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县县衙,沈犹龙、邢瑞学等人端坐上首。
几个西班牙人被引入了官厅。
当先一人正是德佩。
“西班牙帝国驻吕宋总督桑斯阁下特使德佩先生拜见钦差大人,两广总督沈大人,”
通译道。
德佩躬身施礼。
两人端详着面前的西班牙人,西班牙人的圆帽,帽子上的翎羽,紧身上装,下身灯笼裤太丑,反正不符合两人的审美观。
“德佩先生,澳门是我朝允许葡人暂且栖身的所在,西班牙人为何突然出动战舰和军队占据澳门,却是不向我朝报备,意图何为,”
邢瑞学沉声道。
邢瑞学虽然读过海权论,但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对上西夷人依旧是天朝上国的态度,必须居于上风。
“大人,我们西班牙人绝没有和大明为敌之意,进驻澳门,不过是澳门议事会的邀请,葡人和我们西班牙人决意共同经营澳门这个商业港口,绝没有强行入境之事,”
德佩向身边一个人一指,
“这位就是澳门议事会议长弗朗西斯科,他会向您说明情况的,”
弗朗西斯科面瘫脸,心里卧槽不断,西班牙人太尼玛无耻了,他的家眷都被扣押,用来逼迫他降服。
目的就是伪装澳门依旧在维持葡人手中的假象,当然这些破事对于逃离的葡人来说就是皇帝的新衣,但是对大明朝廷却有一个说辞,防止双方因为澳门行事恶化,让西班牙人的占领成为既定事实。
以往的大明对葡人相当宽纵,甭说,真有成功的可能。
“两位大人,我们葡人毕竟人少单薄,希望引入西班牙人参与澳门事物,能更好的促进澳门的繁荣,”
说是说了,弗朗西斯科一脸的丧气,邢瑞学和沈犹龙当然看的明白,这厮就是一个傀儡了。
“德佩先生,弗朗西斯科先生,你们没有明了一个问题,澳门是我大明陛下怜悯葡人不远万里而来,十分凄苦,允其暂留澳门,但是其他人进驻,必须报禀陛下,西班牙人进驻澳门也得通晓我朝,你等这般私相授受,却将我朝土地视为何物,还有丝毫对陛下的尊敬吗,”
沈犹龙有些恼怒了,真当我大明是傻子吗。
‘两位大人,我们西班牙人和葡人其实就是一个国家,我们的国王就是他们的国王,我们西班牙人进驻澳门并未改变澳门现状,望两位大人知晓,’
德佩依旧笑着,诡辩着,他觉得没毛病,四年前葡萄牙还是西班牙人的属国,国王就是费利佩三世陛下。
明人应该不知道这四年的变化。
弗朗西斯科依旧面瘫脸,心里却是痛骂,谁特么的和你是个国王,我家国王是若奥四世,你个混蛋。
当然,他不敢喊出来。
‘大胆,竟然敢诓骗我朝,早年间,西班牙人吞并了葡萄牙,几年前,葡萄牙人重新独立建国,你以为我大明不晓得吗,’
邢瑞学唾骂道。
沈犹龙还以为德佩说的是真的,听了邢瑞学的话就知道这厮在诓骗他,当真可恨。
德佩惊讶的很,什么时候一向有些愚昧的大明土人也对欧罗巴诸事这么熟悉了,一定是那些葡人告状。
却是不知道朱慈烺刊发的海权论已经注明了各国的恩怨。
“德佩,你不用狡辩了,陛下对于澳门被西班牙人占据非常生气,已经严令西班牙人必须归还澳门,着令三月内必须离开澳门,否则必遭严惩。”
邢瑞学厉声道。
德佩和弗朗西斯科脸上都是一变,德佩是没想到这次大明这般干净利落,他们筹划的出了问题。
弗朗西斯科则是心中暗喜,以往他们葡人嘲笑大明土人的愚蠢,让他们轻易得到澳门,这都是一个梗了,成为每番酒会的笑料,是葡人的得意之作,让其他欧罗巴人羡慕。
但是这次大明朝廷极为给力,弗朗西斯科这次站在大明土人一边。
“两位大人,我想这里面有很大的误会,我们西班牙人进入澳门合理合法,”
德佩继续抢救一下。
“没有合理,更没有合法,明说了吧,澳门昔日是让葡人暂居,但是葡人竟然没法守护澳门,陛下已经决意收归澳门,日后谁也不会被允许在大明境内驻军收税建立教堂传教,违者斩立决,绝不宽恕,”
邢瑞学拍案而起,戟指德佩,他现在握有谕旨,很有底气,可说陛下、殿下都已经划出底线,澳门必须收回大明。
德佩脸上一变,他才明白局势险恶。
弗朗西斯科心中复杂,他明白大明这是借着此番澳门事变,借机解决澳门问题了,也就说一个搞不好,澳门这个块小小的却是利益丰厚的殖民地就要失去了。
