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命运已经注定了,怎么救?”苍茫雾霭里飘忽荡转的声音诮然道,“兔子尾巴长不了。这不是宿命论,其实是人性使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的命运早就写在骨子里头,结局无法改变。即使你告诉他们会有那样的收场,人们也不当一回事。依然故我,挑战命数。可悲的是你,明知此来必不能回头,仍要重蹈你家老二的覆辙,宁可舍弃所有,踏上此条孤注一掷的不归路,值得做出这样的牺牲吗?长青主,这条路你走得够远了,再也回不去!但我不妨给你一次机会做个交易……”
“不跟魔鬼做交易,”毛发耷拉之人捧碗自饮,随即喷水洒向语音幽荡之处,抗声说道,“我们可以什么都没有,不能出卖灵魂。即使失去一切,不要失去自我。否则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这家伙还好意思说?”有乐不禁啧然道,“刚才你差点儿烧死了一个无辜的村姑,虽然她那杀猪般的嚎叫声也让我实在受不了,可也罪不至死。对于这种吵闹鬼,最多打昏然后抬上岸扔回她村里,犯不着一定要架上去烤……”
“未必无辜,”苍茫雾霭里飘忽不定的声音低哂道,“每个有灵魂的生命都摆脱不掉其原罪。万物有灵,万灵当灭。人更不能例外。长青主,你呢?”
信孝嗅了嗅手中的茄子,转面惑问:“我们真的有灵魂吗?你有没有?”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来,微微摇晃几下,细声细气的问道:“我有灵魂吗?你们有没有?”
花落雨洼。如果花有灵,或会飘升一缕香魂,不甘沉湮淤泥,挣扎着也要离去。就像水沟里那只折翅之蝶,就在我眼前徒劳地扇动残翼,一次次地尝试飞起,直到被水冲走。
“不如还是上吊算了,”我在伞下怔望明月照沟渠,臭水带走那只死不甘心的蝶。我不止一次地想随之而去,却在踟蹰中转念,再三踌躇。对于死法,总是拿不定主意。“或者跳楼?万一死不掉,反倒摔残了呢?要不就去跳海……”
“不要往海岸那边走,”有个穿着橙色雨衣的行人匆匆走过我转望的那片乌霾密布的方向,在昏暗的路灯下朝我没抬头地唠叨,又似自言自语。“天地间笼罩着一片越发诡异的玫瑰之色,显然风暴要来了,又有更多辐射云飘向大洋各岸,赶快回地下城去躲躲。你以为真的有月光可看吗?那是先已登穹的‘苍梧平台’,传闻骑士团和部落联盟那些家伙在上面组建‘苍耳’号。咱们命贱上不去,哪儿也走不成,只能困在这里。还愣着干什么?剩下这点人,苟且偷生最要紧。好死不如赖活,能熬几时算几时。世上曾经的强邦们都玩完了,还祸及周边许多无辜之地跟着遭殃。整天彼此斗气,争那一亩三分地,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没啦?”
刚才还隐约有些雾月寒光般的余晖,很快就已遮入满天阴云之中。空气潮湿,又将要下雨。往回走时,风中已有雨丝。夜幕下,长街寂寥。
我撑伞转望,路边的水洼在灯光下粼然映现一个鸡窝头的影廓。不论在哪个年代看来,这个发型都是很令人无语。
“这是谁呀?”看见这般样子,不禁有些想笑。“我还是我么?”
我并不急着像别人那样赶快跑回地面下的藏身之所,就慢慢地走。步入地下城的边缘,拾阶低踏,走在最脏乱的那片区域,亦即人们所称的“穷凶极恶”之地。其实整个城寨包括中心地带最繁华的街区都是“极恶非道,无法无天”的世界,边缘之处那块“穷凶极恶”的牌子早已残破倒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穷”字挂在高处。当时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将在黎明来临前夕被血洗,整座城寨从此进入死寂之永夜。
听到街边传来轻微动静,我从伞下投眸寻觑,几只老鼠蹒跚蹿过。但那边并不只有它们的身影。
堆放垃圾的地方有个小孩儿,我看见他在那里掏东西,找到些烂菜,匆忙放进嘴里。
记得昨天我见过这个小男孩,当时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哼着小调儿,正自郁闷,不意抬眸之间,那个小孩儿就在不远处,好奇地望着我。
我也怔怔回望,轻声哼唱的曲调却不知不觉地停在这里,仿佛时针不再摆动,印象里只留下这一句辞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不知为何,回首之时已惘然。说不清是何样心情,直到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恍惚听到老板娘骂:“鸡窝头,你又在发愣!我请你来懒坐闲耍的吗,在这儿发了多少天呆,一个客也没徕到。就会跟野孩子玩什么‘俩俩相望‘,供着你这鸡窝头小妞有什么用?要不是看在你表妹好歹算是我这间‘末世绝代’独家风俗店红人的情面上,我一脚踢你出去……”
小男孩儿在垃圾箱那儿嚼东西吃的时候,没忘记用手掏一些不那么腐烂的食物,拣起来捧在胸前,转身奔去一处角落。我悄随其后,跟到那边看见他拿东西去给一个同伴吃。更走近些,才看清那儿墙角里蜷缩抱膝坐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她抬眸那一刻,我恍觉竟似看见了我自己。
“那一天,我遇到了信雄的后代和他那个可怜的小伙伴。”小珠子感喟道,“不知究竟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抑或只是茫茫人海中的巧遇,从此一切似乎都意味着将要不同以往。”
我抚额惑问:“刚才一恍神间,你带我突然晃去了哪里?怎么弄得好像我不是我自己,而是用你的眼睛看那个世界,却又似乎看见了我自己……”长利在旁边憨问:“你在说什么‘我自己我自己’呀?”有乐悲呼道:“你们只顾着自己,我呢?”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你正在被一只破窗而出的魔爪抓脸,我看八成要破相。”
有乐掏镜子在舱窗边一照就发出惊叫:“难道这是照妖镜?你们猜猜我照出了谁的脸在镜子里面跟鬼似的……”蚊样家伙翻滚过来,伸脸瞧向镜子,也吃一吓,惶惑道:“他怎么变成了这样子?”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凑来急瞅一眼,也称异不已:“苏里曼的眼睛怎么了?非但翻白浑浊,整张脸也显得看似不一样……”
“他被附体了,”蹲守在舱门边的毛发稀拉之人托钵蘸水写符,头没转的说道,“先前事发猝然,来不及提醒你们当心他从被窝里突窜出来,动作倏忽如魅。而且身上多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是他本来缺少的?”长利愣望贴脸在舱窗上的光头男,憨问于旁,“头发?”
信孝闻着茄子转觑道:“他是‘公公’。”长利愣问:“谁公公?”好几只手伸去卯他脑袋。有乐啧出一声,说道:“苏里曼是太监!信雄你赶快跑进去跑进去踢他,那里多了一个额外粘附的东西……”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
有乐拿镜子拍他脑袋,随即照给他看,说道:“瞧见没有?从这个角度,隐约照出的轮廓,初步印证了我一个怀疑。”长利愣问:“什么怀疑?你先前就怀疑他了吗……”
有乐又拿镜子打他脑袋,啧然道:“你难道忘记先前我们在加拉塔那边看见上帝从便陋便桶里发出如来神掌,打散了一名‘斥侯’整个躯体,但又跑掉了些东西没给杀绝,其中包含一个从信雄眼前溜得飞快的腰子,并且我还看见一个可疑的东西也逃脱了。想是它躲去暗处,趁我们没留意又悄悄跟来这里,不知如何居然粘到了苏里曼身上,使他突然变得很有种,竟从舱窗里面探手抓住了我的脸……信雄,踢了没有?不行就再多踢几下,让它痛就会掉落。”
信雄藏在我后面,摇头说道:“我不敢。”有乐懊恼道:“孬!信孝你去。”信孝摇着茄子后退不迭的说道:“怎敢啊?你不知道他样子有多可怕吗?翻白了眼,面色发青,跟鬼似的……谁敢进去呀?”有乐啧一声说道:“又孬一个!我们家没勇士了吗?长利你上!”
