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观的柴绍抿了口酒,瞥了眼神色忧愁的李善,他心里是有数的,这位青年郡王如此为难,只有一种可能。
一旦太子登基,秦王夺嫡事败,东宫那边很可能会发现秦王与李善之间隐秘的联系,即使找不到任何证据……想必裴世钜也能造出几个证据来。
到那个时候,即使有平阳公主护佑,即使李善军功加身,都不用裴世钜添油加醋,太子都不会手下留情……说不定军功加身,于代州军中威望无二,反而是致死的关键。
柴绍很早就能确定李善已经投入秦王麾下……从各个方面都有所发现,最关键倒是,他长期在李世民麾下,一同参与浅水原之战、柏壁之战、洛阳虎牢大战等等,多少名臣大将……即使是杀了多位唐将的尉迟恭,李世民都要大力招揽。
而李善兼姿文武,既能理政,又长于军略,目光长远,诗才惊世……但至少从公开的消息来看,秦王并没有任何招揽的意愿,这方面反而是东宫更主动。
虽然天策府内英才济济,但这种人杰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更别说,李善极得陛下信重,又与手掌北衙禁军的妻子关系密切……想到这儿,柴绍瞄了眼妻子,他知道平阳公主虽然豪迈,不让须眉男儿,但这种事并不擅长。
在李善被围于顾集镇中的时候,李世民诸般举动让平阳公主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或许怀仁与二弟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平阳公主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旁敲侧击,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这是源于她的性情,也是因为她与李善之间不需要见外的亲密关系。
“你投入秦王府了?”
如果李善是突如其来被这么噼头一问,或许会有些许惊慌……可惜李世民早就通过凌敬透来消息了,三姐心疑,你小心点。
面对手掌北衙禁军的平阳公主,李世民自然要小心谨慎的应对。
李善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惊讶和疑惑,半响后才失笑道:“因为裴弘大投入东宫,所以小弟就会投秦王?”
“三姐难道不知道去岁小弟为何自请出京?”
“如今小弟得伯父信重,得三姐青眼,与太子、秦王关系也不错,为何要有所抉择呢?”
“万一选错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平阳公主听的微微颔首,的确说的很有道理啊……而柴绍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他可不像妻子那么好湖弄。
各种理由一套一套的,如果说李善没有事前准备……柴绍绝对不信。
“小弟赴任代州不过一年,代地大变,更三破突厥,引得阿史那一族内乱。”李善很是无所谓的说:“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登基,难道小弟就无用武之地了?”
“噢噢,或许太子登基,裴世钜作梗,小弟难以统兵出塞复仇了,但这也不是小弟要投入秦王麾下的理由啊。”
平阳公主迟疑了下,身子前倾,低声道:“凌敬。”
柴绍这下来了兴趣,他和天策府的关系比较深,这是没办法的事,多少故旧同僚都在里面,很清楚凌敬如今在天策府内的地位,堪称位高权重。
而凌敬和李善的关系太深了,深到凌敬至今还住在李善的对门呢。
“小弟自岭南北上抵达长安已有多年,也结交了多位好友。”李善叹道:“不过都各有立场。”
“如李德谋、房遗直都算是秦王府子弟,道玄兄亦是秦王一脉。”
“如魏玄成、韦挺都依附东宫……”
安静了会儿后,李善才看向平阳公主,“不过是彷薛家兄弟罢了。”
河北名将薛万彻投入东宫,其兄长投入秦王府……无非是为了保持门楣不坠罢了,这也是门阀大族在选择的时候惯用的伎俩。
李善的意思,平阳公主夫妇都听得懂,凌敬和李善的关系太深,投入秦王府是怕秦王登基,那东宫那边呢?
平阳公主脱口而出,“苏定方?!”
“咳咳咳!”柴绍一阵勐烈的咳嗽,“不……不会是定方。”
在平阳公主看来,除了凌敬,也就苏定方和李善的关系最深了,但柴绍很清楚,不可能是苏定方……或者说,柴绍都不相信有这么一个人。
“的确不是苏定方,但确有其人。”
平阳公主差不多是信了,感慨道:“你倒是有手段,居然在东宫也有人手!”
李善眼神极为真挚,神色肃穆,表演火力全开……看得柴绍都半信半疑,凌敬和李善的关系那么深,这货从哪儿还能找到一个人塞入东宫?
而且两边的关系是需要一定程度的对等的,凌敬如今是秦王心腹幕僚,而东宫那边……柴绍迅速在心里盘点了一遍。
太子中允王珪,不可能。
太子左卫率裴龙虔是裴世钜的侄儿,更不可能!
太子洗马魏征和韦挺和李善关系不错,但远不能与凌敬相比,也不可能。
詹事主簿赵弘智吗?
太子舍人徐师谟或者詹事主本赵弘智吗?
还有太子千牛李志安、荥阳郡公郑善果,这些人都是太子心腹,会是哪一个呢?
再或者……柴绍打量着李善,这货不会是在瞎扯澹吧?
李善倒是表现的很坦然,之前那段话基本是瞎扯澹,但这句话真的不是瞎扯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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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犹豫片刻,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话题一转,聊起了其他事,比如朱氏与崔小娘子之间的和谐,比如李道玄今日早朝之后去寻了弹劾李善那几个御史的晦气……
一直到黄昏时分,李善才告辞离开。
看着李善出门的背影,平阳公主转头看向丈夫,“会是谁呢?”
你应该问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柴绍一边心里吐槽一边笑道:“无论如何,你这个弟弟认得不亏。”
“甚么?”
“不管他今日所言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再或他到底有没有投入秦王麾下……”柴绍低声解释道:“但怀仁并不希望将你我卷进去。”
平阳公主这才醒转过来,低低叹息一声,但下一刻面色坚毅,“无论如何,他日必要抱下怀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