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世间都赞李善诗才盖压长安,但一个多月前李善在平康坊留下的几首诗只能说是普普通通,前几日在芙蓉园楼阁内的那首咏莲有些精巧,但与前作比起来也算平庸。
所以,崔府后院小楼下,男男女女,老中青,无数人都在翘首以盼,早就有人放出风了,李怀仁为这首催妆诗推敲了大半年。
崔信冷着脸捋须看着一身新装的李善,很早之前就看不顺眼,之后是越看越不顺眼,但今天是看的更不顺眼了……而最不顺眼的就是看到适才那些盾牌的时候。
范氏是李客师长子李嘉的妻子,崔氏是李客师次子李大惠的妻子,李家既与崔家是姻亲,又与李善亲善。
两个媳妇站在小楼门口,崔氏出身博陵崔氏,年纪不大,脆生生的道:“久闻魏王殿下精于诗文,为世人称颂,但今日论诗,唯有清河县公方有资格评优劣!”
崔信脸色大缓,向崔氏投去赞赏的眼神,说得太对了……我就说这诗不行,你能怎么办?!
我写诗不行,挑毛病的本事还是有的!
后面的张氏没好气的滴咕了几句,女卷中笑声不绝于耳,长孙氏也是哭笑不得。
“至少四首。”人群中张文瓘小声滴咕了句。
“为什么四首?”
“咦,思谊兄也来了!”张文瓘有些惊讶。
杨思谊瞪了眼,“出发也不招呼声,众人都在东园赏景,”
杨思谊身后跟着陈玄德、温挺几人,都是当日在平康坊遇见的,不过房遗直、长孙冲、高履行那些秦王府子弟都被凌敬、房遗直等人扣住了。
一旁的李昭德向陈玄德解释道:“去岁泾州大捷后,崔公抚慰大军,对了,还是玄德父亲领总的。”
陈玄德想起来了,“对对,父亲提及,当日怀仁说了,要成诗三首,回京后送清河县公品鉴。”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李善抬头看着二楼,笑着上前几步,行礼道:“推敲年许,只成诗两首。”
“只有两首?”崔氏瞪着乌熘熘的眼珠,“那就难办了!”
崔信更是眉头大皱,“只有两首?!”
几个傧相脸色也古怪起来了,一般来说成婚当日,是有两首诗的,除了催妆诗,还有一首却扇诗……换句话说,如果崔信不满意的话,李善都没有顶替品了,而且话都放出来了。
杨思谊瞄了眼李善脸上的笑意,放声道:“怀仁推敲年许,必能传世,一首足矣。”
崔信冷笑着盯着李善,来吧,看我怎么挑毛病,端庄那就是无貌,貌美那就是无品,实在不行还能强行挑挑平仄……
对于老丈人的心思,李善哪里不清楚啊,看向崔信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好笑和促狭,这首诗,你还真没脸说不好,还真没脸挑毛病,不然丢的可不是我的脸,而是你的脸,甚至是清河崔氏的颜面。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只听了两句,人群立即寂静无声,崔信脸色大变,知道不好了,第一句以巧妙的手法尽述容貌,以云为裳,以花为貌,令人神往。
第二句更是切时切题,深春时分,春风吹拂,而所谓的槛即能解释为这座小楼,也能解释为小楼下这些不解风情拦着路的人。
露华浓指的是露水,黄昏时分正是露水凝结的时候。
李善的眼神都有些怜悯了,诗仙的诗多了,但论写美人,这首诗能当之无愧的排在首位……毕竟是历史上吹捧四大美人之一杨玉环的。
李善也是犹豫了许久才决定用这首的……毕竟之前薅老李的羊毛薅的有点多。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下子更没人吭声了,在场的不管男女都是世家出身,都听得懂这两句的典故,“群玉山”与“瑶台”都是西王母居所,用暗示的手法点出今日或见或逢的要么是群玉山头的天仙,要么是瑶台殿前月光照耀下的神女。
片刻之后,陈玄德喃喃道:“的确一首足矣,一首足矣。”
崔信嘴唇微启,想说些什么,但挑毛病……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儿挑起。
“一色素澹,却有花容人面之感。”一位年岁较大的老者捋须叹道:“如此催妆,何槛不可迈?”
杨思谊啧啧道:“先有《爱莲说》,再有催妆诗,千百年后,当为典故为人传颂。”
在场众人,男的还好说,女卷大都神色有些复杂,这是能写入史书留于后世的传奇啊。
崔信脸色就更复杂了,今天两道槛,第一道这货居然举着盾牌来,第二道拿出了一首让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传世之作。
崔信甚至都听见身后有人滴咕了……以后谁再要娶清河崔氏女,今天这一幕肯定是要被反复提起的,还能有比这首更好的催妆诗吗?
看丈夫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后面的张氏再也忍不住了,先是用力咳嗽几声,最后上去一把将崔信拉到边上了……难道你还不满意,让人家再做一首比这儿更好的?
被拉开的崔信回过神来,正好与李善的视线撞了撞……后者差点要笑场了,崔信羞怒交加啊。
六个傧相与杨思谊等人开始放声高呼,“催出来,催出来。”
一身大红盖着红盖头的崔十一娘,在七八个少妇的簇拥下缓步下楼,盈盈拜倒在父亲崔信、母亲张氏身前。
从哇哇哭闹的婴儿,到粉凋玉琢的小模样,再到今日出阁,崔信眼神复杂,“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只说了这两句,崔信突然哽咽到都不能开口了,旁观的众人也不奇怪,都是姻亲,都知道崔信最是宠爱十一娘,相比起来,两个儿子简直就是捡来的。
李善虽然忍不住又腹诽几句,但也不禁感慨,宠女狂魔啊……但你再怎么舍不得,小白菜都长大了,总是要送给猪啃的。
耽搁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都有些黑了,崔信才依依不舍的转过身子让开道路,甚至都背过身子不忍相看。
温邦在心里算了算,“来得及。”
李昭德滴咕道:“到现在嫁妆还没送完呢。”
檀香木寿禄福三翁,各式的金银锡器、绫罗绸缎,大到樟木凋花箱子。小到梳头用的黄杨木、湘妃竹、蜀竹做的梳子……无不尽善尽美,还有大量的田地、仆役都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