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现下首先要媾和,城内粮食不多了。”
保科正之躬身道。
德川家光沉默不语。
大将军的尊严不允许这样向明人低头。
银钱是其次,关键是那个天皇的告罪书,他相信,即使百年后这也是他洗不掉的污点。
以后的史书上必然留下耻辱的印记。
几个老中面面相觑,却是没法再次劝说。
而德川赖宣和德川赖房则是感同身受,即使他们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也很难决断。
第一次他们没有嫉妒家光。
他们都有机会登上将军的宝座,只看家康的心意。
也曾经叹息天不护佑,否则大将军位置上的就是他们。
但是现在,他们忽然发现没有坐上将军是一件幸事。
看看现在家光的窘迫吧,大位有时候也是风险。
众人散去,保科正之却是没有走。
“大将军,昔日织田信长实力强大之时,祖父是如何做的,丰臣秀吉猖狂之极,对祖父极为无礼的时候,祖父隐忍为上,直到等来了时机,现下也是如此,给明人的赔款,大将军可以重启金银矿山开采就是了,积攒钱粮,操练精兵,总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这次如果不媾和,不隐忍,只怕我德川家等不来复起的机会了。”
死了还有什么机会,不答应条款,明军攻入江户,德川家灰飞烟灭。
德川家康武力不是第一的,他的智谋是第一位的,隐忍是无人能及的,而老天也给了他长寿。
这才笑到最后。
“可惜我不是祖父,我是等不到复仇机会的。”
家光惨笑道。
他也想隐忍,也想日后痛快的报复。
问题就是他这个身体,不知道哪一天就挂了。
哪里能挨到黎明,他只能陨落在长夜。
保科正之沉默,这话没法说了。
他想说句长命百岁,还是算了,这样的说辞此刻类似讥讽了。
这天德川家光没有立即决断。
当夜,北城忽然燃起大火。
德川家光被惊醒。
他刚刚入睡没有一个时辰,就被侍候的小幸叫醒。
得到的消息是城中有庶民暴动。
正在大肆抢掠一些商铺店面,甚至有有些豪商、武士家中也被打劫。
乱势正在扩大。
德川家光咬牙切齿的下令出动旗本弹压,如有反抗杀无赦。
不久保科正之、酒井忠胜等人就赶到了现场。
其中酒井忠胜是最早赶到的,只有不足三百步,他的府邸也会被波及。
保科正之赶到的时候,酒井忠胜指挥几名侍大将派出番目逐条街巷的清剿乱民。
“他们已经饿疯了,早晚是死,死前疯狂一下。”
酒井忠胜心有余悸道。
抢掠的那些暴民边走边吃,边和旗本搏杀边吃。
各个形同饿狼。
自从粮食告急,城内施粥也都是米汤了,根本填不饱肚子。
如果不是这个局面,这些人也不会这样疯狂,他们是饿疯了,比刀枪杀死也比饿死好受些。
他们为了吃食而暴起,边搏杀边填饱肚子。
更有些暴民趁机淫辱女子。
还有些疯狂的放火焚烧屋舍。
得不到就毁了。
到了最后,这些人都癫狂了。
只有扑杀了事。
保科正之无语,他知道大将军必须做出决定了。
这些还是庶民。
如果旗本等也没有粮食裹腹,出现叛乱的话,那就无可收拾了。
时间真的不多了。
天明,暴乱被平息,又是数百间屋舍被焚毁,差点引发北城的大火。
江户城冒着滚滚浓烟。
闻着焦糊的气息,德川家光咬牙派出了土井利长、松平信纲去明军大营和谈。
两人进入中军大帐,刘之虞让人奉茶,他笑问,
‘昨夜我观江户城内火光四起,鼓噪声不绝,不知道出了何事,如有需要,我军可入城帮助弹压。’
土井利长和松平信纲心里大骂,无耻,这个无耻的明人,这厮绝对知道怎么回事,却是在这里虚情假意,就是在嘲讽幕府和大将军。
‘昨夜风大走火,城内屋舍都是木制的,很快扩散,因此出动了数千人灭火,烧毁了数百间屋舍,上万人无家可归,可怜。’
土井利长摇头。
家丑不说也罢。
刘之虞一副了然的表情,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城内缺粮,庶民暴动了呢,”
