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命令的一声声下达,数不清的巨大弩矢从一艘艘收尾相接的海船上飞射而出,朝着海岸之上,密密麻麻的乱军和叛军飞去。
最初,从统合叛军的前唐军将领第五轮,到普通的一个战兵,叛军并没有在意,毕竟这些人是见过世面的。
海船看起来很大,很吓人,但是那是海船,再大又不能登陆。
八牛弩或许很吓人,但是在海面之上,能有几分准头?
就算能射中,隔着两三里的距离,纵然是八牛弩,所能剩下的威能又有多少?
第五轮以及他所统合的这些兵马的见识不错,只不过已经有些落伍了,至少在以长缨军为基础拓展出的禁军和海军水师中落伍了。
从南北朝时代开始,三弓床弩或者八牛弩就已经渐渐成为步卒作战的重要辅助兵器。
到了郭戎主导的新编禁军时代,八牛弩的作用进一步提升。
相比较结构简单,但是可靠性更差的投石车,八牛弩更是成为了长缨军为代表的禁军最重要的远程攻击武器。
经过数次改良之后,如今禁军八牛弩的弩矢已经形成了步战型,防御型,海战型三种类型。
其中步战型最为灵活,是禁军步战中的杀敌利器。
防御型主要设置在城池之上,或者和黑火药结合使用,威力惊人,杀伤力惊人。
海战型则是留守即墨和崂山的长缨军工兵根据海战特殊性,改良之后,方便固定,并可以进行短途移动的类型。
为了配合可能出现的海战,郭戎还专门为水师配属的海战型八牛弩定制了专用的,增加了破甲属性的特制弩矢。
八牛弩的箭头为精铁打造,箭杆为硬木打造,长度一丈,直径三寸,兼具了破甲和杀伤。
在八牛弩弩矢的尾部,仿照箭矢还专门用铁片作为尾翼,使得稳定性和射程大幅度提升。
考虑到很多时候海战之时的对手是对方的船只,和禁军步战使用的八牛弩弩矢相比做了一适度的改良。
海战型的弩矢同样精铁打造,但是形状形状却使用了标准的三棱锥,使得破甲和击穿效果大幅度提升。
这种经过特制和改良之后的特制八牛弩弩矢,在三十丈范围内可以轻松击穿三寸厚的硬木,在五十丈的范围内可以轻松击穿两寸的硬木板,一里范围内依旧可以击穿至少一寸的硬木板。
单纯看性能而言,八牛弩和海战型弩矢组合之后几乎是这个时代最强的兵器,郭戎甚至感觉在进入大炮巨舰时代之前,都不可能有更强的存在。
以打造海船使用的硬木都无法抵抗水师海船上配备的八牛弩,更何况这些血肉之躯的步卒。
此时此刻,就算水师的海船距离岸上的叛军距离超过了二里,但是这些八牛弩弩矢的威能依旧不是这些毫无防备的兵马所能抵挡的。
短短十几息的时间,飞射而出的弩矢就已经抵达了海岸之上,城墙之下正在进攻和穿行的叛军之中。
随郭戎从青泥浦北上的水师船队总共九十艘,分成了东西两支,其中靠近卑沙城一侧的西北方向三十艘,卑沙城东南侧海面水师主力方向上,整整六十艘海船。
整整六十艘大、中型海船,船只平均配备的八牛弩超过三十架。
再加上少数几艘,如同定远号一类超过六十架八牛弩的战列舰,整个卑沙城东南方向的海面上,整个船队的一轮齐射,可以发射的的数量超过了两千支。
随着命令的下达,在短短几息的时间之内,接近两千架八牛弩的弩矢被激发。
八牛弩的巨大弩矢如同飞蝗一般倾泻而来,黑压压的一片甚至短暂短暂的遮蔽了天日。
精钢打造三棱箭头配上铁片做成的尾翼,哪怕经过了两里地以上的飞行,其动能依旧惊人。
寻常战兵使用的重甲,哪怕是三层重甲,在这种特制的弩矢面前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
最初,只是“嗖!嗖!嗖!”的声音从他们的耳畔经过。
然后,一阵又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紧接着,大片大片殷红,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身旁,身后。
接下来,最数不清的血光,袍泽沾满了他们的目光之内。
最后,看着满地被洞穿,被射飞、被撕碎的尸骸,这些躲过了第一波箭雨的幸运儿几乎在一瞬间陷于崩溃。
仅仅一波箭雨,数百人,数百身披甲胄的精锐战兵,甚至连一个惨叫和哀嚎的机会都没有,就在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惨死在了这箭雨之下。
在箭矢抵达的一瞬间,整个战场几乎彻底沦为了人间地狱。
不止一个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这一具又一具尸体,一片又一片血迹,一支又一支插在地面上,或者插在袍泽尸体上的巨大弩矢,证明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还没等这些倒霉孩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呼呼”的风声从空中传来。
听到了从天空中传来的“呼呼”的呜咽之声,没有在第一波箭雨中受到伤害的叛军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这些仰着头看天的家伙发现整个天空似乎都被这密密麻麻的巨大弩矢所占满。
还没等他到他们做好闪避或者防护,当然,也可以说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第二波弩矢已经飞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一次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整个过程,看到了一支又一支巨大的弩矢,以不可阻挡的态势落下。
看到了一群又一群战兵倒在了巨大的八牛弩之下,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发出一声惨叫或者哀嚎的声音都没有机会。
当然,到了这时候还有能力理性思考的人会知道,没有发出惨叫和哀嚎就被带走生命的才是真正的幸运。
因为有些运气不好的家伙,直接被那巨大的吓人的弩矢洞穿躯干。
这些倒霉的家伙,被弩矢直挺挺的钉在了地面上,要么瞳孔放大,无声的仰望探空,要么张大嘴巴,但是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如同心脏被紧紧的攥住,只能无力的微微呻吟。
还有一些倒霉的家伙,被直接射断四肢,此刻正抱着残肢,在地面上痛苦的呻吟,那声音之凄厉让人感受到了痛苦到了极点的折磨。
能够在这一天出现在卑沙城附近战场上的都是不是新兵,几乎所有人都参加过惨烈的战斗,见识过惨烈到极点的战场。
这一次,连对手的人都没看到……
