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绵绵细雨。
虎头关大营中,罗汝才也是坐卧不安。
临近午时,李岩带着几个人进入了大帐。
罗汝才蓦地站起,他看向了李岩,李岩脸色有些奇怪,罗汝才也就越发的忐忑了。
李岩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摘下了滴水的斗笠,笑容满面的,
‘罗帅,近来可好啊。’
罗汝才眼睛一缩,
“孙可望。”
张献忠传来消息双方和议,但是罗汝才万万没想到来人是孙可望。
‘哈哈哈,罗帅没想到我孙可望敢来此处吧。’
孙可望得意一笑。
“你家大王想要什么,”
罗汝才沉声道。
“罗帅果然有大智慧,这就猜到了我家大王心思。”
孙可望笑嘻嘻的。
“呵呵,李独眼、某,八大王,谁不晓得谁,你就直说了吧。”
罗汝才冷哼一声。
‘罗帅,小的陈兵北方,您在虎头关驻兵,双方在此十余万大军,却是坐看官军和我家大王决战,岂不是便宜了皇帝老儿,罗帅您说是吗,’
孙可望收起笑容淡淡道。
“我驻兵虎头关,不过是戒备官军进入山区而已,别无他意。”
李岩哈哈一笑道。
“两位,这话我能信吗,我家大王和朝廷大军两败俱伤之时,就是罗帅大军南下之时吧。”
孙可望冷笑着。
“两位,虎头关近十万精锐窥伺一旁,我家大王不敢轻动啊,两位没发现我军月余毫无动静,只是和官军对峙吗,”
罗汝才和李岩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张献忠果然够滑头,发现他们精锐南下后迟迟不肯发动,派人来此为的就是这个。
“你就不怕我把你扣在此处,”
罗汝才恐吓道。
‘小的相信罗帅不会如此不智,大战在即,我等义军骨肉相残。’
孙可望很淡定。
‘你家八大王残害义军兄弟的破事没少做吧。’
罗汝才讥讽道。
“孙将军,还是说出八大王的条件吧,何必兜兜转转,”
李岩道。
‘很简单,此战我两军谁也别想做渔翁,一同发动,只要击败明军,占据湖广,我家大王允诺武昌府归于罗帅,’
孙可望一拱手道。
“我为何相信你呢,我信不过黄虎,”
罗汝才摇头。
“我留在罗帅军中如何,此战过后罗帅再放我离开,”
孙可望道。
罗汝才不可置信的看着孙可望。
孙可望是张献忠麾下第一大将,也是其义子之首,他留在这里作为人质,说明此番合作张献忠是认真的。
“如果战胜,也要在我军占据武昌府之后才能放孙将军离开,孙将军可不要后悔啊,”
李岩一旁道。
“此行无悔,只要击败官军,此战之后我义军就会占据湖广这个天下粮仓,和朝廷足有一拼之力,当然,罗帅不允,我家大王绝不会冒进,”
孙可望冷冷道。
罗汝才气结,这特么就是勒索,逼迫他做出决断,他期望的两败俱伤坐收渔翁破灭。
张献忠如同以往般狡诈,而这个孙可望对自己也够狠,也是个人物,过去真小觑了他。
“某要和军师商议一番,你可暂退,”
‘无妨,是该好生商议一番,不过不能拖宕太久,现下正在秋收,正是决战的好时候,到了冬日就另一番景象了,呵呵,’
孙可望转身离去。
“这个孙贼,”
罗汝才骂的不知道是孙可望还是张献忠。
...
盖州以西五墩中的靖海堡上飘荡的大清的旗帜。
东侧两里处,一身满八旗披甲的滕老六骑马而来。
他在盖州以东的海东屯田所左近先后偷袭了两个清军军卒,换上了清军的衣甲和铭牌。
最起码汉人不敢近前,汉人军卒听了他不甚流畅的女真话后也立即放行。
但是到了这里,滕老六看到靖海墩上飘扬着一面甲喇章京的战旗,他没看错。
滕老六立即知道他没法伪装通过靖海堡的官道了。
汉人可以轻易放过他,满人却不可能,稍稍盘问他这半吊子的女真话就得暴露。
这些判断都是依照他军中历练判断出的。
如果没有那些军中的历练,他根本不可能逃到盖州以西临近海边。
滕老六立即下马,牵马走向北侧的林地。
进入林地里许,他将马匹抛弃,然后继续向北走几百步,接着向西而去。
...