土井利长心坎疼,这厮真不是人。
“我等此来是和议之事,我家大将军已经应允了总大将的条件,望你我两家达成和议,重修旧好,明军可以撤离我国。”
重修旧好,有旧好吗,相互敌视数百年了,鬼的旧好。
刘之虞笑笑,
‘很好,大将军有昔日家康公的风范,家学渊源啊。’
松平信纲脸上一抽,什么风范,老乌龟的渊源吗。
这厮明显在讥讽。
“我家监国殿下已经定下了章程,罚金一千万两白银,第一次支付两百万两,余下二十年付清,每年利钱两分,”
刘之虞的话唬了两人一跳,
“总大将,两百万两太多,太多。”
“不多矣,天皇国度,竟然没有两百万两银子,这还是上邦之国吗。”
刘之虞冷笑。
土井利长、松平信纲两人当然听出了嘲讽之意。
拿不出两百万两银子你好意思自称天皇,家里自嗨吗。
两人真是没脸再分辩了。
‘其次你等皇帝的告罪书必有,我家殿下见不到告罪书,那只有攻入就江户,然后兵进京都,’
刘之虞威胁道。
两人慌忙道,
“此是应当,”
这时候不能要脸了,先要命吧。
“只是总大将,此地相距京都路程不近,还请总大将宽限时日。”
土井利长道。
‘先拿出两百万两的罚金,给你等半月时间。’
刘之虞道。
两人出了一身大汗,这样被欺辱的滋味太难熬了。
偏偏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再者,为了在其后二十年内,监看幕府履行和议,我大明将会在下关驻军,时限暂定二十年吧,”
刘之虞的话让两人大吃一惊。
倭国土地狭小,人丁密集,因此对土地是最看重的。
“总大将,这不妥吧,下关是我国的土地,”
土井利长反对。
“谁也否认是倭国的土地,条约里也可以言明这一点,我军只是租借,租金一年一千两银子吧,”
好吧,租金都定下来了。
两人面色发苦,破事一个接着一个。
“两位藩主,你等回去禀报德川将军,下关是必须租借的,是合约的一部分,否则我军等江户粮尽大军溃散,我军自行入城,换一个大将军签署就是了。”
刘之虞威胁道。
但这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如今一把钢刀就横在了德川幕府的脖颈上,敢说一个不字,就是被斩首的下场。
“记住,德川幕府能幸存,就是他有支付罚金,签署合约的能力,如果连这个都办不到,那就没必要存续了。”
刘之虞冷冷的送客。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德川家康气的浑身乱颤。
明人租借下关倒也没什么,反正这块地还是倭国的。
问题是,刘之虞这个态度太嚣张了,视他这个大将军为无物。
“大将军,明人怕是要和长州藩勾结吧。”
松平信纲道。
‘也可能是看重下关的位置,这里扼守濑户内海的西边出口,十分关键,如果西去对马,朝鲜,必须经过下关。’
土井利长道。
‘将军,城内存粮不足十天,现在就连旗本和城中各地大名也惶恐起来,无法再行拖延了,只能先应允下来。’
酒井忠胜道。
‘大将军可召毛利秀就入江户,解决这个隐患。’
保科正之道。
德川家光铁青着脸答应了这些条款。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再不向江户输送粮食,江户这个火药桶就要燃爆了。
“保科正之,银库中存银多少。”
‘禀大将军,还有六十余万两,这些都是打造银小判所用。’
德川家光心里郁闷,明人这些混蛋不收银小判,只要银两,否则他能减少很大部分的损失,毕竟一两银子可以打造十个银小判了,该死的明人。
“内库有百多万两银子,本将军拿出来支应一下,余者,嗯,让那些大名缴纳吧。”
德川家光想想道。
到了这时候不能只是德川家受损,必须是天下大名一同承担,
众人点头,都明白这位大将军要压榨各个藩国了,包括他们自己在内都要过些苦日子了。
...