‘两位大人,我代表西班牙国王表示抗议,你们这是不遵守合约的行为,昔日双方口头约定,将澳门赠予葡人,而现在大明却是撕毁协议,这是对我西班牙王国的挑衅,须知我西班牙王国有战舰千艘,重炮上万,难道大明真要和强大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为敌吗,’
德佩恐吓道。
“德佩先生,你们西班牙还有无敌舰队吗,你很无耻,五十年前西班牙无敌舰队败给了英格兰人,损失上百艘战舰,从此西班牙人在欧罗巴有了英格兰和法兰西两个死敌,西班牙能动用多少战舰不远万里来到我朝,”
邢瑞学冷笑着。
德佩脸色大变,明人怎么什么都清楚,对欧罗巴西班牙的窘境这般清楚。
西班牙的局势确是不如半个世纪前了,被英法接连挫败,又是卷入了欧洲三十年战争,接连被痛殴,就是有新西班牙不断输血也坚持不住。
更是在几年前大败给法兰西,否则葡人也没有机会趁机独立。
现在正是西班牙最虚弱的时候,这一切明人竟然都知晓,不可思议。
邢瑞学说完看到了德佩脸上变色,笃定了殿下所言尽皆属实,不禁心中惊叹,殿下的海权论几乎就是督导和各处西夷人交往的万全书,果然不凡。
“休要胡搅蛮缠了,回去告知你的总督,只给三月时间,否则大明强军南下,就是收回澳门之时,”
邢瑞学一摆手,
“退下,”
德佩脸上铁青的转身走人,他要立即急报吕宋。
德佩走出官署,一旁站立的几十名葡人纷纷用葡语发出咒骂。
双方语言相近,本就是姻亲,都听的明白,德佩被骂个狗血喷头,他没有反击立即离开。
弗朗西斯科也被殃及,他如今就是一个葡奸了。
...
乾清宫偏殿军机处所在。
朱慈烺和周延儒、吴甡、陈新甲等众人围坐一处。
朱慈烺不愿意在乾清宫和军机处人一同商议军务。
实在是太冷清空旷,也不易察觉臣子们的脸色,发觉他们心里变化。
他习惯在军机处所在,大家围坐一处共同议政。
倒是这些大臣们不是很习惯,和朱慈烺这么近距离的议政,他们都很别扭。
朱慈烺却是不管,他们说了不算。
朱慈烺一拍他面前厚厚的奏折和急报笑道,
‘诸卿,今日各处要务甚多,看来有的我军机处忙碌了,’
众人尴笑,他们都知道破事太多。
而且没几个愉快的。
“诸卿都知道,李贼占据了西川大部,四川除了南充等南部诸地外都被流贼攻占,形势大坏,”
朱慈烺环看众人,众人收起笑意,
“本宫已经下令汪乔年戒备汉中,高名衡发兵驻守河南西部,防止李贼向北重新祸乱秦地河南,”
“四川向北汉中的道路崎岖,辎重转运不易,李贼不易攻取汉中,倒是,李贼可能趁机攻取河南西部,再就是进入湖广,”
吴甡道。
众人点头,这是中肯之言。
“李自成先放下不提,他毕竟苟安西南,现下最为紧要的是湖广局势,左良玉和张献忠在湖广腹地相互追逐,到处劫掠,很多湖广地方几乎化为白地,就是官军收回,也无法再有昔日天下粮仓的局面,”
朱慈烺沉声道。
众人都是心情有些沉重,左良玉这厮和张献忠一样到处劫掠,简直就是另一股巨寇。
“殿下,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最起码张献忠视湖广为根基再无可能,”
陈新甲笑道。
众人点头,这是左良玉和张献忠纵兵抢掠的恶果对朝廷有利的一面了,就现在湖广破败的模样,还谈及什么据为根基。
“现下,孙相发来了急报,由于湖广破败太甚,无法完全保障粮秣,他只能在南京畿购入粮秣和骡马了,”
朱慈烺将急报递给了周延儒。
周延儒看了两眼道,
“殿下,这又多出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开销啊,”
“坚持一下吧,去岁来,朝廷税赋大增,这点银子还负担的起,”
朱慈烺道。
他也心疼但这就是代价,战争打的就是钱粮。
官军总不能像流贼般抢掠,否则就失去了大义和民心,朝廷为此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孙相言及,南京畿诸卿安逸太久,对于军情过于轻慢,此事本宫甚为忧虑,过几日须的向陛下进言,南京作为大明陪都,没有发挥应有的南部中枢作用,就连剿匪都无能为力,需要一再从北方调集钱粮重兵,不客气的说南京诸人尸位素餐,这个局面必须改变,’