图里真呆呆的坐在萨兀里的尸体旁边,身边有十几个女真骑甲。
两天还没到,有人赶回了镇子,告诉图里真,临近海州发现了萨兀里的尸体,似乎是被劫杀。
图里真大惊下立即叫上了镇子中的一些骑甲飞驰而来。
图里真的尸体就在道旁,一身的血迹,被刺了不知道多少刀。
图里真当时就傻了。
他没想到自家阿玛不过是去海州卖个粮就和家里阴阳两隔。
图里真呆滞了,好长时间说不话来。
‘图里真,萨兀里是自己来的吗,有没有从人,’
一同来的巴牙喇格佛道。
图里真没有反应。
格佛反手打了图里真头盔一下,图里真这才反应过来。
‘图里真,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好像是被偷袭的,说明凶手和你阿玛认识,’
格佛说到这里,图里真才真正的回过神来,
‘有个奴才和我阿玛一起来海州,还有马车和牛车,车上有粮食,’
“现在只有尸体,其他的都不见了,”
格佛皱眉,
‘那个奴才和你家有仇怨吗,’
格佛问完一摇头,
“不用问了,”
问什么呢,这么说吧,满人家里中的汉奴九成和家里有冤仇,或是被抢了田亩自己沦为奴才,或是被抢了女眷等等,每家的汉奴几乎都是如此。
“最可能的是那个汉奴坏了萨兀里的性命,然后逃离,不过还有人路过偷了车辆走人了,”
格佛判断道。
三十多岁的格佛十分老练,看出个大概来。
图里真心中一颤,他依稀看出滕老六对家里人的死亡没放下,也提防过一些日子,却是没事发生,这厮对他还算恭敬,没想到他要把因果落在他的阿玛身上。
“格佛,麻烦你去海州报官,通缉那个该死的奴才滕老六,我去盖州走一趟,”
图里真立即上马。
如果真是滕老六作为,从这里逃亡只有一个捷径,那就是向西去盖州海边,然后渡海逃去大明,如果速度够快,可能将这个汉狗截杀下来。
图里真立即带着几个人疯了一般骑马向西疾行。
...
靖海墩西南的海边灌木丛中,滕老六潜伏着。
他两天就吃了两个黑面饼子,喝了点水,弃马后绕道走了三十余里,绕过了靖海墩和一个村落,终于摸到了海边。
沿着海边他走了数里,终于发现在一处偏僻的海边有两个小舢板。
他知道找到地方了。
清军也海禁,为了就是断绝辽民中的汉民和西边的大明暗里往来。
但是有些渔民还是偷偷下海在近海打渔,他们也得生存,海货还是能卖钱的。
但是他们没有大船,都是这些小舢板,反正在近海。
看到这些小舢板,滕老六知道他终于找对了地界。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守株待兔。
虽然他心急如焚,但是他自己不会划桨,根本没法横渡,只能期望萨兀里被发现越晚越好了。
如果被追上那就是老天不给活路,他认了。
夜色渐渐深沉,饥渴难忍的滕老六终于听到了海面上传来划桨声,还有低低的人声。
滕老六抽出马刀看向海边。
一艘小舢板渐渐靠近岸边。
滕老六趁着夜色匍匐前进,靠近了些。
他隐约看到船上下来两个人推动海船靠岸,两人吃力的推动舢板上岸。
滕老六蓦地起身冲去。
他快速的冲过二十多步的距离,冲到两人跟前。
两个偷偷下海的渔民惊呆了。
直到滕老六的一把钢刀抵在一个人的脖颈上。
另一个人惊吓的几步窜上岸边疯狂跑去。
滕老六没管他,
‘推船下海,’
刀下的渔民刚刚迟疑,滕老六狠狠的给了他头部一下,
“要么推船要么死,”
这个渔民无奈的回身推船再次下海。
两人渐渐走入齐腰深的水里。
上船后,渔民在滕老六逼迫下划船出海。
只是划动的很慢。
没法,只有一个人会划桨,滕老六只是不断回头望着黑乎乎的岸边。
“快点划,”
滕老六吼着。
“这位爷,小的已经累了一天多了,没多少气力啊,”
渔民带着哭腔,他没法不哭。
他知道遇到逃归大明的明人了,也就说他要冒险向西横跨数百里的海面,依仗的就是他这个小舢板,有点风浪就翻。
“爷,这个小船经不起风浪的,弄不好就喂了鱼啊,”
渔民还想挣扎一下。
“别怕,还有我陪着你一起喂鱼呢,”
滕老六冷冷道。
渔民立即闭嘴,这是死活都要出海的了,说什么都没用。
终于海岸消失了,靖海堡上的灯笼不见了。
松弛一些的滕老六感到饥饿难忍,他抓起船上的海鱼啃了起来。
五日后临近午时,滕老六和渔民一起划着舢板,他学会了划桨,让速度快了些,运气也不错,这几天没有大的风浪。
两人嘴唇上的唇皮暴起,他们已经断水一天了。
全仗着吃着海鱼中的水份,否则根本没力气划船了。
就是如此,两人划桨的速度也算是龟速。
‘完了,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没有水我们去不了西边,也回不了东边了,’
那个渔人已经快要疯了,嘴里只是不断的说着车轱辘话。
‘再絮叨,老子砍了你,’
滕老六发狠道。
‘来啊,来啊,反正活不成了,’
那个渔人歇斯底里的吼着。
滕老六蓦地抄起马刀,接着他一呆。
西南方的海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个渔人也看去,他不可置信道,
‘有桅杆,那里有海船,快往那里划,’
两人暂时平息了内讧划向西南。
滕老六任命了,如果是辽东清军的海船,他立即自尽就是了,反正不能活着落入他们手中,但是现在断水只能冒险靠向那里。
一个时辰后,两人呆呆看着几百步外,海面上铺满了海船,这些巨大的海船杨帆向东行驶着,桅杆上飘荡着是日月同辉的战旗。
...
