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斛律光在亲兵们的簇拥下撤离战场,山峪中的齐军士卒们在失去了将主的指挥和调度后顿时变得更加混乱,被杨忠率领重甲军士们冲散的阵势迟迟都难以再重新组织起来。
尽管这些将士们精勇有加,但是在战场上真正能够发挥出战斗力还是需要部伍之间的配合,随着局面变得混乱起来,许多将士也都全无战意,索性便向山峪两头、乃至于两侧山岭奔逃。
杨忠尽管看到了斛律光一行的去向,但是因为这一身甲胄实在不便于攀越追击,再加上山峪中的敌军数量仍然不小,情况不便于直接卸甲追敌。
于是他便也不急于追击敌人,转而喝令身旁甲士们在这山峪底部排列起前后重叠的密集战阵,旋即便转身沿来路重新杀回。
这一次战阵便不再是之前那种便于穿凿深入的长蛇阵,而是仿佛突然爆发如山洪一般填满山谷的矢形战阵,坚固的战甲、锋利的长刀,直从山谷内里向外推来,冲向山谷中那业已失律的齐军将士,越发的势不可挡。
尽管受限于山势地形和自身的负重,队伍的推进速度并不算快,但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是如有实质一般,使得山谷中的齐军将士越发惊惧胆寒。
此时的山谷中,足足还有两三千名齐军士卒,随着重甲步兵们由内反杀出来,也不乏齐军将领试图将身旁卒众重新组织起来,凑成百十人的作战队伍,试图冲破敌阵。
但是这样的尝试往往都是徒劳无功,在受到了一定的伤亡之后,士卒们便都败退下来,越发丧失了交战的勇气,于是便向着看似没有什么敌人的山谷另一面逃去,希望能够冲出山峪,靠着此间复杂的地形来脱离战斗、逃出生天。
只不过山峪外部也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凡所险要之处皆有魏军将士驻守。当这些齐军将士们被从山峪中驱逐出来之后,下意识的夺路而逃,但结果都是无一例外的被阻截下来,或是被擒缚下来,或是被当场扑杀,能够逃出包围圈的则寥寥无几。
随着逃出山峪外而被擒杀的敌军将士越来越多,之前作战不利的杨便也渐渐的找回了该有的状态,在山峪外积极的调度左近部伍,逐渐的将包围圈进行收缩,并最终在山峪出口与重新杀出的杨忠一行会师。
且不说此战战果如何,杨忠率领甲士们在山峪中杀了一个来回之后,一众人这会儿体力也是消耗剧烈。及至山峪处时,有的军士甚至都已经没有了站立的力气,直接摔倒在了山石上。
“先除兜鍪,暂缓卸甲!”
杨忠这会儿也已经是疲累不堪、大汗淋漓,须得士卒入前搀扶才能站稳身形,他的兜鍪被除下,露出一张仿佛水洗一般湿漉漉的脸庞,用沙哑疲惫的语调交代士卒们缓解激战过后的疲劳。
重甲虽然给将士提供了牢靠的防护,但同时也增加了沉重的负担,身在战场中时精神绷紧尚可维持,可是随着交战结束,各种不适感顿时便从全身涌出来,有的士卒因为气力用极而直接当场昏厥休克,甚至于脏腑破裂、口鼻沁血而亡,须得进行妥善的缓解与救治。
杨忠等重甲将士们脱离战斗后逐步的卸甲并缓解身体的疲累,而杨则指挥着其他士卒们进行各项战事收尾工作,继续追剿残余敌众,打扫战场、收缴战场上的甲械与马匹等物。
“安陆公,大胜啊!此役杀俘贼众三千余,甲马器杖数亦可观!据诸俘虏交代,此番来犯之贼尚且不足五千,除去沿途留驻之众,大半没此,逃散之众不过千余。”
等到战场上的盘点刚刚得出一个大概的结果,杨便忍不住向杨忠汇报以分享这一喜悦,旋即便又垂首说道:“幸在安陆公不辞辛劳、不畏凶险,决意立即向山峪内贼众发起攻势。之前贼将确有入夜突围之计,试图冲出此间阻挠,进扰汾曲、蒲州等地。”
讲到这里,杨大呼庆幸之余,心内也不由得暗道侥幸。他乃是鼓钟道这一方向的主要负责人,之前交战不利虽然有方方面面的原因,但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还是他过于轻敌了,没想到敌军在翻越重重山岭之后仍然如此斗志顽强、能够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逼得他不得不退出谷中,让敌人得以于此间落脚。
如果不是杨忠到来并承担了主要的反击作战任务,一旦此间战事拖延到入夜,敌军在稍事休整后发起突围,按照之前他在山峪中交战阻敌时敌人的表现来看,他还真的不敢说能够继续将敌军牢牢的围堵在山峪中。
如果敌军因其拦截未果而流窜进入河东其他区域,从而造成巨大的动荡,那杨的罪过可就真的大了。哪怕唐公念其旧功而不加诛杀,他也将再没有面目立足于朝。
杨忠在听到这个战果后便也满意的点点头,同时又叹息道:“斛律明月亦贼中翘楚之雄杰,倒是颇得其父遗风,敢以数千徒卒便来扰我师旅后路。论此用心,几可拟于旧年主上突袭晋阳。幸在主上料事周全,安排我等诸军于此待敌。眼下贼众虽已败退,但也需防其贼心不死、卷土重来,仍需严加戒备。”
“经此一事,末将也深感羞惭。幸在安陆公济助而未成大祸,之后一定打起精神,绝不再大意纵敌!”