朱慈烺冷冷道。
周延儒等不禁感叹,这位小爷果然敢想敢干,安逸,那是没有的事儿,每天都能提出各种问题,折腾不止。
周延儒这几天抽时间研读海权论,还不曾全部读完,这位又提出改制南京要务,要他老命了。
“南京位置紧要,确是安逸太久,大约文臣武将都历练太少,”
吴甡附和。
就说桐城一线一败再败,就连凤阳皇家祖坟都被流贼焚毁,南京方面就没有称职的。
“周相,吴相,你等好生议一议,南京方面如何改制,”
朱慈烺道。
两人点头。
朱慈烺又拿出了一个急报。
“邢瑞学、沈犹龙急报,西班牙人确实攻占了澳门,他们利用手中的澳门葡人当做伪装,企图作出澳门局面未变的假象,”
“陛下,葡人这是在鱼目混珠,实在狡诈,”
陈新甲斥道。
‘正是如此,本宫还是那句话,从今日起,大明不会允许再有夷人驻军收税的可能,澳门是必须收回的,’
朱慈烺先定了调子。
“而本宫估摸佛郎机人也不会轻易放弃澳门,因此,澳门必有一战,如今已经开海,本宫下令天津水师战船百余艘南下剿匪,此外,福建水师、广东水师也参与此战,必要一举收回澳门,”
朱慈烺道。
“此战无可避免,只是,殿下,何必三大水师都出动呢,”
周延儒不解。
“周相不知,西班牙人在吕宋有二三十艘战舰,而新西班牙可能也会有战舰前来增援,因此不得不防,”
朱慈烺道。
他知道从新西班牙返回西班牙本土有两条线路,一个是从东部直接折返回去。
但是也有一条就是从新西班牙西部也就是如今墨西哥等地太平洋港口向西,经过吕宋、红海、好望角返回西班牙。
这些海船带来金银和一些商品,从吕宋和澳门运载大批丝绸瓷器返回欧洲,利润丰厚。
而这些战船因为需要横跨大洋,因此最少是几百吨的,甚至上千吨,都有重炮,战力强横,不可轻视。
“下午,军机处全员去往丰台大营,和天津水师诸将一同会商此番澳门兵略,”
朱慈烺道。
众人应诺。
...
乾清宫暖阁,崇祯侧卧在长椅上,面前摆放着海权论。
崇祯皱眉翻看着,他最苦恼的是很多地方看不明了,十分不解啊。
王承恩匆匆步入暖阁。
“大伴,打探的如何。”
“陛下,骆养性派亲信询问了在京葡人,殿下海权论中所言西夷人风物没错,和他们所言相类,其中欧洲数百年来战火不断,法兰西和西班牙一直在争夺南方的霸主,而北面还有什么瑞典等国在争夺北方霸主,而英格兰地位超卓,因为大海阻隔,其他国家几乎没法攻击,因此实力增长最快。”
王承恩一一说明,
“而新西班牙确是是西班牙占领的殖民地,据说和欧罗巴一样广大,只是荒蛮很多,而据称在北面还有如同欧罗巴一样广阔的土地,西班牙、英格兰、法兰西、尼德兰人正在占领这些地方,”
王承恩边说边看手中的纸张,这是他记录的名字,没法,实在绕口,
‘而南洋确是有马六甲什么海峡,扼守去西方的航道,十分紧要,昔日都在葡人控制中,如今被尼德兰人抢夺,’
崇祯看着面前的海权论若有所思,太子主持编撰的这个海权论,他看过后,半信半疑。
其中点出了几个被大海眷顾的国家,其中就有英格兰和倭国,原因就是他们被海峡阻隔,不被大陆上不断的战乱波及。
因此他们可以休养生息,然后趁大陆虚弱干涉大陆事物,从中牟利。
英格兰已经从葡人口中证实了,这些年不断插手欧罗巴大陆事物,兵略就是谁想称霸欧罗巴,它就会联络有些国家掣肘。
而倭国呢,也确实和中原朝鲜总是被蛮狄入侵不同,它在东方根本不受波及,一旦国力增长就窥伺西方中原,唐时就像侵占朝鲜,数十年前更是大举入侵朝鲜,为的是窥伺大明。
这两个被太子点明的被大海眷顾的国家所为,如同太子所言,都是大陆的祸患。
骆养性询问的结果证实了海权论的准确。
崇祯如今也不得不对太子的卓越眼光叹服,生子如此当然老怀大慰,不过崇祯尴尬在于,他还是大明帝王,太子却是看起来比他更合适执掌大明,这就心塞了。
外间一个小黄门匆匆而入,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崇祯一摆手,
“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