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省侍中,本是出入禁中、近侍帷幄的皇帝侍臣,执掌奏事纳谏并参谋机密,有的还兼知尚书省事,可谓是清贵显要的心腹之选。
但是如今的西魏朝中,太师宇文泰便是皇帝最大的心腹,自然也不需要其他的心腹陪伴,于是侍中的本职便渐渐的流为虚设,仅仅只保留下来这一官职名目作为一个常规的荣誉性加官。
如今的西魏,随着各种官员转迁流程制度化,更是形成了侍中、骠骑、开府这样的官职配合。如此所授任的侍中,有的甚至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更谈不上是什么近侍帷幄的心腹。
但当国中有什么大事,皇帝不能一人独断,或者需要群众广泛参与来达成什么共识的时候,侍中这一加官便成了能否参与会议的条件限制。
今天便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自禁中发出的奏章连带着皇帝诏令门下集议的命令一起送达皇城中的门下省。但门下省官署却根本无人值守,传令的宦者在左近官署一通寻找,这才找到刚刚从南梁旅居回国不久的江阳王元罗,请其前往门下省领取诏令。
元罗旧年出镇汉中,因南梁名将兰钦进逼,干脆带着汉中一起投降了南梁,在南梁一待就是将近二十年之久,一直等到侯景之乱被平定之后,宇文泰才通过荆州总管府请江陵方面将之送回。
元罗的一串官衔当中恰好也有一个侍中的加官,按理说这种加官不应该领直省事,可问题是眼下西魏朝廷中也压根就没有安排直省的侍中,就连门下省都成了官员到皇城奏事临时歇脚的地方。大家都是加官,所以便也不分主次了。
换了其他人,大概还会识趣避开,毕竟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情发付门下省,更何况如今宇文太师还在朝中,有什么事情是中外府不能决断的?
但元罗归国不久,本就赋闲之身,今天到皇城来还是想拜见太师宇文泰,希望给他安排个岗位继续发光发热,送上门来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推脱,于是便直入门下省正堂,不客气的将奏书和诏令都接了过来。
当元罗打开奏书看到是为宇文太师请封王的时候,心脏顿时都狂跳起来。倒不是因为愤慨,他在南梁一住就是小二十年之久,又经历了侯景之乱的一番动荡,就算有什么家国情怀也早已经消磨光了。
看到这奏书内容后,元罗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他正愁找不到法子向宇文泰献殷勤求呵护,总不能继续爱嫂子,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皇帝诏书中说召集门下群臣共议此事,但今整个门下省只有自己一个侍中,他对这事当然不敢反对,那事情不就成了吗?
当然,元罗再傻也明白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他脸再怎么大也不敢说凭一己私意便给宇文泰封王。但他也实在不清楚西魏这边是个什么人事流程,又恐别人将此事从他这里夺走,索性揣起奏书和诏令便往丞相府去,打算求见一下宇文太师请其面授机宜,指点自己该要召集那些侍中来敲定此事。
对于这一位旅外归国的宗王,宇文泰还算比较尊重,听到其人求见当即便召入堂中来相见,可当看到元罗从怀中掏出的奏书和诏令,他却气得直翻白眼。
宇文泰正是因为不想在这件事中表现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这才将奏书推给皇帝,如此一来即便事情不成也不必太过尴尬,而且他也想借此看一下国中人心如何。没想到自己纠结好久才送出去的奏书,转头就被元罗这个货又给送回来了。还有,谁让这货入直门下省事的!
被元罗这家伙搞得有点猝不及防,宇文泰便也不给他面子,当即便站起身来走出堂去,着令淮安王元育速速到皇城来暂直门下省事,并负责召集在京的侍中们前来讨论此事。
元罗满腔热情的前来逢迎宇文泰,结果却没想到事情落到元育头上去,心中自是颇感失落,但当听到在京侍中都有份参议此事,顿时又来了精神,于是便又返回门下省直堂等候起来。
不多久,杨宽从另一侧溜达着过来,抬眼见到直堂外徘徊的江阳王,于是便走上前来微笑着打声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元罗已经有些诧异的说道:“华山公当真勤于国事,遣召诸位侍中集议宇文太师加封之事的使徒行出未久,公便入堂来候了。”
“加封?宇文太师?”
杨宽听到这话后顿时诧异的反问一句,旋即便连忙摇头道:“大王误会了,卑职今日在直尚书省,并不知此间有什么要事需作商讨。”
说完这话,他便也不再继续留此寒暄,快步的离开门下省官署,旋即在皇城中找到一名相识之人,着其再返门下省附近打听询问究竟什么事需要发付门下省商讨。
皇城中就连皇帝准备谋杀权臣的事情都不能保密,更不要说本就不需要可以保密的事情,因此杨宽很快便打听到了发生了什么,旋即便快步离开了皇城。
近日聚集在京中的高官还是蛮多的,杨宽离开皇城不久,便在宫门前大街上看到几名被召集的侍中正向此而来,于是他便躲在道边,着令家奴入前小声通知。不多久后,几人也都各自托辞有事,在宫门前不远处直接退走了。
但是也有例外,像是李穆等人便呼朋唤友的直往皇城而去,准备继续当众重申他们的诉求,为主上争取王位。
然而今天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经过整整一天的等待,最终来到门下省的侍中们也不过只有不到十人,甚至就连宇文泰自家的子侄亲属们也都没有露面。
侍中之职在西魏国中很是泛滥,但凡达到了一定的级别几乎都会有这一加官。在如今的长安城中,不说有一百个,二三十个有此加官的是有。
但是且不说会议的结果如何,单单愿意参加讨论的便只有寥寥七八个,虽然也不排除有的人真就有事、不方便参与这一会议,可也不会巧到大部分都恰好有事,缺席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第一天的会议召集明显不成功,自然也难以达成什么能够具有说服力的共识。而这件事情也在长安城中彻底传扬开来,大凡有资格了解的基本都有听说。
且不说当事人宇文泰面对这一局面是否愤懑焦虑,作为始作俑者的李泰却是不慌不忙的仍在走亲访友。
他的另一个表哥卢柔将要嫁女,嫁给韦孝宽的侄子韦,所以李泰也趁着自己还在京中,着令家人准备礼物,自己亲往祝贺一番,顺便要跟韦孝宽谈一谈。
不过他这里还没来得及出门,他丈人独孤信已经风风火火的打马冲入宅门之中,看到仆人正在给李泰的坐骑安装鞍辔,独孤信便连连摆手阻止,并且示意李泰随他一起入堂说事。
“刚才皇城中发生一事,伯山你绝对想不到?”
独孤信算是得信比较早的人之一,他的消息源头还在内宫中,故而比适逢其会的元罗还更早知晓,于是便着急忙慌的来告诉李泰。
李泰也懒得配合丈人卖关子,闻言后便笑语道:“丈人要说的是否武安公李显庆等为太师请封王爵一事?”
“你竟然已经知道了?”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自是颇感诧异,没想到李泰久不在京畿中,但是消息却比他还要更加灵通。
李泰见状后忍着笑意点头道:“我知道,前夜便知,因为这正是我指点李显庆他们做的。”
“你做的?为什么?何以如此不智?”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顿时更加的惊讶,瞪着眼满脸不解的望着李泰说道,一副仿佛被抛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