杨闻言后也连忙低头说道,态度之所以如此谦逊恭谨,除了对杨忠的感激和对前事的后怕之外,心里也有对杨忠的敬畏。
杨同样也是当世宿将,活跃在东西对峙的最前线,常常挫败东魏北齐的军事行动,甚至就连侯景这种混世魔王都曾为其挫败,心内自然多多少少也有些自傲,认为自己只是欠缺一个镇兵的出身,否则功业也未必就止于当下。
可是今天,他不只亲自领教到斛律光这东朝后起之秀的厉害,更见识到了杨忠在战场上那强大的控制力。且不说如今他已经是年老力衰,哪怕是身强力壮、以勇健而称的当年,怕是也难以做到这一点,因此心中的傲气也是大为收敛。
且不说杨的自我检讨,杨忠在看到所收缴的齐军甲马器杖等物后,便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段时间杨忠一直率部驻扎在东边的历山西侧,就是在准备东向进攻建州。
不过从此间向建州发起进攻同样山岭纵横、道路崎岖,翻过历山之后便抵达沁水河谷,而自沁水再往东便是先秦时期秦赵长平之战曾经对峙过的空仓岭,空仓岭道路同样蜿蜒崎岖、地势多有险峻,翻过空仓岭再冲出高平关,才可抵达建州所在的晋城盆地。
虽然北齐在这一线并没有置备重兵,但是蜿蜒崎岖的道路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限制,而且沿途也难免会遭遇北齐所设置的常规城戍防事,并不能确保行军的隐秘性。
一旦消息为建州方面得知,除了本身加强城防之外,建州还可以就近向太行山南面的河内、河阳等地进行求援。到时候想要成功占领建州,势必要大费周章。
因此在最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杨忠是要配合平阳方面的主力行动,当主力人马进据沁水上游并顺势控制这一河谷之后,杨忠所部再翻山进入建州,缩短敌人做出反应的时间。
可是现在,斛律光这个河阳主将果然选择行险自鼓钟道进击,可以想见河阳并没有将建州当作需要策应增援的对象。
同时此役缴获了大量的齐军人马器杖,这又让杨忠想到一个借此扰乱东面敌军耳目视线的方法,挑选军中镇兵士卒装作北齐斛律光的斥候部属,以偷袭得手、传告建州策应的名义向东而去,可以提前向建州方面发起进攻。
毕竟此役斛律光逃生退走,凭其韬略智慧,或许也能推断出杨忠所部将要进击建州的意图,所以趁着斛律光还没有退回河阳调集人马以增援建州,从速直取建州也是一个非常有利的选择。
战争一旦开始,便会产生各种变数战机,战前的各种战略构想与计划只是作为一个参考,实际的战争过程中则就需要将领们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的随机应变。
所以杨忠在稍作沉吟后,一边派遣使者穿过汾曲、奔赴平阳前线,向唐公汇报此间战情并进告自己的构想,一边着令仍然驻扎历山大营的部将司马裔至此接收此战所缴获的甲马器杖,挑选精卒作为前部师旅,准备翻过山岭向建州挺进。
至于鼓钟道这里,尽管敌军再次于此进击的可能并不大,但也不可放松警惕。在平阳前线的唐公做出调整指令前,便仍然让杨负责留守此处。
做完这些安排后,杨忠也无暇久留于此,安排部众留此稍事休整并押解俘虏物资返回,自己则先一步回到军中,筹备进击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