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兴奋的时候,很容易忽略周遭的一切,所以便有了得意忘形这个词语。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朱红长裙女子此时就有些得意忘形,因而忘记了警惕四周那些混在人群里不怀好意的眼睛。
事实上,她也从来没有把这些长在烂泥里的平民放在眼中,毕竟身旁还有着数百黑甲禁卫军。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因为人群里有一双犹如虎目般炯炯的眼睛,属于以一敌百,悍勇无匹者的眼睛。
那是青山疯虎季步的眼睛。
季步站在路边,混在人群中,盯着马背上的朱红长裙女子,脑海中浮现出大功告成之后,申小甲不停夸赞自己的画面,不由地也有些得意忘形,双肩微微颤动,嘿嘿怪笑起来。
一名距离季步最近,长相有些猥琐的汉子闻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季步一番,撇撇嘴道,兄弟,别胡思乱想了,人家可是郡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亲近的。
季步立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讪讪笑道,只要敢想敢做,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对了,大兄弟,你方才说那女子是郡主,可是当今圣上的女儿?
长相猥琐的汉子又瞟了季步一眼,惊奇道,你不认识她?
季步眨眨眼睛道,她很有名吗?
难怪你会对她生出非分之想了,兄弟定是外地来的吧?
确实是今天才进城的。
猥琐汉子鄙夷地看了季步一眼,淡淡道,京都之人都知道这位郡主的大名,也都不敢得罪这位郡主,也就是今日这位主子没工夫搭理咱们,否则搁在往常,就凭你刚才看她的眼神,发出的那几下笑声,都得惹上天大的麻烦,至少得剜了你的这对招子才能息事宁人。
季步不以为意地噢了一声,追问道,说得这般厉害,难道她真是当今圣上的女儿?
若是当今圣上的女儿,那就应该是公主,怎会只是郡主。
庶女也可以是郡主。
那都是前朝的论法了,大庆的规矩是皇帝的女儿不分嫡出庶出,都会封为公主……
这么说,那位主子只是王爷的女儿啊。
猥琐汉子翻了一个白眼道,什么叫只是王爷的女儿……便只是王爷的女儿,那也与咱们有着云泥之别!而且,你可别小看这位郡主,她和其他王爷的女儿不一样,人家可是陈留王的掌上明珠,地位等同于公主!
陈留王的女儿?季步总觉得听谁提起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皱了皱眉道,大兄弟,你就直接告诉我……若是这位主子出了什么事,能不能让整个京都震一震?
猥琐汉子闻言一惊,这才注意到季步腰间的双戟,立即向旁边撤远了几步,怔怔地看着季步道,你想干什么?
季步耸耸鼻子道,我想请那位郡主帮忙找两个人……最好是把那两个人稳稳妥妥地送到我跟前。
不杀人?猥琐汉子思忖片刻,忽然又挪步靠近季步,压低声音道,你是要绑架安乐郡主朱慈曌?
季步冷笑一声,斜眼看向猥琐汉子道,怎么?想去告发我换取赏银?
误会了,大兄弟!猥琐汉子舔了舔嘴唇道,绑架这种活计我熟,可谓是经验丰富,口碑极佳……如果你真想干这一票,我愿意与兄弟你一起搭档!事成之后,咱们五五分账!
你不是说这位安乐郡主来头很大吗?也敢插一脚?
来头大才更值钱啊!
但我想要的不是钱财。
好久没有遇到像您这样视金钱如粪土的朋友了……我觉着,绑架的时候再加上赎金这一条,会显得更加专
业一些,届时也能遮掩兄弟你想要换人的终极目的。
好像有点道理……但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猥琐汉子一咬牙,一跺脚,从怀里摸出一张通缉令,指着上面的画像道,兄弟,实不相瞒,吾乃前朝皇子申小甲,与这朱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原本就想着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这朱家一把,无奈势单力薄,英雄末路,只能隐忍苟且……好在老天终于又开了眼,让我遇到了兄弟你……
季步重重咳嗽一声,打断猥琐汉子的话,表情怪异道,你是申小甲?
猥琐汉子举起画像,抬起下巴道,你看看这胡子,这眉毛……还有这宽阔的额头,难道不像吗?
季步看了一眼画像,又看了一眼猥琐汉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咧着嘴道,像极了!
猥琐汉子左瞟右顾一番,见有其他人朝着自己这边打望,迅即收起画像,轻声道,所以,恳请兄弟务必帮我一把!大不了到时候我吃亏一些,钱财归我,人归你了!只要兄弟答应我别让那安乐郡主好过,给那些朱家人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就行!
