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八年,宣武门的事情成为了一根刺,长在庆太祖心里,总是担心会有人意欲行刺,便令人在万岁山悄悄创建了一个由太监组成的机构,因为万岁山在京都的西面,故而名曰西厂。
时至天启七年,为了限制西厂的权限,提防宦官谋逆,庆帝朱历又命小凳子,在京都东面的大鸣湖某处建立了另外一个太监机构,主要负责监察朝中重臣的饮食起居,称为东厂。
加上负责搜集军政情报的锦衣卫,这三个机构的存在,就像是皇帝隐藏起来的三把匕首,冷不丁戳出来,便是一桩桩血案。
皇帝的心是放下了,但文武百官的心却是悬了起来。
其中尤其以东西二厂的手段最为阴险毒辣,动辄就是抄家灭族,血流成河。
之前西厂的督公是大太监刘洗,但自从前天夜里,御书房起了火之后,东西二厂的提督便换了人,小凳子退出了东厂,曹桦淳则是顶替刘洗,坐上了西厂督公的位子。
这里面藏着许多庆帝的小心思,若是不经常在京都官场厮混的人,很难瞧出这变化里的门道。
曹桦淳升任西厂提督之后,一日之内连下十道密令,彻底整改了西厂以往懒散的作风,隐隐有压过群龙无首的东厂之趋势。
即便是刚刚回京的朱怀仁,也听过不少人讲过了这位新任西厂督公的功绩,因而在见到曹桦淳领着西厂一众小太监出现时,朱怀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色彩,是警惕,是蔑视,也是厌恶。
“公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广瞧出了朱怀仁脸上表情的含义,冷冷地盯着曹桦淳,说道,“是瞧不起我镇北军幽狼铁骑吗?”
曹桦淳微微一笑,看都不看朱广一眼,而是对着朱怀仁躬身行了一个礼,平静地说道,“镇北军幽狼铁骑天下闻名,咱家怎会瞧不起……只不过这杀人也得看对象是谁,要以何种方式来杀最为合适,在对付像逆贼申小甲这般的江湖草莽,幽狼铁骑没有什么经验,自是事倍功半,而我西厂自成立之日起,斩杀过这样的杂碎宵小不知凡几,当然手到擒来,事半功倍!所以,还请大将军下令撤去幽狼铁骑,将这小子交由咱家处置……”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既没有折损镇北军幽狼铁骑的威名,也没有让西厂低人一等,朱怀仁暗叹一声奸猾,偏了一下脑袋,淡淡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曹桦淳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声音却是格外冷了几分,“大将军,这逆贼申小甲可不是您的儿子,没必要不答应啊……楚墓的第三墓主已经在来京都的路上,您不会想让我飞鸽传书叫他回去吧!”
朱怀仁面色一沉,微眯着眼睛看了曹桦淳一会儿,忽然道,“我也想把他让给你,但是有个小小的问题……在来这之前,刑部尚书宋大人和锦衣卫的江大人都给我打过招呼,让我一旦拿下申小甲,务必要将之转交过去。可这申小甲只有一人,现在您也想要,我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当然是听我的,”曹桦淳双手插进衣袖里,淡然笑道,“大将军刚刚回京,可能还不清楚如今的局势,简单说明一下……锦衣卫不敢查的人,我西厂来查,东厂不敢杀的人,我西厂会去杀,左右二相能管的事情,我西厂也能管,左右二相不能管的事情,我西厂也能管!一句话,皇权之下,西厂最大!”
申小甲只觉得这台词有些耳熟,不由地冷笑一声,“曹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呐……旁的人或许能被你唬住,但小爷我偏偏是个例外,你还真就管不了,更不可能杀得了!”
曹桦淳撇了撇嘴,什么话都没有说,仿佛这里能与他对话的人只有朱怀仁一般。
朱怀仁握着银枪的右手微微用力,犹豫半晌之后,又收起了银枪,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挥了挥手,斥退围在申小甲四周的幽狼铁骑,面无表情地对着曹桦淳吐出一个字,“请!”
曹桦淳拱了拱手,道谢一声,随后伸出右手点指申小甲几下,眼神冰寒地也只吐出一个字,“上!”
那些身穿白衣的小太监立时应诺一声,速即抽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快步奔向申小甲,结成了一种奇怪的杀阵。
每个小太监的位置都在不断变化,但乍一眼看上去又像是从来没变化过。
身在阵中的申小甲环视四周,舔了舔嘴唇道,“才七十二个,不够杀啊!”