长利一边倒退一边憨笑道:“先让我想想……”有乐急催道:“有什么好想的?不需要想,赶快进去‘怼’他,不然他抓破我这张全家最英俊的脸,降低了织田氏的颜值,回家你怎么向老娘交代?”长利边退边说:“冒这个奇险之前,先让我想想看有没别的办法能帮到你……”有乐恼道:“赶快去踢,不要推搪!难道你忘了,当年我们一起挤在娘胎里快憋气窒息的时候,我先让你出去的。耐心等到你呱呱落地,我才慢慢爬出来泡杯茶喝。就这样让你当了我哥……”
信孝转头悄问:“从这个形态看来,里面那个东西会不会是小珠子的大哥呀?”小珠子蹦到他肩头,嗔道:“并不是每个这种形状的东西都是我大哥。况且我哥哪有这么多难看的毛发,他是秃瓢儿……”
“有办法了,”信孝忽似有了主意,嗅着茄子说道,“其实很简单,砍断他手!这样不就可以摆脱了?”
蚊样家伙忙道:“不行。那小太监原本不坏,他只是被异物附身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也在旁边摇头说道:“壮士断腕吗?可他问题出在下面……”我忍着手痛,说道:“怎么说也不能砍苏里曼的手。还须另想办法。”
“没想到连你也这么孱,长利!”有乐催道,“还愣着干什么?咱家里头,我就指望你了!”
长利后退着说道:“我不是咱们家的,你忘记我已经被哥哥过继去别家了?”有乐又啧一声,说道:“津田家也是我们家的分支旁系,就像瓜田里纠葛缠绕的萝蔓一样,哪根藤也爬不远。赶快去踢!”长利不顾脚下绊碗翻洒,继续倒退道:“再想想,再想想……”
蹲在门边的毛发稀拉之人突然叫苦不迭:“你踩翻我的钵了,弄洒了最后一点圣水,叫我怎生施法降伏妖魔?本来还打算蘸水写完最末几句咒语,就拿剩余的圣水进去浇泼那光头男,孰料一转眼全没了……”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鹅或鸭子说道:“还好那个从基辅罗斯来的毛发耷拉家伙也有些圣水,前次他说去罗马教廷舀了一两罐抱回来。快跟他要……”话声未落,忽听火刑架那边哭声骤剧,火光大盛,有个抱薪添柴的花巾裹头之人身上着燃,跳扑下海。
“长青主,这个游戏你玩不起。”雾霭里飘忽荡转的声音又幽萦而近,若远若近的说道,“连外形都舍弃了,还有什么样的羁绊不能断离?就跟你家老二那样丢了命,再无丝毫机会复活。你会死在这段历程里,没命再回去看他们种田。”
我强忍手臂阵阵搐痛,转头悄问:“那是谁?怎竟知晓你的底细……”小珠子摇晃一下,细声细气的说道:“仇圣,我不怕你。就算有谁在背后暗中帮你提升了能力,你也远不是炼金术士的对手。敢找他就是找死!”
“提升能力?”雾霭里飘忽幽荡的声音斗转尖厉锐迫耳鼓,似在冷笑道,“我功力大增,比起‘穷凶极恶’之地你我初次交手,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当时我就能杀了你,何况现在?”
“老冤家?”信孝闻着茄子凑过来问,“看情形其已成魔了吗?只不知到底是人是鬼来着……”
“这个家伙名叫殷圣仇,”小珠子在信雄肩后说道,“我曾经居住的那个地方被血洗之后,不知此人遭遇何般大变,他竟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自称‘仇圣’……我怀疑他获得了至少五维能力,背后可能有‘死圣’的势力给他提供魔魅般的力量来源,也有传闻说他遭逢变故之后,一心为了报仇,不惜与魔鬼做了交易。从此变化万千、飘忽无定。不知为何总在寻找我师傅‘炼金术士’的下落……”
“你师傅并不光明正大,”雾霭里飘游幽荡的声音哂然道,“否则他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不敢出来见人?”
蹲在门边的毛发稀拉之人闻言惊愕,颤手做着感谢上苍的样子,望向信雄,似难置信的问道:“你师父是炼金术士?”信雄连忙摇头,发出甜嫩的声音:“不是我……”毛发稀拉之人跪过来抱住他,唏嘘不已的感慨道:“没想到我修炼半生,终于……不要挣扎,让我再多亲吻你几下。”信雄忸怩道:“他为什么这样啊?亲了我一脸口水……”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鹅或鸭子说道:“他是炼丹修法的,据说其祖师爷埃及圣贤真正崇拜的偶像就是‘炼金术士’,在金字塔那边开过洪炉八百尊,率领信徒们大炼钢铁,要造飞舟载他们上天去寻访心目中尊奉为‘炼金术师’的那位在羊皮卷里神秘了几千年的主儿。不过这只是传说,我不相信那么早就有人会炼钢。在我们俄罗斯,却也有不少人深信甚至着迷这些星辰之学和炼丹术的调调儿,拜占廷公主身边也有这类法师和术士一路悄随,料想她此行将更加助长宫廷里这股追捧星辰术和炼丹的风气。我对此无可奈何,因为我从来是大处着眼,不在乎那些芝麻西瓜……阿梨,你为什么拉大便在我手上?”
“大便吗?”模样娇俏的小家伙突然从板壁缝隙里探眼来瞧,感兴趣地作声,忍不住问道,“什么形态的?”
“稀拉。”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鹅或鸭子转脖乱望无觅,纳闷道,“就像蹲在门边乱吻胖小孩那个家伙的头发……咦,陛下你在哪里?”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提指贴唇,嘘他一下,压低话声,悄言道:“不要吵!我在预备捉妖……”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鹅或鸭子惑问:“要怎么预备?”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憋出声音在里面说:“要准备更多大便。引它们过来吃,然后就……后面怎么办,我还没想好。你帮我想!”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恍然大悟:“噢……我想到了,你要不要手纸?”
“你们炼丹修法会拿来膜拜的那些声称载有古老术师传说的羊皮纸,在我看来不过有如擦腚的手纸而已。”雾霭里飘萦幽荡的声音诮然道,“真实的情况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世人对很多事情都有根本上的误解,我要把‘炼金术士’揪出来给你们好好看清楚,你们崇拜的是什么……”
我忍着手痛,拉信雄回来,悄问:“先前在加拉塔那边似闻那谁言及炼金术士藏身之处,它们没听到有提天王星吗?”
“天王星很大,”小珠子从我肩后转出,低声回答:“此颗冰巨星比人类世代居住的这个世界更为宏大不知多少倍,而且它有数十颗月亮环绕。不弄清楚炼金术士具体隐匿在何处,怎么找得着?”