黄州明军大营,五省总督李邦华坐在上首,下首是一众文武。
而下首的一员军将单膝跪地禀报,
“禀督帅,武昌的张献忠所部二十万全军向南,武昌已经被其放弃,几乎没有一兵一卒。”
大帐内鼓噪声四起,都是不敢相信。
李邦华在黄州建立了一个极为稳固的防线,就是根据昔日兰阳之战,仿制太子所建立的防线,其中壕沟堡垒齐备。
等待着张献忠向东杀来。
这是一种诱惑,只要击败了黄州明军,南边的左良玉所部一败再败,不可能再阻止张献忠所部了。
张献忠就可独占湖广。
这个诱惑能让张献忠所部全力攻打黄州。
李邦华的筹划就是借此防守反击,如同当年兰阳一般来个黄州大捷,彻底解决湖广乱局。
但是没想到,等待了两月,到了秋收刚过,张献忠所部饱掠军粮后不是东进决战,忽然南下了。
李邦华心里郁闷,重重一拳落空了。
希翼的大胜毫无指望。
‘冯名圣,你以为如何,’
李邦华问向湖广标营总兵官冯名圣。
‘大帅,南下百多里就是咸宁,那里就是左良玉诸军所在,张献忠这是要攻击左良玉,不过也可能意在沛公,如果我军追击,半途设伏我军也是可能的,’
冯名圣拱手道。
‘我军如果不出击,左良玉只怕继续南逃,将咸宁等处全部丢弃,让张献忠做大,这当真两难,’
李邦华十分头疼。
他上任后,多次调左良玉来见,左良玉托病不出,摆明听调不听宣,让李邦华恨得牙痒。
如果官军两大部汇合,实力就在张献忠之上,但左良玉如此,生生让官军分为两大部,对上张献忠所部都处在劣势。
这就十分被动了,否则李邦华不会做出以守为主,引诱张献忠来攻的决断。
“陈有福,孙可望和罗汝才所部有什么动静,”
李邦华道。
‘回督帅,孙可望部依旧在北方黄安一线警戒河南的官军和罗汝才所部,尚无动静。’
河南标营总兵官陈有福急忙道。
李邦华皱眉苦思。
他的下首监军李凤翔面无表情,心里也是卧槽连连,十分不顺。
李凤翔此时无比想念殿下和孙传庭,如果有他们两位在,他心中笃定。
他对李邦华并不放心。
李邦华善于练兵,却没有经历过兵事,就连李凤翔自己也不明白陛下如何晋李邦华为督帅的。
“刘景炎你说,”
李邦华看向京营总兵官刘景炎。
此番率领两个战兵营南下的统兵将领就是刘景炎。
‘大人,我军是不得不战的,只怕陛下不容我军迟疑,’
刘景炎拱手道。
这话点中了李邦华的心思。
他之所以被选中,就是陛下不想徐徐图之,希翼一战定湖广。
为此,从京营抽调了两个奇装满员的战兵营,携带了行军炮,再者,从保定军、河南军抽调了最有战力的标营,加上湖广军标营,精锐就达到了四万。
其余军卒加在一处八万余众。
京营当年击败李闯,也不过十万对百万。
他的麾下八万余对上张献忠二十余万,足可破敌了。
如果他现在逡巡不前,只怕陛下震怒不已。
‘全军开拔,去武昌,本帅要看看张献忠是否真的不在意武昌,左良玉是否真的想做个缩头乌龟,’
李邦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