便也在此时,一名西厂小太监陡然朝着申小甲刺出一剑,角度极为刁钻!
申小甲瞳孔一缩,侧身一转,避开那柄短剑,斜撩一刀,划破那名小太监的裤裆,装作满脸歉意的样子,说道,“不好意思,忘记了你下面没了,感受不到被撩阴的乐趣……”
那名小太监面色一寒,气得身子微微颤抖,顾不得什么阵型,握着短剑再次攻了上去。
申小甲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瞧准了一个破绽,在和那名小太监错身而过的瞬间,忽地将火刀从右手换至左手,猛然插进那名小太监的后背,带出一片血红!
少了一人之后,那古怪的阵型略微停滞了片刻,却并非凌乱起来,就像死掉的那名小太监并不属于这杀阵一般。
阵型转动之间,又有三名小太监举剑而出,分别刺向申小甲的面门、后背、心口。
申小甲见自己的谋划并未奏效,眉尖一皱,轻轻哼了一声,脚步一扭,身子原地转了一圈,挥出三刀,斩断三名小太监的短剑,顺带在其身上各自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再减三人之后,阵型依旧没有溃散,在那些小太监的来回跑动中,甚至看上去像是增加了人数。
申小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转念间,又否定了那个猜测,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武侯奇门阵法为何会落到一个太监手里。
深吸一口气,申小甲一边思考着破阵之策,一边默默朝着清风馆外退去。
然而,那古怪阵法也如影随形,很快又分出五名小太监,急速朝着申小甲攻去,似乎根本不想给申小甲一点喘息的时间。
一息之后,地上又多了五具尸体。
但申小甲的身上也多了五道伤口。
紧接着,又是七名小太监脱离阵法,眼中没有半点感情色彩地刺向申小甲。
一直在旁观的朱广瘪着嘴,讥笑道,“那什么公公,你的人不行啊,连在这逆贼手底下走过两个回合的都没有,很快就要被这逆贼砍杀殆尽了……”
曹桦淳双手又拢进了衣袖里,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漠然地说道,“让他杀!”
朱广皱了皱眉,侧脸看向朱怀仁,却发现朱怀仁眼底竟是隐隐有些担忧之色。
朱怀仁像是洞穿了朱广的心思一般,轻声说道,“此阵名为武侯奇门,原本是世间少有的军阵,曾在史书上留下过浓彩重抹的一笔……即便是组阵之人武力低微,也能凭借源源不断地攻击,将阵中猛将斩于马下,而且人数越少,配合越发默契,能使出的组合杀招也越多,所以拖得越久,阵中之人逃出生天的几率越低。”
说话间,申小甲已经又砍杀了十几名小太监,身上也裂开了更多的口子。
气息因接连不断的拼斗而渐渐紊乱,视线也在血红溅染下变得模糊。
申小甲由单手握刀改为了双手握刀,驼着背,双臂微微颤动着。
用力过猛。
他的身体终究还只是个十八岁少年,力气终有尽时,再加上武功被废,身体本就有些虚,比寻常人更容易疲累。
如果要是季步那个憨货在这里就好了,若论力气,天下难逢对手。
眼见着又有二十余名太监攻来,申小甲嘴巴苦涩地如是想着。
然后,他心里想的那个人就真的出现了。
一声断喝自清风馆某间厢房屋顶传来,“大胆阉狗,竟敢伤我家少主!”
季步从天而降,一如当初在白马关时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没有小芝在旁侧协助。
申小甲瞧着那两把短戟在季步手里流转自如,接连砍翻三十余人,暗暗赞叹一声,“不愧为七子良将,果真雄伟大丈夫!”
季步劈飞最后一个拦在他和申小甲之间的小太监后,羞赧一笑,憨憨地摸着后脑勺道,“少主,这一次俺应该没有来迟吧!”
申小甲双肩一松,低声说道,“这一次来得刚刚好……先设法离开这里,表扬的话稍后再说。”
季步开怀大笑几声,一把抄起申小甲扛在右肩,而后扔出左手短戟,将武侯奇门阵法斩开一条间隙,迅速狂奔而出,右脚奋力地踏在那名被砍飞的太监后背上,腾身一跃,又回到了方才所立的屋顶边缘,回头对着下方众人轻啐一口,随即满脸得意地扬长而去。
曹桦淳盯着季步的身影,扭动几下脖子,将拢在衣袖里的双手拿了出来,阴恻恻地笑了笑,“狩猎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嘛……跑起来,跑得愈快愈好,先让你们跑个一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