信孝闻了闻茄子,凑近询问:“不晓得它是什么样子的?”小珠儿调个画面出来悄悄亮给他看,说道:“它是希腊神话中的天空之神。又是众神之王宙斯的祖父。天王星的许多卫星都是独一无二的,后来我们曾猜测‘炼金术士’隐藏在其外卫星上,例如泰坦尼亚和奥伯龙,其轨道表明它们可能是从太阳系其他地方捕获的天体,泰坦尼亚是最大的。但最有趣的是天王星的自转。它的自转轴几乎躺倒在公转轨道平面上,因此天王星仿佛总在躺着打滚。人们想不通,为什么天王星是在‘躺着’打滚?”
长利凑来一看,不禁讶问:“它怎么跟你的样子很相似呀?”没等小珠子吭声,有乐忙催:“赶快告诉你的老仇家去哪里找正主儿,免得越发用力要捏碎我脸……”
“我让你们忽悠过一回了,难道忘记了吗?”雾霭里飘荡幽萦的声音嘿然道,“前次害我被天王星压垮,坠在里面粉身碎骨。要不是有‘死圣’帮我活转,这仇怎么报?”
长利愣问:“这事发生过吗?那么,有乐是不是真的吃过很多次大便了……”有乐悲呼道:“不要再提这茬儿!我不想知道……”
“如果你掉进天王星,你会看到什么?”小珠子仿佛眨眼般闪烁了一下,笑道,“神秘云层之下,没人来得及看清有什么,就要瞬间被巨大的压力摧垮,随即陷入无边炼狱般的冰火海洋,永久地成为天王星的一部分。”
“幸好我还没来得及陷入那个炼狱,就在压力摧垮的一瞬间让‘死圣’拉了回来。”雾霭里飘荡幽萦的声音恨恨的说道,“你们害我惨死过几回,我也不想知道更多。”
“还有没有更多圣水?”毛发耷拉家伙捧着碗跑来问蹲在门边的毛发稀拉之人,焦头烂额的说道,“我快不够用了。再搞它不定,恐怕还须要请动拜占廷公主身后的‘星辰派’黑衣术士帮忙,甚至也要拜求伊莎贝拉陛下遣出她那些圣殿骑士,我们合力施法,试试以古羊皮卷上所记载的‘玫瑰真宗’风暴阵法联手退魔……”
“玫瑰风暴有用吗?”苍发蓬松的家伙颤抖着嘴上所叼烟叶卷棒儿,惊疑不定的转面说道,“难道你忘了前次在加拉塔,最后关头,骑士团的法师们联手闹过这一出……”
随着火光冲天,有个焰花砰然升空爆散,众纷惊哗。看到一些黑袍人影环围在火刑架那边捧着书念念有辞,长利不明白地问道:“改而驱魔了吗?”信孝闻着茄子笑道:“他们驱魔很愚蠢的,全程开喷,尽打嘴炮,你们注意看……”
但见十字幡下一影披袍急行,穿过遍洒的火花,搓出焰球,嘭的打向迷离烟雾之中,噼啪爆响,海面上空激绽连串绚烂辉芒。信雄发出嫩声,在舷边惊呼道:“哇啊……好炫!”
长利憨问:“为什么骑士团里所谓的‘大师’竟然能够手搓火球,难道我们穿越到神话传说的魔法世界了吗?”
“其实那不是魔法,”小珠子说道,“障眼的伎俩而已,岂止搓火球,魔术师表演时甚至还能搓出一只鸭子给你看呢。”
“鸭子?”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鹅转望道,“谁跟我看法相同?阿梨,你听见没有?其实你真的是鸭。你要坚信这一点,知道自己是谁最重要,不可人云亦云……”
火刑架那边又传来一阵撕裂耳膜的哭嚎,众人纷纷捂耳。但见十字幡着燃,有个披袍之影在火焰中狂奔跳海。
“哎呀,这个村姑真是要命!”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鹅或鸭子转身说道,“她太能叫了……”
“更要命是这根狼牙棒,”长利捡起来端详道,“你看它这样粗大,布满倒刺,刚才不知戳到宗麟哪里了,惹得他如此歇斯底里地发火……”
一个花巾罩头的服色殊异之人晕头晕脑地从舷边爬起,不顾撞得鼻青脸肿,伸手来抢狼牙棒。长利不给他,后退说道:“你还想拿呀?先前你被宗麟打飞出来,差点儿撞到我们几个……”花巾罩头的服色殊异之人见抢不到手,情急着恼,从腰后拔出一把硬梆梆的铁刷子,伸过来刷他,口中说道:“当心我用这支特殊的毛刷来梳理你那儿……”
“什么话?”信孝拿茄子敲他脑袋,从旁说道,“跟我叔叔这样讲话的吗?你什么身份,也敢如此无礼,家教去哪里了?”
花巾罩头的服色殊异之人恼羞成怒,伸铁刷子乱刮过来,信孝猫腰急避开去,铁刷子一迳朝我这边扫近,我正在舷边强抑手臂剧痛,未及移躯躲避,眼看快要刮到脸颊上,长利忙将狼牙棒交给信雄抱着,说了声:“你赶快拿它去杵一下苏里曼。”随手推信雄跌步撞入舱门内,转身抽出肩后大剑,抡起扫打,拍翻花巾罩头的服色殊异之人,抬脚踩落,啪一声踏脸裂陷船板。宗麟在舱内发问:“什么动静?”
“没事没事,”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在舷梯上闻言转望道,“赶上了几辈子难得一见的大型驱魔现场,什么动静都会有。”
“你在上面做什么呀?”信孝拿着茄子仰头问道,“忙着拉布挂条幅吗?”
“秀了一手好书法,”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拿着笔刷子在上面忙活儿道,“快来瞧我帮鸡窝头哥们儿写这幅大字如何?你看‘退魔会’这几个拉丁字多有力道,回头我还要写个现场实录,名字就叫‘退魔录’,时为公元一四六八至一四六九年之间,我游历欧亚各地目睹的几场大型退魔仪式,过程不同,然而结局一样,全都失败了,原因是什么呢?”
“信雄你上来,”信孝在横幅旁边叫唤道,“拿那根狼牙棒帮忙打钉子。上面风大,条幅挂不牢实,只怕会飞走……”
信雄赶紧从舱门那里溜出来,爬上去挥棒砸钉,笃笃地敲打。宗麟发问:“又什么动静?”
“没事没事,”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在舷梯上仰望挂幅,说道,“他们帮着挂条幅,在敲东西。你那些小伙伴们很给力呦!”
“给力?”有乐在舷窗那儿悲呼道,“你说他们给力?我被魔爪抓脸,在这边摆着被抓的姿势等了半天,眼巴巴地干盼到浑身酸疼,整条船上没有一个人来帮忙摆脱脸上这只魔爪。”
“这不是魔爪吧?那是我们老朋友苏里曼的手而已……”蚊样家伙在旁插了一嘴,苍发蓬松家伙闻听有乐埋怨之语,就抱那只鹅或鸭子走过来,塞给蚊样家伙替他搂着,随即拔出短管火器,叼着烟叶卷棒儿说道,“什么叫没人帮忙?要我帮你搞定,怎不早点儿说?”