这些家伙的心中,已经被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浸透。
只不过,战场的局势远远比他们所想象的更为恶劣。
因为兵种和环境的原因,水师的作风和纪律无法做到和以长缨军为核心的禁军步卒一样的严苛,但是留守的水师将领也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更别说放松。
这就使得凡是通过训练的老卒也愿意老老实实的去接受训练,这就使得所有的人手的素质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短短十几息的时间,从卑沙城东南方向海船上射来的第三波箭雨再次袭来,依旧是遮天蔽日一般。
然后是第四波……
连续两三齐射之后,因为风势的变化,船只之间位置的变化,船与船,弩与弩之间开始形成了一定的时间差。
相比较之前三次整齐到可以遮天蔽日的程度,第三轮齐射已经零散了很多,八牛弩落地的间隔随之拉大。
时间差和落地间隔的拉大,却使得箭雨开始不那么明显的分为波次,但是却使得叛军始终处于了八牛弩弩矢的笼罩之下……
看着源源不断落下的巨大弩矢,看着一个个惨死在弩矢之下的袍泽,感受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死亡……
更为不妙的是,他们惊愕的发现,不仅没有躲避的机会,甚至就连投降都不知道该去向谁投降!
虽然八牛弩的密度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但是当恐惧这种东西已经被彻底注入到了这片战场之上。
恐惧在一点一点的蔓延,崩溃在一点一点的进行,
越来越多的人在这种窒息的氛围中惊慌失措的疯狂奔走,然后被弩矢洞穿,躺在这冰冷的土地上无声的呻吟和哀嚎。
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每一息,都会有人在这种令人恐惧到窒息的环境中死去。
战阵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变得越来越松散,
战线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开始一点一点的瓦解,
进攻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彻底的溃散,
当东南方向海船上的八牛弩的射击进入第十轮的时候,整个朝向东南方向的海岸上,由数万人组成的叛军,在超过两万支八牛弩的袭击之下,已经彻底崩溃。
相比较东南方向的密集齐射,在西北方向上,战船的数量虽然少,但是东北方向的海岸和城池之间的距离也更加的狭小,所能够形成的打击效果更加的理想。
只不过,在西北的次要方向上并没有形成大面积的溃退,其原因很简单,城墙之上插满了射入城墙的弩矢,城墙之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一刻钟之前,自己还占尽了优势,十余万大军几乎已经将卑沙城彻底吞噬。
一刻钟之后,自己孤注一掷,投入的十多万大军已经彻底溃散。
这样巨大的反差,让卑沙城外的第五轮目眦欲裂。
相比较那些在巨大压力之下已经彻底崩溃的叛军士卒、军校,第五轮其实相对清醒。
他看到了那些海船,他看到了那些从海船上射出的箭矢,他看到了实际上的伤亡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恐怖。
但是,正因为清清楚楚的看清了这些,更让他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让十几万大军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虽然不愿意承认,虽然不愿意接受,残酷的现实已经说明了一切,自己的计划破产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疑惑归疑惑,不解归不解,如果有可能,第五轮希望能够现在就弄清楚对面的神秘面纱
只不过,看着正处于崩溃状态的大军,第五轮知道研究对方的已经晚了!
与其固执己见,将大军彻底葬送,不如利用最后的机会,尽可能的收拢残兵,为自家的老板保存最大的力量。
认清了失败的现实,第五轮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自己的尊严,下令鸣金收兵!
原本正处于溃退和崩溃中的叛军,在听到了鸣金收兵的声音之后,溃散的趋势未变,但是却给所有叛军指明了撤退的方向。
相比较被死亡和窒息充斥的卑沙城外,卑沙城城头之上气氛则轻松了太多,李愬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从第一次见到郭戎,被郭戎主导的长缨军改革吸引之后,李愬就一直对郭戎充满了信心。
只不过这一次,亲眼看到十余万敌军从不可一世到原地溃败,短短一刻钟之内被彻底击溃的十余万叛军,郭戎再次刷新了李愬的认知极限,使得李愬对郭戎赞不绝口。
然而在同一时刻,郭戎的心中却充满了遗憾。
如果有可能,郭戎很希望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将所有的叛军全部消灭,但是他手中的八牛弩的弩矢实在太少了!
海战型八牛弩和海战型弩矢的组合确实是这个时代的王者,但是这东西也不是全能的。
如果说这种组合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在铸造技术不够成熟的情况下,制造的成本太高。
尤其是精钢打造的三棱箭头,对工艺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整个大唐范围之内,除了三原县的几座工坊之内,根本就没有第二处可以打造的地方。
虽然三原县的工坊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在叛乱发动之前,被运送到即墨的箭头也不过六万个而已。
六万个箭头乍一看不少,但是考虑到以荣成湾为界限的南北两支水师的规模,还真不怎么够分。
平均每一架八牛弩能分到的不过十几支而已,十几支对于战场而言,太少了。
带着遗憾,目送叛军缓慢的撤退,李愬突然询问了郭戎一个问题。
“你真的不准备乘势追击,一举把外面的这些家伙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