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响,有乐这回撞得不轻,翻滚过来。我移脚不及,差点儿又踩着他。
有乐不顾撞肿了脸,急忙睁眼,抓住黑眼圈之人欲缩之足,恼道:“王八蛋,又想乘机踹我……我早就怀疑是你,果然终于被我抓住了吧!”兀自怒挥拳头,听见黑眼圈之人叫苦道:“又不止我一个人踩你……”有乐更加恼火,问道:“还有谁?”
我忙过来拉他,不安地说道:“别闹了!你不觉得怪怪的吗?”有乐哼一声,转面问我:“有什么不对?”
随即咦出一声,环顾四周,咋起嘴问:“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记得刚才我们还在……”
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山峦。正信蹲在草坡上的石丛旁纳闷地问:“我们刚才在哪儿?”
黑眼圈之人环觑四周,只见我们几人置身荒野,此外别无人烟,就迳自走去面朝草丛,从容地掏物浇水,口中说道:“最重要是,现下我们在哪儿、危不危险?”
有乐听到水声撒响,便也走去并排而立,面朝草丛,亦发出浇洒之声,说道:“看你小便的神态这么安心,就知道这里充满了祥和气息。而且有许多花花草草如淋甘露,虽然看起来天气转阴似要下雨。不管怎样,总好过在激烈厮杀的战场上来回逃窜之类狼狈处境。而且我觉得这一带有点眼熟,似乎离我家乡应该也不是很远……”
草丛里传出语若蚊鸣之声,叫苦不迭道:“你们尿我一身了!”
有乐和黑眼圈之人一齐抖擞两下,连忙收势后退,只见那瘦弱之人湿淋淋地从草从里站起身来,满脸懊恼之情,嘟囔道:“……”
黑眼圈之人皱眉道:“你说什么?”那瘦弱之人咕哝道:“你们尿到我了!”有乐不由失笑道:“谁叫你不是钻洞就是钻草丛?你不声不响藏在低处茂密的草里面干什么?”那瘦弱之人提着裤头走出,咕哝道:“你们开小,我开大呀。”
有乐伸手往他头上卯一下,笑道:“真不习惯刚一开始就有你在。也好,省了又四处去找。”那瘦弱之人提着裤头,纳闷道:“你说什么啊?为什么你说话怪怪的呀?”
我正自安静地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忽见一个藤球飞落,溜溜儿地滚来跟前。
这球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在东海度过的快乐童年。我起身后就直接给它一脚,往飞来的方向踢回去。
此时,从我所在的这边山坡上,望见那个球儿从坡麓许多士卒头顶飞过,啪的打掉了其中一人脑袋上戴着的高帽。
正信忙抢在我被许多弓箭手瞄准之前拉我避到石丛后边,我见他脸色惊疑不定,就随着他眼光望去,赫然只见许多人穿着我小时候见惯的那种蓝衣装束,各绰兵刃围护在那个被球打掉帽子的清瘦男子身旁。
看见那清瘦男子拾帽转头,我不禁一怔,突然眼泪盈眶。我多么希望他不要捡起帽子戴回头上。
他朝这边望来一眼,微笑阻止了如临大敌的弓箭手们,我隐约听到那个熟悉的索然语声似是在说:“没事儿,人家只是把我踢飞的球又踢回来了。显然好脚法!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真想现下就去找他们玩一会儿球。”
我急想站起身大叫:“赶快离开这里!”却被正信按回石丛后边,他朝我摇头,不安地说:“来不及了,小姐!这是桶狭间,狭路相逢勇者胜,谈不上遭遇奇袭。你若此时出去扰乱了他们军心,只会输得更快……”
我一听到“桶狭间”这个山地名称从他嘴里沉重地说出,立时简直都要晕厥了。就不顾一切地挣扎道:“不,就算正面突袭也是奇袭。趁还来得及,我要去提醒他们防备……”正信拽着我不放,压着声音说道:“他们刚开过茶会,这会儿正要吃饭。不会听你的,而且我留意到山下动静频传,清洲兵应该是已经杀上来了。这时候去他那边,就是陷身杀阵!”