他走进舱内,摸黑瞄准一影,叼着烟发狠道:“妖孽,看什么看?我来爆你头……”没等说完,就被宗麟一脚踢出。
有乐啧了一声,皱眉说道:“搞错了,另一间!”苍发蓬松家伙爬起身,冲入相邻的那间舱室内。毛发稀拉之人蹲在门边缩手不及,叫苦道:“你踩到我手了!”苍发蓬松家伙充耳不闻,抬起短管火器指着光头男的脑袋,叼着烟发狠道:“看什么看?妖孽,我来爆你头……”
蚊样家伙忙道:“不要打他脑袋!”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比划道:“指哪儿打哪儿……”有乐又啧他一声,说道:“不要打上面,打他下面。”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问道:“下面有什么?听说这家伙是太监,他下面应该没什么东西可打,要知道我拿的这支不是一般的手炮,其实是锯短的鸟铳,由锡耶纳工程师精心改进过的厉害装置,我在意大利拿它来打过很多鸟……”
蚊样家伙点了舷窗旁边的灯,照亮给他看分明。苍发蓬松家伙惑然低觑往下,猝有所见,叼着烟惊诧道:“哇!这是什么?”蚊样家伙伸脸在灯旁,侧着头问道:“瞅见没有?”苍发蓬松家伙睁大眼睛愣望之余,颤着烟叶卷棒儿点头道:“看见了。但这更令我疑惑不解,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太监啊?”
“是,”蚊样家伙伸脸挨着灯说,“苏里曼是历史上有名的宦官之一。曾经当过奥斯曼帝国的军事统帅,你不记得他了吗?小时候他在易卜拉欣身边露过面,就是咱们在拜占廷灭亡时撞见的那个小光头……”
“为什么他们这一带的太监都是光头的形象呢?”信孝在外面问道,“记得咱们在拜占廷灭亡那里看见过很多光头……”
船楼上那个跪侍在拜占廷公主跟前的秃头老叟忍不住皱眉说道:“光头不一定就是太监。宦官通常虽然可能长不出胡须,头发多多少少也还是有。”信孝闻着茄子问道:“那么你呢?”秃头老叟冷哼道:“我就不能剃个头吗?看见秃瓢儿就说是太监,你那是什么样的歧见?”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插话道:“我们明宫那里的太监毛发一般都很茂盛,王公公当年为逗万岁爷开心,还梳过好几个不同的发型,甚至结有多个辫子垂在两边哄他笑……”秃头老叟投眼惑觑道:“你是谁呀?”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爬上来见礼,拜揖道:“在下姓马,来自报恩寺。现为大明帝国锦衣卫正千户,兼任下西洋总兵、撒马儿罕公使……”
“我们皆是历史上的真人,不来虚的。”苍发蓬松家伙颤着烟叶卷棒儿说道,“能混出名堂,都不是一般人。无论何样妖孽,长得再怎么稀奇古怪,敢跑来我们面前玩花样、耍伎俩搞鬼有用吗?任何这般模样之物我都不怕,你有种就变条大蛇出来吓我……”
“不要讲这么多废话,”有乐不耐烦的催促道,“打它!”
苍发蓬松家伙硬着头皮,皱起脸凑近几分,小心翼翼拈指伸去弹了一下,随即飞快缩手,向后蹦退,咋舌儿称奇:“看见没有?它会动!”有乐啧然道:“你若弹我,我也会动。不要搞这些花样,直接上前踢一脚,看它有何反应?”
蚊样家伙从腰后掏出短弩,向下低瞄之际,苍发蓬松家伙忙阻挠道:“你拿着那种冷兵器时候的落后玩艺就别来现眼了,如今咱们正进入热兵器年代,让我用这根鸟铳来打它!”两人相互推搡之间,不意撞翻门边的拖把,啪一声打在光头男腹下那团蠕然而动的怪异黑影之上。
随着黑影倏忽搐晃,发出异声。两个正在纠缠扭打的家伙一齐傻眼而望,只见光头男转脖朝他们翻白浊眼,面挂诡异笑容。苍发蓬松家伙吓一跳,忙伸短管火器指去,却没打响。光头男仍抓有乐不放,抬起另一只手爪突攫,抓住苍发蓬松家伙喉脖,将他整躯举起,抛向蚊样家伙。啪一声响,蚊样家伙被砸倒之时,指头松扣,手上所拿短弩发出一矢,射中光头男腹下那团蜷盘蠕动的怪异黑影。
苍发蓬松家伙连忙再伸短管火器往那儿轰了一下,舱内骤然发出尖厉大叫,摧刺耳膜欲裂。两个家伙摇摇晃晃地跌撞而出,仓惶奔出舱门,蹦着脚踩过蹲守在那儿的稀拉毛发之人移缩不及的手。毛发稀拉之人捧着手猝痛而呼:“又踩到我这只可怜的手……”
我趁舷窗内那只异样青筋暴张的手爪急缩之际,拉有乐避去一旁。正要察看他脸上有没损伤,有乐却先揭下一张面皮,笑觑道:“泷川一益给我的这张皮膜真好,瞧它一点没破。”信雄在舷梯那儿愣望道:“你是谁呀?”
“我是郇山会第八十代百袋长老的唯一候补之人,”蹲守在门边的毛发稀拉家伙展开布轴,亮出大小形状各迥的斧钺,以及琳琅满目的诸般器械,另外还有些诡异道具,其中包括一只干瘪的蟾蜍,以及两三只枯硬的壁虎,悉数摆陈面前,发狠般的说道,“炼丹修法多年,不信今儿派不上用场!”
长利憨问于旁:“郇山在哪里呀?”
“郇山实际上是法兰西一座古城以南不远那个小山丘的名字。”小珠子低声说道,“郇山隐修会又称为‘锡安会’,不过世上几乎毫无任何文字或者其他可考证的充分历史材料能够证明郇山隐修会的存在。至少明面上它似乎完全不存在,只流于神秘传说之中。有些人认为它就是‘圣山教团’的某种变身,至少跟这个真宗玫瑰教团有关。圣山教团是在公元一一一八年至一一五二年间以锡安山的聖母修道院为中心,从圣殿骑士的公开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一二七年,圣殿骑士们在特鲁瓦由香槟伯爵的宫廷授权成为军事教团,雨果·帕扬当选大师。而一三一四年的香槟伯爵成为法王路易十世,他的父亲就是镇压圣殿骑士的腓力四世。法兰西国王路易七世靠两年战争于一一四四年兼并香槟地区。第二次十字军远征归来时,他带回了圣山教团的九十五位成员,其中七人加入了圣殿骑士的军旅。其他的回到奥尔良重新建立法兰西骑士的分支联盟,路易七世在法兰西建立教团的文书,保存至后世。圣山教团的名字,最迟出现在署期一一一六年七月十九日的文书中,继而找到的还有署期一一七八年的教令,上面带有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圣玺,并确认教团所属的土地不仅在圣城,也遍及欧洲大陆。与圣山教团有关的金谷修道院在一一三一年变成了某派贫苦教团的圣居。这派人以往的生活贫苦不堪,迁居后状况却随骑士团一道改善,双方都获取了巨额财富和大片土地。后来人们发现《死海古卷》揭示,有些神秘东西和一笔数目巨大的金砖宝藏,掩埋在所罗门圣殿下。最后一位所谓的郇山隐修会大师曾经承认,郇山隐修会手中掌握着来自耶路撒冷古神殿的宝藏。有些人认为,传言中他们把持的宝藏已不再是黄金,而可能指的就是圣杯或超乎寻常的科技知识——它们能够带来无法想像的财富。”
“人若没盼头会怎样?”苍茫雾霭里飘忽荡转的声音诮然道,“归根到底,大多数人的信仰无非出于心怀暗盼,然而结果只有空盼。贫苦的人们在困境中越过越没盼头,除非奇迹出现,根本不会有出人头地之日。那些善男信女总是盼望着有奇迹能改变他们世代倒霉的命运,但正如你我都明白的那样,没有奇迹。我们在‘穷凶极恶’之地熬到最后一天,就没盼来奇迹。”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悄栖他肩头,轻声呢喃若叹,幽幽的说道,“或许我在那一天遇到了。我还看见那儿有一朵花,在最恶劣的处境里不应该能生存,它却悄悄盛开过……”
“为什么我也看见了?”我忍不住惑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小伎俩而已,”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无非霎间侵扰脑波,让你体验一下我做人的感受。就像前次带你们一起玩‘大漠抢亲’的戏剧般亲临其境式的拟真体验。我如今不再扮做人样,却也摆脱不掉人那样的羁绊,尤其是心灵……”
“你怎么沦落成那样啊?”我难免纳闷道,“其它亲人呢?怎不跟他们在一起……”
“我不跟他们联络,”小珠子细声慢语的说道,“当时只想断掉我家族的羁绊,他们试图同我联系,我不理会。就跟家族里最离经叛道的表妹一起远走高飞,四处厮混。后来她遇上殷圣仇这家伙,齐陷热恋,互不嫌弃。表妹竟想洗尽铅华,跳出火坑,与他私奔……”
“不要再说那些充满狗血之事,”苍茫雾霭里飘忽萦转的声音郁然道,“皆已恍如隔世,何必再提?看看你我从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就知道命运有多可笑。我在仇恨天,无时无刻不惦念报仇。生逢惨变,痛失所有。复仇是我唯一的信仰,誓要杀光诛尽所有操纵命运的家伙,不论他们是人还是神……”
“这家伙后来又在天王星那里死过一回,是么?”信孝闻着茄子,困惑道,“不知是怎么上去的?用轻功吗?”
