源补充。
部族愿意支持西瓯王的军队,青壮愿意参与西瓯王的军队,一心打败那些外来的六国军队。
这便是人望,比金子更值钱!
可自从谣言开始散播后,西瓯联军所到之处,山林中的部族越人,都让狼撵了似的,跑的没影没踪。
偶尔从哪些人去楼空的部族村寨里,找到几个实在跑不动的老家伙,一番询问后得知,诸部族都怕被他屠寨,所以才全跑了……
西瓯王好悬被气歪鼻子,可……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已经派遣使者四处辟谣了,但这些部族还是不愿相信他的人品,选择了举族而逃。
这只能说……真的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加之百越诸国,以往都是一个尿性,对治下的部族越人,不管不顾之余,却又剥削甚重。
俨然,是不将之当成国民看待!
而六国旧族来了之后,更不拿他们当人看!
如今,终于有人将他们放在心上了……稍稍一煽动便是事半功倍,形成坚壁清野的效果。
西瓯王率领的联军,得不到粮草补充,为了留足围攻王城时的粮草,只能在山林中散开兵马,一边‘打野’采猎就食,一边向西瓯王城进军。
原本只有十多天的路程,联军愣是走了一个月,才抵达王城平原。
等他们赶到时,已是秋收之后了,一眼望去尽是刚翻耕好的田地,以及刚修整好的灌溉水渠,就差往地里插秧了。
而这场景,倒是让西瓯王眼前一亮。
他当初被项家叔侄打跑时,王城平原可没有这等开发程度,此番若是能重新夺回,说不得还是赚了的!
不过,他的高兴劲儿,也就维持了不到一天。
分兵就食进军的各支人马,陆续走出山林汇合,他稍一清点便发现,竟少了近四分之一的兵马。
失踪那四分之一,还都是他西瓯国的越人战士!
西瓯王怒冲冲询问带队将领,可得到的答复却是:【许多兵卒听闻,大王的亲族在后方横征暴敛,因而心忧家中近况,借采猎之机便做了逃兵……】
西瓯王彻底没脾气了,也隐隐已经猜出,传播谣言者,定然与如今占据王城平原的所谓天神有关!
于是,愤懑之余咬牙切齿,率领仅剩不到两万的联军,直扑西瓯王城。
天神是吧?
太阳神帝是吧?
看孤王的战象踩不扁你!
……
“哈哈哈,仗还没开打,西瓯联军便少了两三成的兵马……爱卿这一招攻心之计,实在是阴损!”
山丘上,嬴政端着千里镜,观察着向平原腹地挺近的西瓯联军,忍不住大笑道。
秦墨则道:“这便是西瓯王往日不修德行的结果,纵然危亡之际奋发,能一时聚拢人心,却终是空中楼阁无有根基,军民并非真的信任他,一旦被蛊惑,便又离心离德!”
冯劫、周青臣等文官闻言,皆是赞同颔首。
“秦相所言甚是,实乃一针见血,西瓯王说到底并非贤明之君主。”
“他往日若不耽于享乐,依王法治国民,军民百姓皆尊崇于他,小小流言蜚语,又岂能动摇他根基?”
“为君者当贤明,修德政、尊法礼,如此方能有无可动摇之基业……”
诸人越说越离谱,明显是借题发挥,向嬴政进言。
嬴政听得直翻白眼,摆手打断他们话头,没好气道:“大战在即,诸卿将心思收一收,劝谏朕也不急于一时。”
诸人讪讪闭嘴,转而将目光集中到秦墨身上。
秦墨莞尔,指着迤逦而行的西瓯联军道:“彼辈已是进了包围圈,待到西瓯王城下,便可围而兼之……咱们在后面错开半日路程,收紧包围圈便可!”
……
西瓯王火急火燎,想要夺回焕然一新的王城平原,却殊不知麾下联军士卒,已是心思浮动。
不止是西瓯战士心思浮动,便是阳禺、骆越、俚獠、苗人的兵卒们,也心神摇曳。
因为,阡陌相连沟渠纵横的王城平原,正印证了传言中所说:【天神带来丰衣足食!】
尤其是在进军途中,有军卒在田间地头的草棚里,以及被弃置的村寨中,找到不少‘未及带走’的新式农具和高产粮种。
夜间宿营时,围在一起一研究,皆是稀罕不已,如获至宝!