一日后,倒霉的土井利长和松平信纲再次出城,去了明营,签署和议。
同时带去了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言称剩余的四十万两在十日内支付,只是希望刘之虞能放行粮车,向城内输入粮食。
刘之虞应允下来。
但只是同意每天向城内输入一百五十车粮食,不允过多。
天皇告罪书没有入手,他不会让江户缓过这口气。
直到十日后,告罪书入手,四十万两银子到了明军大营,和议正式达成。
庆安二年一月,庆安和议正式达成。
明军从江户湾登船折返下关,给倭国留下的是数万军卒阵亡,江户被焚毁近半,水师全军覆没的烂摊子。
更是逼迫德川幕府大将军德川家光签署了臭名昭着的庆安条约。
千万两的庞大赔款震动了倭国。
更是占据了下关这个租借地,扼住了濑户内海的咽喉,下关成了租借地,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而闭关锁国名存实亡,倭国必须向大明敞开海贸大门。
海贸地点就在下关。
当然天皇的告罪书也是一个罪状。
只是因为德川幕府的隐瞒,直到十几年后告罪书的事情才传播出去。
庆安这个年号也成了极大的讽刺,庆安不安成了一句谚语,是对德川家的极大讽刺。
后世的倭人对庆安条约痛恨不已,德川幕府被举国唾弃,德川家光是葬送倭国的罪人。
因此就是从这时候起,倭国逐渐成了中原的属国。
坚持了数百年的不称臣不纳贡失守。
倭国同朝鲜一样屈从于中原之下。
当然,明军也在倭国留下了无敌的威名,还有烧杀抢掠的臭名。
提起明军骑军肆意抢掠杀戮,倭人是罄竹难书,因此产生的诗作无数。
都是对这段黑暗的哀叹。
刘之虞哪里管这些,他归还了不多的倭人战俘,统领舰队折返下关。
...
刘之虞折返下关只有几天,下关新城就迎来了一个客人。
长州藩藩主毛利秀就。
这位藩主接到明军大胜,德川家光屈服,签署和约赔偿明军那一刻,就知道良机到了。
至于接到的大将军令,让其立即江户拜见,直接让他无视了。
如果想重新振作长州藩,就不可能去江户。
他毫不怀疑,他入了江户,必然是被幽禁的下场,德川家光还得逼迫他出家隐退,将藩主位置传给其嫡子。
否则家光不会放心的。
“恭贺总大将大捷归来,总大将在倭国留下了不败的威名,本藩甚为佩服。”
刚一见面,毛利秀就大礼参拜。
相当谄媚的恭贺,好像他不是倭国的一员,不曾在海上损失惨重一样。
‘请坐。幕府军其实不堪一击,不客气的讲,三万精兵就可以攻克江户城,幕府军早就腐化了,非是昔日强军了。’
刘之虞淡淡道。
当然这是攻克江户城等沿海城池,如果想深入倭国国内山地等处,即使几十万大军也未必功成。
这点刘之虞也是清楚的。
‘藩主此来,必有要事吧。’
刘之虞当然不认为毛利秀就隐秘来此是为了闲谈的,这是很危险的举动。
‘大帅有所不知,德川幕府已经盯上了本藩,让本藩立即去江户拜见大将军,本藩怕的是一去不返,甚至长州藩可能除藩,本藩不得不未雨绸缪,在此本藩恳请总大将襄助长州藩,长州藩从此奉大明天子为上皇,听从上皇旨意,甘为前驱。’
毛利秀就跪伏于地。
想要借助明人复国,就要献上投名状。
否则明人为何肯帮助他。
毛利秀就也下了决心,甘心当明人的带路党。
再说,明人进驻下关,他已经被波及。
即使他没有和明人勾连,也会被针对,他根本没法解释清楚,德川家光也不会相信,现在德川家光已经先动手了。
他只能破釜沉舟奋力一搏。
刘之虞哈哈一笑,
‘本帅定会将藩主恭顺之意上达天听,想来陛下定会极为欣喜。’
刘之虞表示大明接受他的输诚。
至于真情假意,那重要吗,大明需要倭国的带路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