“他是五维变体,不需要轻功。”小珠子细语慢调的说道,“他悄随我们后面潜入,跟着我们找到的‘哨塔’去到天王星那边,突然发难。”
长利听得眼皮乱跳,不无担忧的说道:“以他的能力,突然发起飙来,你们不得全完?”
“炼金术士出乎不意地现身,”小珠子感叹道,“天王星解体的场景非常壮观。”
苍茫雾霭里突然发出竟似痛苦无比的嘶吼声,仿佛霎间触及不堪回顾之处。小珠子之叹,虽是低宛悱惻,却击破了强厚烟雾中掩藏不住的那层最脆弱的薄障。小珠子幽幽的说道:“正如我透露过的那样,炼金术士是巨大的星体,甚或他才是‘天空之神’的本尊。”
长利他们听得瞠然之余,门边那毛发稀拉之人伸手抚摸信雄脸颊,满含感触的说道:“不料你这小娃儿竟能发出幽婉无比的甜美声音……”信雄忙躲避道:“不是我……”
“后来怎么跟‘仙宫’一对比,又显得那样小?”信孝嗅了嗅茄子,惑然道,“难道‘仙宫’比‘炼金术士’这种巨无霸还要大很多……”
“闭嘴,不要再提这些我承受不了之事!”苍茫雾霭里传来无力的呻吟,犹如一再遭受小珠子的细言慢语摧及隐痛之处,已超出其能承担的界限,再难抵受,声转嘶鸣,仿佛濒死之兽绝望哀叫。“你们提这些事来折磨我,只有使我恨意更增!”
船头烟焰斗炽,多人已陷身于火光之中。我亦感锐音钻刺耳颅,即便抬手紧捂,也难禁受。长利摇晃撞壁,晕沉沉的说道:“谁进去敲昏光头男,别让他再发出这般怪声……”门边那毛发稀拉之人挣扎着爬起,点香燃烛,招呼我们赶紧聚拢,面色凝重的说道:“怪声并非里面那光头家伙所发,而是萦荡四周,飘忽无定,无所不在。大家快退入我用圣水蘸银粉划出的八角十字圈内!”
长利拉信雄过来,在旁憨问:“有什么用?”
“你们这些家伙,毫无用处!”光头男突然伸手揪住燃烛之人稀拉的毛发,冷不防拽他跌入昏暗的舱门内。烟雾中飘荡之声萦转诮然道,“只会摆摊儿玩些没有意义的花样逗人发笑,无非搞三搞四,但并不好笑!”
楼板微响,有影移晃,我抬眸瞥见雪氅银裘女子身后一人转出,乌冠玄袍,长髯拂胸,抬手一挥,漫天流火忽现,纷如星光繁灿,掠空划曳,荡击迷离烟雾弥漫之处。毛发稀拉之人挣扎着从舱门里伸头说道:“星辰术师出手了,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哎呀,又揪头发往里拽我!”
蚊样家伙忙抬短弩发出一矢,嗖的射入。里面发出痛呼,毛发稀拉之人叫苦道:“哥们儿,你射中我大腿了!”
“这时候抱谁的大腿也不管用,”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抓起那只名叫阿梨的禽,搂在怀里,随即转头叫唤道,“西班牙旗舰着火了,眼看要沉,大家准备跳船……阿梨,我们一起游去‘莫斯科号’那边。”
“他为什么急着跳水?”信雄捡到一个蛋,正拿起来在火光映耀中端详,有乐从旁边板壁下方的洞里伸头询问,“周围很亮,光影这样闪烁又是什么原因?”
“快出来看,”长利憨笑道,“多个黑袍法师齐搓火球,接连抛击四洒,场面很炫!而且有够燃,船头已经烧起来,信孝你去看船尾那边是不是也着火了……”
“显然场面已经失控,”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攀爬在舷梯上抬着一个小圆筒眺望道,“而且我看他们驱法驭火击打的方向完全不对。海面那个异样的旋涡越来越大,许多迷烟怪雾萦绕其上,空中也相应形成圈圈盘转的气旋,我觉得那边更透着蹊跷……”
“没事没事,”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缒着帆索从船尾那边晃荡过来说,“我刚让黑侍团的勇士乘上他们跟随的黑帆船载了硝石火药,前去炸一炸,试试看它有何虚实。”
话未及毕,黑帆船爆开。巨响震耳欲聋,掀起大浪拍落,舷边众人七倒八歪。宗麟在舱内发问:“外面又什么动静?”
“没事没事,”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摔在门边,爬起来说道,“手刃猩猩很在行的那些乞力马扎罗勇士被炸飞满天,然后坠撒整个海面,却浪费了我一整船硝石火药。看在拜占廷公主的脸面上,大家赶快摸黑打捞他们上来,能捞几个算几个……”
“咦,宗麟在里面究竟干什么呀?”长利爬过来伸头探觑道,“怎竟半天不出来?黑衣阿婆在外面看热闹呢,你跟谁在舱内?”
“不要进来……”宗麟话声未落,长利和信孝他们就已一涌而入。随即一齐跌撞出外,有乐从藏身之处伸手拉住信雄,问道,“刚进去为何又出来这样急?”
宗麟在里面冷哼道:“我一个人在里面制住三个小妖,比整条船上的人有用多了,要不怎么叫‘绝世高手’?”
“宗麟不算‘绝世高手’吧?”长利爬到有乐旁边,憨笑道,“我觉得幸侃才是……”
“你不是一个人,”我到门边投眸而望,宗麟旁边有个乱发小子耍着剑说道,“我先在里面对付小妖的,赶它们跑来你这边,合力困住它们缩在墙角,半天动弹不得。料想它们忌惮我手上这支‘所罗门神剑’,才不敢乱动……”
宗麟一巴掌把晃近脸颊的剑打开,瞪眼道:“离我远些,不要在我跟前耍来耍去,好几次差一点儿撩到我眼角。你这根东西无非宫廷里那些人拿来逗你的玩具而已,世间哪有什么‘所罗门神剑’?”