而如此,便又更印证了传言,天神真的会带来丰衣足食,没人再怀疑传言的真实性。
“你们看这些白米,丰硕粒大,一粒便能顶咱们吃的军粮两三粒!”
“这定是天神赐下的神物,简易却又省力,实是奇思……”
“我听将军说,明天午后大抵便能赶到王城,倒要看看那些天神长个甚么鸟样!”
“你这人好没忌讳,怎可不敬鬼神?”
“我向来是不敬鬼神的,也最反感那些装神弄鬼的叼毛!”
“那你可要小心了,据说天神们会使雷火。”
“先炸到我身上再说……”
……
一夜过去,次日西瓯联军继续进军,兵卒们不需将领们催促,便加快了行军脚步,仿佛比西瓯王还急着赶到王城。
兵卒们是急着去瞻仰传说中的天神,但不明就里的西瓯王,却以为是士气可用,甚是满意。
于是传下王诏,待攻打西瓯王城时,本国西瓯兵卒,斩一枚敌军首级,赏水田百步方圆。
前来助拳的别国兵卒,斩一枚敌军首级,则赏赐与身等重的白米,回国时还可带走一名西瓯女子为奴。
这确实能激励士气,联军明明需要大半日才能抵达王城,可得到王命诏令后,却是硬将速度提升一倍,中午之前便抵达了西瓯王城的南门外。
然后……便是两万联军,看着王城的护城河和城墙咧嘴!
西瓯王也直想扇自己嘴巴子,暗怪自己和历代先王,将王城修建的太坚固。
至少在联军看来,实在是太难打!
所幸守城部队,一看便是越人组成的部队,脸上都有蓝靛刺青,手中兵器也甚为简陋。
只要守城部队,不是手段繁多且犀利的六国军队,这城便有攻下来的希望。
况且,西瓯军队跟六国军队打了那么多仗,也是学了不少攻城手段的,便如当初的番禺王一般,云梯车甚么的也都会造了。
那些学自六国军队的攻城手段,用于对付同为越人的守城部队,却是绰绰有余了!
可是,不等西瓯联军展开围城,打造攻城器械。
后方却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便见几名骑着矮马的西瓯哨骑奔来,急吼吼向西瓯王道:“大王,后方出现一支军队,约有两万余……甲械精良,阵列严整,比之六国军队更精锐……”
其实根本不用他们呼喊,因为瞎子都能看到,他们身后便是铺天盖地般的铁甲骑兵,正向两万西瓯军遮蔽而来,旌旗漫卷铁蹄如雷。
西瓯联军的兵卒们,原本还因为没能瞻仰天神鸟样,而感到遗憾不已。
他们还以为天神离开了,只留下归附天神的越人战士守城……
可现在,天神们来了!
而且一亮相,便吓傻了所有联军兵卒!
面对五千禁卫骑士冲锋,所带来的恐怖压迫感,当今世上大抵没有那支部队,能坦然处之!
“后阵变前阵,转身迎敌……”
“弓弩手出前,准备……”
“象兵部队出前,犀牛部队出前,准备冲击敌骑~!”
西瓯王慌而不乱,迅速传下一道道命令。
两万西瓯联军在他的命令下,也在慌而不乱的完成变阵,他们都是与六国军队打老了仗的精锐,丝毫不比番禺王当初率领的精锐差。
甚至犹有过之!
砰砰砰——
三百头雄象,五百头犀牛,披着厚实的藤甲,迈着沉重的步伐,出现在联军前列。
而后,在手持长戟弓弩的联军‘骑兵’操控下,排成两列横阵,只等西瓯王一声令下,便向遮蔽而来的禁卫骑兵发起反冲锋!
五千禁卫看到那些獠牙前伸的雄象,以及头角峥嵘的犀牛,不由齐齐降低了马速。
而后一分为二,包抄向联军两翼!
他们的任务,本也不是冲击联军,而是利用联军背后的城墙和护城河,堵死联军的逃跑空间。
至于空出来的联军正面,自有秦墨亲率的一万楚南步卒,以及五千混编步骑,将之堵死……
咚——
咚咚——
咚咚咚——
嘟嘟嘟——
战鼓声和号角声响彻天际,在禁卫骑兵一分为二,包抄向联军两翼的同时,一道生机盎然的草绿色阵线,则随之出现在联军视野中。
只是,那生机盎然的草绿色阵线,随着越来越近,却带来了让人窒息的凛冽肃杀!