我仍要挣身出去,有乐凑过来愁眉苦脸道:“他率领二三万兵马打过来,而我哥才只有几千人迎战。你若是去帮他改变了战局,他乘胜攻进清洲,完蛋的就是我家了。而且我年岁还小,不一定能有命幸存下来。”
但我心意已决:“宁愿去你家把年岁还小的你抱出来,也要先救承芳!”有乐不由懊恼道:“他是你什么人呐?这么执……”
“怎么一转眼就到了‘桶狭间’?”黑眼圈之人似亦摸不着头脑,在旁愣眼了一阵,不由拿手去卯那瘦弱之人的脑袋,急恼交加的道:“好不容易逃离了一个战场,如何又带我们跳来另一个战场?这个地方也是一个有名的杀场,又要看到许多人死去……”
那瘦弱之人哭丧着脸,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想过要来这里……”随即提手朝我一指,苦着脸说:“这回应该是她的执念强烈导致我们原本要去的地方发生了偏移……”
有乐忙拉着他说:“不如我们再冲去撞一次山壁?这回我执念更强烈,就想回家,好避开这个不是我哥完蛋就是她那个承芳完蛋的战场……”黑眼圈之人说道:“我支持这位治部大人率领东海军干翻你哥哥,然后再顺便去你家掏你鸟窝,并乘胜进京,上洛匡扶天下!”
有乐哽咽道:“你当然支持了。因为你一直是站队东海和甲州的。后来甲州压制东海,你又怎么说?”黑眼圈之人哼道:“我只愿追随左京大夫,矢志不能移。况且甲州和东海不管谁干谁,只要能干去你家掏你鸟窝,怎样都行!信不信等下我若看到你哥,我就抽他!”说着,顺手拾了块石头,作势要劈为两半,却又犹豫一下,没把手硬磕上去。
正说得嘴上热闹,忽听旁边有人接茬儿问了一句:“要抽谁呀?”黑眼圈之人冷哼道:“还能有谁?抽他哥!”旁边那人也过来一起蹲,低声问道:“谁哥啊?”黑眼圈之人指着有乐脑瓜,冷哼道:“就是这浮夸之徒,他哥。”那人蹲在旁边,没瞅清有乐的样子,眼只顾盯着前方,问道:“他哥是谁呀?”
有乐哽咽道:“就是那谁谁谁谁!”一边回答,一边转脸去瞧,只瞅一眼,立刻张开嘴巴合不拢,连忙以手又掩回去。那人只盯着前方,又随口问了一声:“那谁谁谁谁是谁呀?”
黑眼圈之人啧然道:“就是他家那个天下有名的信……”有乐忙捂他嘴说:“没谁!”那人顾不上瞅他几个当下的神情变化,只忙着朝草丛中许多猫腰前行之人悄打手势,然后他自己也往前摸去,头没回地说:“你们这些不相干之人,无论过路还是行商,趁早躲远点儿,这是战场,不是你们玩得的。”走了几步,却朝我投来一眼,轩眉之间,英气逼人,笑道:“姑娘你想要那个球吗?我这就去拿给你。”
我蹙眉望着他身影从眼前晃过,连脸也没看清就已闪进前方草丛里,不由纳闷道:“这是谁呀?”有乐捂着黑眼圈之人的嘴说:“就是那谁谁谁谁!”黑眼圈之人兀自挣扎道:“我要去抽……”正信似觉周围传来许多异样动静,抬手朝他头上急打一下,神色紧张地低声说:“抽你的头,闭嘴!”
后边冒出来的那伙人似想悄没声响地先结果我们几个,却听一个低浑的话声说道:“要杀早杀了,先前主公不让杀。说显然只是过路人,前去聊了几句。”另一个暗哑之声说道:“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姑娘,这些不是斥候。那家伙是我们清洲的乡音,听着异常亲切,另一个老家伙显然是洛中一带口音,那姑娘说话也有些京腔,就掩不住公家那种腔调。还有一个黑眼圈的贼厮鸟,看上去只是个没用的文人,这种杂碎由他自生自灭。最瘦弱那厮体质虚得很,不打都要死。你看你看,他又摇摇晃晃要摔了,蹲都蹲不稳。还一身尿臊味,有什么用?”
我脑后一寒,暗感吃惊:“不料后边早有许多人在盯着我们。”
此时,只见络绎有人各绰兵刃从我们身后草丛里摸出来,跟随前边那个率先而行的英姿之影,朝树荫幽静处那片茶香飘溢的营地一齐掩身包抄过去。
忽然之间,杀气大炽。就连黑眼圈之人一时也为之慑然,却和有乐一起怔在那里,顷竟作声不得。
不知不觉,山间雨声渐密。原本只是烟雨葱笼,继而好一会细雨濛濛,随着大片浓郁的乌云遮蔽最后几缕日光,天色沉暗下来。
据说这一天下午之前,桶狭间附近突降大雨。这场大雨对于清洲军十分有利。因为东海的斥候队被大雨遮住了视线,斥候队也因此散开。清洲大约两千先锋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近桶狭间山脚下,正是靠了这场及时雨。
趁着雨雾,许多斥候被消灭了,在树下避雨的东海家臣准备重新开始吃饭的时候,清洲的两千奇兵冲上了桶狭间山林。完全没有想到被袭的东海兵,顿时阵脚大乱。大本营的家老们刚开始以为是失火,或者是家臣打架。
我暗暗着急,顿足道:“这节骨眼儿上,他怎么还要戴那么明显的立乌帽子?不行,我要提醒他赶快扔掉……”正信拽住我又蹲下去,啧然道:“问题不在帽子!这会儿他没穿直衣、涂黑齿、描蝉眉、抹脂粉、召开诗会都不错了。小姐你别嚷,我们会被杀!”