角落那里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一齐摇晃脑袋,纷道:“真的有吧?我们觉得这支就是……”我暗感纳闷:“他们说话声音怎么都跟信雄差不多啊?”小珠子悄言道:“像吧?那是‘拟音’来着。”
“这支真的就是所罗门神剑……”没等角落里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吵嚷毕,宗麟提手就打,挨个脑袋敲去,呵斥道,“还敢顶嘴?你们三个小妖精懂什么,就会食屎!”
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叫苦声中,我留意到他们头上有块板壁悄掀,一只白生生小手拿着盆往下倒东西。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闻着气味,发出欢呼。我从门边掩鼻急避,发现宗麟头上也沾了一块,他瞧了瞧壁映之影,自亦觉察有异,转面问道:“我头上是不是多了一坨气味可疑之物?”其畔那个乱发小子脑袋上也顶着一坨同样物事,凑过来仰望道:“对!不知为什么突然有螺旋向上之物如从天降?”
“还不是你堂姐在上面搞东搞西?”宗麟懊恼道,“女王还未登基,就忙着给咱们头上加赠‘顶戴’了。而且差不多全是螺旋向上形态,她还真有一套!”
乱发小子仰慕道:“我最多只会弄出‘双螺旋’,想不到堂姐随便就拉出一整套……她太能了!”宗麟抬脸望向上面板壁匆忙闭合之处,啧然道:“我们已镇住三个小妖,你不用跑来添乱,尤其不要又悄悄到我头顶上面搞三搞四!看你把我的发型弄成螺旋向上模样了,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就跟道士差不多……”
信雄在我身后愣问:“谁告诉我,那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哪儿来的,他们在吃什么有滋有味?”有乐爬出来从后面伸头悄望,随即卯信雄脑瓜,说道:“它们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先前冒充你的跟班,混进我被窝之内。奇怪的是怎竟晓得你那些家臣的名字?”小珠子晃到信雄肩头,说道:“无非也能迅速扫窥人们脑中记忆之事,甚至提取想要的影象。然而信雄头脑单纯,它们只能获取信雄脑子里想象的这种可爱样子,未必便是那三个家臣本来的模样。”
“信雄不论看到什么,都会想象成他心目中可爱的样子。”长利凑在旁边憨笑道,“小时候我陪他去后山看见一条可怕的蛇,回来后他居然把蛇画成了‘小可爱’的模样……”
“我不认为它们可爱!”宗麟满额浆汁垂淌的转觑道,“这些都是妖精来着!你们站开些,我这就干掉它们,以免夜长梦多,头上又掉落让人受不了的东西……”
乱发小子仰着头说道:“堂姐,我能受得了……”宗麟冷哼道:“不要硬撑!这种东西没多少人能受得了,谁还想要更多?”转面瞧见那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伸手索要,宗麟瞪眼道:“吃了那么多,还想索取?贪得无厌!”提手乱打之际,忽有一影晃闪到他后面,问道:“你这老家伙,为什么欺侮那三个可爱的小东西?”
“在信雄想象的世界里,充满了大量的‘小可爱’。”小珠子悄言道,“有些年幼的‘拟形妖’最容易受到此类幻象的影响,因而人畜无害。”
没等我会过意来,信雄已挺身而出,上前褪衫展示肌肉,蹦着胸肌说道:“它们又没害谁,不许欺凌弱小!”有乐欲拉不及,在门边啧出一声:“先前你没胆为我挺身而出,眼下竟却为它们不惜露了胸?”乱发小子转头挥剑,驱逐信雄,口中说道:“你要跟我决斗吗?我有所罗门神剑,你有什么?除非去拿那支君士坦丁大帝之剑来比试一下,看谁厉害?”
宗麟皱眉道:“你这根无非寻常铁片做成的玩具而已,哪是什么‘所罗门神剑’?别激信雄当真去拿君士坦丁大帝之剑来削你,只一劈之下,你那个西班牙半壁江山就没有了,历史由而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说不定你堂姐不安于未过门就守寡,跑去当有乐的小妾,你的美艳皇后也没有了……”眼见乱发小子懑然望来,有乐连忙摇头说道:“我宁可去你家长住,也不敢带她回清洲。”头顶上又有块楼板悄掀,不意伸下一只素足,踢他脑袋即收。
有乐吃了一惊,抱头蹲身,仰觑道:“怎么她无所不在呀?”乱发小子说道:“到处都有堂姐弄出来的秘道,她家更多。前次我去她那里被引入秘道乱钻半天,结果迷路,困了好多天才被人找到……”正说话间,忽有只手影飞撩,往他头上攫了一把。乱发小子惊忙挥剑,宗麟摆头避过掠颊之芒,皱眉说道:“有个小怪趁你不注意,抢你头上那坨东西去吃而已。你别慌乱挥剑瞎劈一气……况且这哪是‘所罗门神剑’?”
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纷声叫嚷:“真的是‘所罗门神剑’……”宗麟恼道:“杠精!死到临头,还敢顶嘴?我平生最烦‘杠精’了,这就立马解决掉你们!”提掌要挥之际,身后晃闪之影忽哼道:“你这老家伙,凭什么敢到我地盘上撒野来着?”
宗麟闻听老气横秋之语发自背后,一怔之下,忙问:“黑衣阿婆?”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趁机溜去那人后面,在其背影里缩成一团。乱发小子挥剑急追,信雄站在一旁展示肌肉,做出种种健壮姿势。乱发小子边耍剑边瞅他摆姿势,不意黑衣阿婆突然出手,两根中指一戳,信雄和乱发小子同时中招,齐声大叫。
有乐和信孝忙抢上前,想去拽信雄回来。黑衣阿婆拔指拢袖,晃闪之间,再次出手,有乐和信孝同时中招,齐发怪叫。
长利吃惊道:“不料黑衣阿婆竟然也有这么厉害!”忙绰大剑上前,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也展开身形,掩近夹攻。黑衣阿婆从有乐和信孝身后倏离,移步晃转,再次出指如电。我听到长利和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在里面一齐叫苦,便从门边快步窜入,先拉信雄过来,但见他们个个脸色古怪,而宗麟则在旁跃跃欲试,央求般地说道:“阿婆!该輪到我了吧?要不我再多卖个破绽给你,有意露出招数中的极大空隙在背后,就这样让你得以趁隙欺入,好不好?或者我干脆就不抵抗了,直杵杵地站在你跟前任由你来戳,再不行我就趴下了,你看这样配合够不够意思?”
我使上记忆里小僧景虎传授的身法步诀,试着将有乐他们一个接一个推出去,宗麟也加以援手,抓起乱发小子扔出门外,转身驱赶其他人,催道:“你们全出去,留我一个人陪黑衣阿婆周旋就行了。”随即发脚,踹长利跌出,转觑道:“阿婆,我正在清場,眼看就要剩你和我留在这里切磋指法了。”
推信孝出外之后,我正要跟着溜,不意黑影倏晃悄临身后,瞥目所及,猝吃一惊:“唉呀,我氽!”见势不妙,忙使身法扭腰挪避,黑衣阿婆出指如电,先已戳至。眼看难以幸免,我正要叫苦,宗麟急步抢身来迎,移躯拦在指端,顺手将我推开。
我撞过旁边一道掩闭之门,跌入邻舱。喉脖忽紧,有爪抓箍,举躯离地,眼看要憋气窒息,旁边有个陷于同般处境的毛发稀拉家伙挣扎道:“快踢他下面!”我急瞥往下,见有一团蠕然蜷缠之物盘踞脚畔,未暇看清便踢一下。光头男翻着浊白之眼嘶吼,却掐我脖子更紧。
情急之下,我忙瞥一眼手臂,却未见有拳形印痕显现。我难免纳闷:“怎么急用的时候又没了?”小珠子从肩后转出来悄言道:“先前显出拳形印痕,是在提醒你用它。你却不及时加以驭用,这会儿当然没有了。”我挣扎道:“快要掐断脖子了,你怎么不保护我?”