得益于先后缴获自六国军队的铁甲,如今秦墨麾下的越人战士,也是全员装备铁甲了,看着很有威慑力……
“风!风!!大风~!!!”
两阵越来越近,秦军照例三呼,军阵骤然停下。
天地间,也仿佛骤然陷入安静!
西瓯联军中出现骚乱,兵卒们暗暗叫苦,天神军队的精锐,远远超出想象。
六国军队在他们眼中,已是难以正面战胜的存在,而眼前的天神军队,却是威势更胜六国军队多矣。
尤其那一水的铁甲,简直让人绝望!
是那个叼毛仔,想要瞻仰天神来着,现在人家真来了,你死不死啊?
吱呀呀--
咣当--
而与此同时,西瓯王城的东、西两面的城门和吊桥,也突然打开了。
一万西瓯辅军,一万阳禺辅军,从两面城门涌出,包抄向联军的侧翼,配合五千禁卫骑军,将之两翼彻底围死。
“象牛齐鸣~!”
西瓯王眼看军中骚乱越来越甚,立即肃然传下军令。
稍后,三百头雄象,五百头雄犀,在骑手的控制下,齐齐发出长鸣。
哞吔——!!!
一头雄象的长鸣,或一头雄犀的长鸣,便可响彻山林,八百头象犀齐鸣,声音之大说是直冲云霄,也丝毫不为过!
尤其是象鸣,虽酷似犀牛叫声,却因长长的鼻腔,而产生一种奇特且极具穿透力的共振。
闻之令人头皮发麻!
唏律律——
联军两翼的五千禁卫骑兵,胯下所乘之战马,被象犀齐鸣所惊,随之发出不安嘶鸣。
而联军正面,五千混编步骑中的禁卫骑兵,则更是不堪,搞得禁卫们,只得下马安抚。
而兵卒们……不论是禁卫、还是楚南兵、亦或者越人战士,此时看着那些巨兽,都不由有些脸色发白!
他们有些理解六国军队面对霹雳弹的感受了……真特么入了狗了……
不过,这慑人的象犀齐鸣,对西瓯联军的兵卒们来说,却是毫无疑问的提振士气,骚乱顿时便停止了!
“咕嘟~!”
秦军中军大纛旗下,诸文官都有些口干舌燥,几乎是同时吞咽口水。
而后,似乎听到了彼此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禁又咧嘴面面相觑。
“此二种巨兽用于战阵,实在是可怖啊。”嬴政在马上微微侧身,凑近秦墨压低声音道。
他却是不愿向诸臣展露怯弱,而秦墨……当年荆轲行刺,秦墨冲上陛阶相救,彼时恰如此时……在秦墨面前,他没甚么好掩饰的!
“秦相,此等恐怖巨兽,如何破之?”
诸文官似乎看到了嬴政的小动作,有人涩声开口问道。
秦墨回头看了看,见说话者竟是李斯,不由莞尔失笑:“华夏之地以往也颇多此等巨兽,李廷尉可知,因何自殷商以降,便无人将之用于战阵?”
李斯被问的一愣。
嬴政和诸文官也是哑然。
是啊,大秦境内如今也还是有巨象和犀牛的,便如秦墨当初在楚地射杀的那只犀牛……甚至,此时还养着一只犀牛幼崽呢。
因何无人将之用于战阵了?
“象犀皆怕火~!”
赵高突然接过话头,嘿然道:“高曾看过一卷古籍,殷商时期,象犀乃家畜,也曾用于战阵……商人捕象犀时,以火驱散其群,捕捉幼崽……想来这象犀,是极其惧怕火焰的!”
秦墨含笑点头:“赵府令博闻广记,确实如此。”
“象犀这等巨兽,看着可怖,其实性情温顺,甚是胆小,放火或鸣金击鼓,皆能将之震慑。”
“因而,象犀其实不适用于战阵,自殷商以后便成了制甲制器的首选,被大肆猎杀。”
“陛下……诸君……我军有霹雳弹,更是专克象犀。”
“稍后,等投石机组装好,便打放一轮霹雳弹,那看似可怖的巨兽,多半要吓得发狂,踩踏自家军阵了。”
“或许我军不伤一兵一卒,即可取得全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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