“没开诗会吗?”有乐在旁探头探脑的道:“不过我看他们有开过茶会。你看,下边有一套茶具真不错,希望我哥没忘记顺手拿回去……”
“去你的茶具!”我呶起嘴,忍不住拣个石子,说:“我要赶快打掉他那顶帽子。”正信忙按住我手,低声说道:“他被发现不是因为帽子明显。虽然这么高的帽子确是醒目,不过最重要是那个!你看见没有?那个乘舆才最要命!”
从五千人中找出主将不是很困难吗?但是,有乐他哥十分迅速的找到了承芳这家伙的所在之处。原因很简单,承芳旁边放着涂漆乘舆。
后来人们常感叹说:这如果是马的话,那就很难找到承芳的所在,他或许可以顺利的逃走。但是,涂漆乘舆却要了他的命。涂漆乘舆是经过大将军特许才得到的特权。经常有人说承芳“是个坐着轿子出战,连马都不能骑的软弱武将。”这其实是错误的。他是因为那属于名门的象征,才坐着轿子的。而却因此丧命,人生真是难以预知啊。
涂漆乘舆就在承芳身边,显然是这时候承芳对于奇袭还是毫无防备。假如有心的话,应该把涂漆乘舆放到远离承芳的地方。不过我说这些都迟了,此时,在桶狭间山周围约有五千骏府军,于桶狭间山上面向西北布阵。承芳身边有大约三百人的马回众,也就是所谓的旗本守护。有乐他哥所率之兵约为一千至一千五百人,就把这些兵力全压上去,直扑承芳的“旗本”所在。
但我还是要扔石头去打掉他的帽子。没错,就是这么执。不然我来这儿干嘛?难道只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许多年来,我念念不忘就是这个。说穿了,还是因为帽子。这不只关乎大膳大夫那顶奇怪的帽子,归根到底,我心里一直以为承芳那顶帽子才真是要命。
不过就在我站起来的时候,看见承芳已经把帽子戴好了,转面朝我这边望了一望,突然把那个球儿踢过来。飕的一下从有乐他哥愕然仰望的眼前飞过,我哪料到他不要球了,被球飞来往脸上啪的打个正着,随着哎呀一声,我望后便倒。
东海这家人都是很喜好踢球。我小时候常听人说,随着承芳一脚,那球儿溜溜儿滚过之处,就是他所统领的兵锋所向,一路征服的地方。那些年里,他一路踢着球儿,一直伴着凯歌前进,终于踢到了有乐他哥眼前。
不过我从来没想到他球踢得这么好。只随便扬袂飞起一脚,就把球儿从那么远踢到我脸上了。我倒下去的时候,似乎听见承芳这家伙不无遗憾的说:“糟!没踢好,这球踢的不是地方……”并且我还好像听到有乐他哥叫喊道:“义元竟然踢摔了那过路的姑娘……杀死义元!”
这时,漫山遍野响起一个声音:“杀死义元!”伴随着这个声音,杀声四起。
在铺天盖地的厮杀声中,又有人高呼:“信长临阵!”时值这天的午后,前线的清洲军得到“信长临阵”的消息后士气大振,纷声如潮涌如雷动:“天魔降临!”
话声低浑的那人和另一个语声暗哑之人乘势带领三百名死士从我们身后草丛中杀出,然而寡不敌众,这一拨死士被击退,话声低浑的那人和另一个语声暗哑之人以及另外五十人在有乐哭泣的泪眼中惨烈地战死。承芳那家伙在烟雨朦朦中仰面大笑,“就算天魔鬼神前来又能如何!”
那时,不只有乐他哥和所率死士悉数杀红了眼,承芳也在旗影围拥之间状若癫狂,甚至拔出一支剑,掷投于地,指着斜插土中的剑,嘶声喊叫:“谁去为我杀死信长!”
有乐他哥转面看见不少清洲猛汉手里拿着斩下的首级,就怒道:“不要首级,扔掉!我只要胜利!”
其时我并没看清他的样子,就只知道战场上有个家伙是他。这个家伙也跟前锋那些死士一样面涂杂漆,拌着雨水淋湿的泥污和血汗,面目模糊难辨。却掩遮不住他来回冲撞蹦跳之际不时转脸让我看到的那双疯狂眼神,战场上这个势若疯魔的人,每个举动都显得尽皆过火、尽皆癫狂。他甚至在那儿手舞足蹈地狂叫:“人间五十年,与下天相比,宛如一梦,但凡世间的万物,又怎么会永生不灭……义元你死期到了,杀死义元!杀死义元!杀死义元!杀死义元!”