小珠子未及作答,只见一道黑影倏忽晃移到光头男的背后,宗麟在邻舱发问:“阿婆,你又去哪里了?为何不戳我……”不待光头男察觉背后动静,黑衣阿婆出其不意地发指,随着一声怪叫,抓脖之爪松开。光头男抛下我和毛发稀拉家伙,发着嘶吼,转头怒视。
毛发稀拉家伙爬起来举斧去劈,光头男看也没看,随手一抓,攫握其腕,咔嚓拗折。眼见利斧坠落,毛发稀拉家伙忙用另一只手接住,再举起来劈。不料光头男拉他那只手去挡,斧子斫在手臂上,毛发稀拉家伙痛呼声中,猛然又用脑袋去撞光头男之额。光头男甩他摔出门外,随即伸手抓向黑衣阿婆喉脖。这时楼板揭开,悬空荡落一个娇俏之影,拿盆往他头上倒东西。光头男猝发厉哮,倏然转脸于背后,恶狠狠地瞪着跟前悬空晃来晃去的娇俏之影。乱发小子探头一瞧,惊叫道:“它猛吼之态更凶暴了,底下那团怪异东西也耸头欲攫,堂姐你小心……”
未待娇俏之影飞快攀回楼板之上,光头男探爪急攫她欲收不及之足。我忙拉她下来,避去角落那边。光头男腹下那团异物嗷然伸出布满疙瘩的触手,如影随形地伸来纠缠。我护着那娇俏小家伙蹲身伏低,怎奈触手越距斗展暴长,其末梢曳晃之间,如花绽瓣,又伸出一节斑斓如蛇颈之物,朝我们脸颊吐舌舔来,其态倍显狞恶之极,我和娇俏小家伙不禁齐声惊叫。
眼见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有难,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在舱门外呼唤:“陛下危急,圣殿骑士何在?”
然而并无动静应声而出。乱发小子在门边急得抓耳挠腮的说道:“他们跟我堂姐有约在先,只有她亲口发号施令才有用,那是生死不渝之约,谁叫唤也叫不动……”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啧了一声,忙道:“陛下,情势危险,不要玩了。若不想死就赶快叫他们出手!”乱发小子在旁摇头说道:“她不怕死的。你这样说也不管用……”
有乐伸头凑来说道:“万一被恶心的触手弄到脸,怕要因而毁容,会破相噢!”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一听,连忙掩面大叫:“神圣同盟,以何为约?”
“手足之情,”板壁间隙透出剑芒辉映其颊,有语低应,“互相救援。”
“堂姐跟他们订下彼此视为神圣的盟约,”乱发小子愣望道,“根据经义训示,一切人要彼此以兄弟之情相待的教导,缔约之人将一致用真诚而不可分离的手足之情互相联系,并彼此视为一己同胞,无论何时何地,均将互相救援。堂姐承诺将根据同样的友爱精神引导臣民和军队捍卫信仰、和平与正义。”
“守望互助,”随着阵阵低答之声彼此呼应,从四周远远近近的传扬开去,海面上纷纷靠拢的船上也有回响,渐渐连成一片,纷纷高喊,“至死不渝!”
“所罗门圣殿贫苦骑士团,”门口有影忽临,一人驻剑跪拜,顿首道,“为陛下效劳。”
“这帮家伙为何纷纷跑来聚在她这里呢?”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贫苦骑士们从前依靠教皇给予的特权、君主王侯的捐赠以及他们的领土扩张自力更生,使其迅速聚集了大量财富。然而正所谓树大招风,十三世纪末,西欧人在东方所建的移民地区全部被消灭殆尽之后,圣殿骑士团被迫离开巴勒斯坦,转入法兰西、英格兰及西班牙等地活动。而当时统治法兰西的腓力四世,正陷于财务极其困难的窘境之中。因为觊觎骑士团的财产,他暗中与受他保护的教皇克莱门特五世合谋,指控圣殿骑士团为异端,于公元一三零七年十月十三日发出了逮捕法兰西境内全体圣殿骑士的密令。结果使大批圣殿骑士在侦讯过程中被折磨死去,骑士团的组织也随之瓦解。一三一二年,教皇克莱门特五世下令,正式解散了圣殿骑士团。这些‘异端’遭受的迫害持续许多年代。我听闻常来我家里作客的那些教士私下说,西班牙女王没吃法兰西这一套,她暗中保护了不少被当时教廷指控的所谓‘异端’,以及法兰西追杀的骑士和隐修者,她不怕得罪教廷,也因而常被教廷使绊,包括对她婚事作梗添堵。后来她堂弟兼丈夫费尔南多,就是我旁边这乱发小子还跟法兰西干起来了。当然,他击败法兰西。他们的子孙跟奥斯曼帝国开打,一路如有神助,竟也顺风顺水地获胜了……”
随着一剑横空,陡将伸近我和那模样娇俏小家伙面颊的狞恶触手狙截而断。我眼前寒刃辉闪,耀出古拙图纹。剑光映壁掠影,接连截断欲缩不及的触手,削落数段。毛发稀拉之人在门边抬首惊叹:“神殿余辉,耀射所及,凶魅祛除,恶霊退散!”有乐在旁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容易?当心打脸……”突然一道急浪打来,劈头盖脸将他们拍做一团。
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纷声惊叫,我转面投眸,看见他们陷于齐唰唰破壁搠出的剑刃环围之间,黑衣阿婆忙道:“陛下,我看还是饶了那三只小妖罢?”
“不能饶!”乱发小子领着几个服色各异之人冲上前乱砍,兴奋叫喊道,“且让我用‘所罗门神剑’了结它们……”
忽然船体大震,众人东倒西歪。一时狂风骤起,惊涛骇浪冲涌,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在舷边抱着栏柱叫唤道:“快出来看,法师们联手使成风暴阵术了,海天之间笼罩了一片诡异的玫瑰之色,不知怎么弄的?风越来越大,有些法师还飞起来,被吹上天,然后掉水……”
“旋涡越来越大了,”小珠子不安的催道,“你手臂上呈现了雷电形状的印痕,快甩去乱发小子那边!”
我一看果然,未暇多想,又一阵骤剧的搐痛,不由甩手往旁。小珠子蹦跳道:“甩去乱发小子那个方向!长利你快拔剑准备……”我撩臂一甩,眸间斗然显现微芒飞闪,乱发小子急忙抬剑挡在面前,荡开飞芒,小珠子晃去迎住,随着一道弧光折转,射向长利。小珠子叫道:“用剑挡它!”