季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道,我努力,我尽量!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猥琐汉子满脸兴奋道,说干就干!绑架是个技术活儿,不可鲁莽地冲上去……我有个计划,还请兄弟附耳过来!
季步偏着脑袋,朝猥琐汉子凑近了几分,嘴角噙着古怪的笑意,淡然地吐出四个字,愿闻其详!
就在猥琐汉子对季步叽里呱啦低声耳语的时候,朱慈曌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疾驰而行,出了城门,在黑甲骑兵的护卫下,奔向大鸣湖的北浔桥。
越是靠近期待已久的目标,越是容易紧张,容易生出患得患失的忐忑。
待到马匹缓缓停下铁蹄,朱慈曌才恍然回神,踩着一名趴伏在地的骑兵后背下马,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大鸣湖,快步来到岸边,拨开人群,急声问道,我父王可有打捞上来?
原本正在发号施令的胖子仆人立刻回转身子,恭恭敬敬地抱拳答道,回禀郡主,暂时还没有发现王爷的踪影,不过底下已经开始有动静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左右扫视一眼,声音忽地矮了几分,郡主且放心,属下来这之前已经收到了消息,不会有什么意外!
朱慈曌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却又很快地恢复平静,紧紧攥着裙边道,还是要眼见才算实在!
正当胖子仆人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几名负责打捞的黑甲士兵忽地惊叫一声,有东西进网了!
朱慈曌速即凑了过去,急忙下令道,快捞起来!小心些,别磕碰到哪里!
几名黑甲士兵立时应诺一句,奋力地拉起渔网,仔细地避开湖中的石块,拉至船边时,俯身将网中的两个大箱子托抱而起,小心翼翼地抬到岸边,放在朱慈曌跟前。
朱慈曌看着眼前的两口朱漆檀木箱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迅速伸出右手,想要揭开箱盖,但在接触木箱的刹那又停了下来,对旁边的胖子仆人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却是默默退后了两步。
胖子仆人立即会意,跨步向前,毫不犹疑地同时掀开两个木箱的盖子。
箱盖开启的瞬间,身穿蟒袍的陈留王从箱子里站了起来。
所有黑甲士兵登时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喝道,拜见王爷!
陈留王扫视众人一圈,又扭头瞥了一眼旁边箱子里的庆帝朱历,沉沉叹道,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朱慈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缓步走到陈留王面前,蹲身行礼道,女儿见过父王……
陈留王一步跨出木箱,搀起朱慈曌,
面色淡然地问道,曌儿来得竟如此快速?
朱慈曌柔声答道,听闻父王落水,曌儿心急如焚,自然来得快了一些……瞟了一眼仍旧蜷缩在木箱内的庆帝朱历,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一扬,大伯这是怎么了?
陈留王朱恒双眼一眯,走到木箱旁,脱下自己的蟒袍,换上庆帝朱历的龙袍,抚了抚胡须道,曌儿糊涂了不成,大伯我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呢!只可惜,你的父王在湖底时为了保护朕,不慎撞到了石头上,恐怕以后很难再醒过来了!
朱慈曌迅速收起嘴角的笑意,咬了咬嘴唇,摇摇晃晃地踱步来到箱子旁边,突地跌坐在地上,眼眶微微发红,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滴落下来,泣不成声地吐出两个字,父王……
朱恒爱怜地拍打几下朱慈曌的后背,宽慰道,曌儿不必难过,朕一定会请最好的太医为你父王医治,即便他依旧不能醒来,也必定保证他长命百岁!
朱慈曌顿时哭得更加真切起来,身子微颤地拜伏在朱恒脚下,哽咽道,曌儿叩谢圣上隆恩!
欸,都是自家人,而且你父王是为了保护朕才变得如此,应该的!朱恒正了正龙袍,一脸疲惫道,朕有些累了,赶紧回宫吧,这样也好早点派遣太医为陈留王治病……
朱慈曌顿然止住哭泣,站起身来,将装着庆帝朱历的箱子重新盖上,指了指北浔桥边的一辆华贵马车道,曌儿已经准备好了御驾,这就护卫圣上起驾回宫!
朱恒双手背负身后,不疾不徐地踏上车驾,身躯挺拔地端坐着,撩开车帘,斜眼看向朱慈曌道,曌儿就不必陪同了,此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忙活完以后带你父王回府等着太医上门治病吧!
朱慈曌愣了一下,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四周的黑甲士兵,随即反应过来,乖巧地应诺道,谨遵圣命!
朱恒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喝一声起驾,而后便放下车帘,在帘子落下的一瞬,面色陡然一变,眼神冰寒地望向湖岸远处某棵青树上的一只黑色野猫,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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