不时他又蹦上树去飙尿,并且遥朝东海兵的旗阵乱唾口水,开喷:“义元你完了,敢打到我家地盘来,我杀你!大家听好!敌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先是大高运粮,后又经丸根、鹫津苦战,已是强弩之末。我军以逸待劳,岂有不胜之理!无须斩取敌人的首级,敌人撤退我们就追杀。大明神在保佑我们!杀死义元!杀死义元!杀死义元!杀死义元!”
看他做完倒立和拿大顶等种种怪异行为之后,紧接着,我们看到他又跳起有名的幸若舞,且放声大唱《敦盛》之歌:“人生五十年,天下间,一切恍如梦幻;但凡一度生存,岂有永恒不灭者?”唱着唱着,他竟哭了,抹一把泪,又跳脚大叫:“大明神在保佑我们!杀死义元!杀死义元!杀死义元!杀死义元!”
有人实在忍不住就连连放箭射他,却没一箭能射中。他蹦来蹦去,窜前窜后,灵活异常,并且激动已极,哭闹不停。我留意到他身旁似乎还带着一两只瘦猴子,也穿着人的衣服,在那儿跟随他跳上跳下,甚至帮他砍人。他甚至迳直冲进厮杀中的敌阵,抓住那个放箭的家伙,不顾挣扎,揪着耳拽出来,扯头发、甩耳光,拳打脚踢,然后按在地上咬。
此时的情景委实不可想象的诡异,有乐和我们一起看得目瞪口呆之余,不时捂眼呻吟:“哇,他疯起来竟然是这个德性……真受不了,实在没眼看。”
遭到突袭的东海兵开始反击,两军陷入混战。承芳所在的本阵并没被奇袭突破,而是前锋被冲击崩溃后连累本阵一起被扰乱。
突然,有乐他哥大叫道,“那是义元的旗本!”承芳所在的本队此时退下桶狭间山,欲向东海方向逃去。由于大雨的缘故,山间道路泥泞,展开的队伍无法集结,各队之间应援不利。
三百人的旗本队保护着承芳撤退,然而在清洲军不断的冲击下只剩下大约五十人。有乐他哥原已骑上马去追杀,此时又从马上跳下,和其他士兵一起徒步作战。两军激战,难辨敌我。有乐他哥的随扈部众也伤亡惨重。
承芳这时不得不骑着马逃,身边还剩有十二三个部将的陪同,半路上又遭遇有乐他哥的追击,侍臣一个个被杀,坠骑后只剩孤身一人在烂泥中搏斗,先被一个家伙的长枪刺中右腿,虽然惊慌失措,却也砍断那家伙的右腿,随即被另一个家伙从后边按着拿刀戳,不顾承芳咬掉他两根手指,将其杀死并取得首级。包围承芳的士兵们大叫,“义元讨死了!”
当日正午,吃过午饭,承芳还高兴的哼了三首小曲,这个时候还召开了茶会,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的生命在几个时辰之后的黄昏中终结。
战斗最终结束是在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东海将士有三千人战死,可见这场战斗的惨烈。此后,东海这一家迅速衰弱的原因,在于很多重臣都死于此战。
此时,桶狭间附近的东海兵约有五千,其他地方还有两万人马。不过,一听到“义元大人被杀”的消息,大多数都逃回自己领地。由而可见,当时总大将的凝聚力有多大,将旗一倒就全崩了。
第二天,亦即永禄三年五月二十日,有乐他哥在清洲城检验首级,标志着这场战斗的完全落幕。首级检视完毕后,将义元的首级、随身之物交与同朋及随行僧人一起送返骏府。
那天,承芳回家了。我才知道他原来名叫“义元”。生前曾被人看作东部最强的诸侯。
承芳不仅武勇卓越,且能歌善赋,称得上是一位儒将。他自幼入善得寺拜雪斋为师,精修佛法,并且喜好诗歌。尤其爱读宋景濂之诗,留下诗歌众多。早在“花仓之乱”前的天文二年,从他和雪斋禅师等三人花前连句:“花待春宿梅,友三话岁寒,扣水茶煎月,迎仁和寺尊。”可以想象,他最惬意的时光,还是在当和尚的那些年。
我忘不了那天。他们家的老尼姑坐在屋里欲悲无泪,筑山姐妹们伏在地上哭作一团,我们家的老爷爷头发蓬乱地一进来就哭着叫唤:“氏真!氏真啊!苦命的孩子呀,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妈妈,连父亲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