长利懵然抬剑,再荡飞芒折转,小珠子又迎了一下,使飞芒曳去那模样娇俏小家伙面前。但见一个披羊毛袄之人抢步拦截,霎随古拙图纹之剑急狙,飞芒反耀,炙射光头男腹下盘踞的那团诡物阴影。众人耳边骤发一声厉吼未消,那团异物顷即冒烟焦萎坠落,化为灰烬散去。
飞芒穿闪而过,叮一声从蚊样家伙胸口弹开。蚊样家伙低眼瞥见衣襟微有烟冒,忙拍了拍,慌乱缩避之时,连称侥幸:“还好我里面嵌挂有神奇古物八菱护心镜……”有乐伸头来瞧,不意飞芒忽至,他抬起手拿的镜子挡住脸面,飞芒再次荡转,小珠子又迎向前,使其偏射离舱,透出窗外,闪入乌霾浓密之处,霎间惊霆万道,耀亮一片天。
有乐瞠问:“怎么回事?”小珠子蹦身说道:“超越六维之殛击!从她手臂发出,经由‘所罗门王剑’、‘君士坦丁大帝之剑’、‘圣陵剑’等多样不凡器物折射,就如我师傅说的那样果然威力斗增……”言犹未尽,随着海面上接连震响,蓦有巨浪滔天,船倾欲翻,众人纷倒。
一个小模小样的家伙撞破板壁窜向后舱,不料有剑横狙,拦脖截断头颅。断颈之躯摇晃几下,撞在旁边墙角,转身回来,居然又冒出脑袋,乱嚷:“食屎啦!食屎啦!”有乐愕问:“什么玩意儿?”小珠子纳闷道:“那个头像好像是张学友的样子。”
“谁?”长利愣望那颗滚动的头颅越转越小,旋即变得微乎其微的离舷落水,不禁转面惑问。小珠子蹦跳道,“五百年后一个会唱歌的家伙演戏的生动表情。它们怎么会有这个头像?难道也是从后世跑来的……”
乱发小子追着小模小样的家伙,挥剑乱削。信雄捡起狼牙棒,拿来抡扫,挡开剑梢,放那些小模小样的家伙从他身后爬开,从刃光环耀之下溜去暗处躲藏。眼见几个服色各异之人涌来围攻信雄,长利绰起大剑,上前拍翻,有乐趁机拽信雄过来。信雄瞅着手上削断半截的狼牙棒,兀自发愣,却见又有个花巾裹头的家伙拿“爆梨”欺近腰后,作势要戳他。信雄惊跳开去,躲到信孝后边,花巾裹头的家伙追着他后面尾随戳至,信孝忙用茄子去挡,你来我往几下,眼见招架不住,叫苦道:“弯了弯了,茄子弯啦!茄子弯啦!”
长利快步穿插,以肩撞开信孝,推他到一旁,随即双手绰握大剑,抡起扫打,拍翻那头罩花巾的家伙,抬脚踩脸,嘭然踏落,裂陷船板。长利屡次如此打法,旁边那伙服色各异之人皆未能及时反应过来,犹在怔望,只见一道辫影飞甩,扫打奇疾,啪的一声荡击,倏将长利撂翻,旋又撩辫回盘,缠绕剑柄,拽脱离手,曳上半空之中。
不待那个长衫瘦子收辫接剑,我先已急展记忆里小僧景虎传授的步法,抢在前头,绰拿长剑在手,迅即移躯急避飕击扫颊之辫,耳听得秃额大汉扶舷勉力叫唤道:“小辫张,当心!”
“出拳!”辫影再次荡击骤近之际,小珠子催促道,“你手臂上又有拳形印痕了。”
我握起拳头欲挥,辫影却只虚晃一下,擦肩曳过,扫去缠绕剑柄,趁我另手转递给长利之际,急拽离握。我忙要夺回,但听衣袂带风之声猎猎而响,眼前光影曳闪,多个垂手盘辫的长衫之人晃身掩来,形影杂错地悄伺。有个长辫垂腰的黑须灰褂之人欺近我背后,移步无声,突然沉脸在侧,低哼道,“我们梁赞方面既答应了莫斯科大公,自必说话算话。不介意倚多为胜,就算打光了这些人,拼了命也要为索菲娅公主拿回君士坦丁大帝之剑!”
“怎么又这样?”我难免纳闷道,“再次陷入先前那般困境了,如何是好?”
“这班太阳穴鼓突的家伙不好惹,”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拉开架势,凑过来小声说道,“都是内家高手来着。若打起来,我们不占便宜……”
“便宜哪有这么好占?”长衫瘦子甩辫撩剑,未及收入手中,腰后忽挨一脚,跌飞开去。宗麟晃足回袍下,冷哼道,“谁占谁便宜?”
长衫瘦子撞向舱壁之际,发足连蹬数下,弹躯翻腾而回,凌空甩辫,夭曳如鞭,飕然扫颊。宗麟抬手抓住辫梢,瞥见有刃芒暗藏其内,低哼一声:“暗算啊?”长衫瘦子挣辫不脱,发腿急踹,狠声说道:“江湖险恶,不得不防!”宗麟晃身避过其腿,扳着发辫藏刃之处,喟然道:“险恶的是人心,不是江湖。”翻腕反转,揪发撩刃,削断辫子,随即袍下提足,后发先临,踢长衫瘦子跌飞甚远。
趁宗麟挥袖撩剑给长利接住,长衫瘦子撞近桅杆,探臂一抱,打了个旋,消去跌飞之势,横转而落。瞥见映壁之影已呈满头乱发形象,一摸脑后无辫,长衫瘦子发起狂来,腾身翻飞,连踢数脚,踹开退到旁边的服色各异之人,清空周围。然而躯未荡落,又挨宗麟从袍下无声无息地撩来的一脚,正中面门,直掼离舷,摔飞没影。
粗辫垂腰的黑须灰褂之人移步晃去宗麟肩后,探爪抓落,宗麟沉肩避过,面不稍转,摔手落桩,甩臂先已捺腰,一振袍间,黑须灰褂之人掼躯摔开。宗麟连发数掌,袖风簌响,环伺之人相继倒下,势如兔起鹘落,十荡十跌,瞬间其畔已无立者。宗麟转身微凝不丁不八的步形,提裾摊掌一伸,气定神闲。
有乐在后边探面说道:“不料宗滴这厮有时候摆姿势也能显出‘一代宗师’风范,虽然头顶粘有一坨螺旋向上之物,难得他还如此气态超脱……”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宗麟本来就是后世尊称的‘伟人’,跟你哥差不多……其实他真的很能打。倘若单挑,我觉得你哥可能打不过他。”
“我哥能打得过谁?”有乐摇头自笑,不以为意,忽见旁边有影瑟缩欲离,连忙拉住,问道:“你要去哪儿?”
蚊样家伙在墙角缩头缩脑的说道:“才想起来,我把达芬奇忘在加拉塔那边了,须赶快去把他送走。”
“等等我们,要溜一起溜。”长利他们连忙奔来聚拢,纷道,“就算这船不翻进旋涡里去,他们也未必会放过咱们……”
“旋涡在哪儿?”一阵突如其来的混乱之后,有乐从我旁边冒出来吐水,乱望道,“船翻都翻了,怎么没看到先前那个旋涡……你瞧见什么了?”
我看见一只猪从面前游过,不远处还有个鸭子在水里扑腾。然而细瞧又不是很像鸭。它在众人愣望中展翅飞起,越飞越高。却不知在昏暗里撞到了什么亘空之物,啪的掉落。
迷离雾霭之间,有个苍发蓬乱的叼烟家伙在那边叫嚷:“赶快离开水里,船底下有很大的东西浮游出来,正在逼近咱们,其阴影就像一个巨形的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