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健马沿路奔驰,平稳而迅捷,骑术精进的李善身躯起伏,从容澹定,一手持缰,一手摩挲着马鬃,滑顺而轻柔。
其实李善看起来骑术精进,即使是如今急奔雁门,也能跟得上,很大程度在于胯下这匹浑身漆黑如墨的良驹……郁射设还真是够意思,送了这样一匹宝马。
其他的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匹马是受过调教的,性情温顺,而且很有灵性,李善只需要轻微的勒缰,双腿的用力,胯下宝马就能迅捷的做出放缓、加速、转向各种动作。
郁射设,还真是好人啊……李善不禁心里有些许愧疚。
前方响起王君昊的呼和声,骑队放缓速度,在一处三岔口附近停下,准备略为歇息。
李善看了眼路口,不禁有些感慨,几个月前,自己就是先通过这个路口去崞县,结果目睹了李神符和刘世让的对殴,两人都因仇怨而坏国事,自己不得不返身第二次通过路口回了代县,召集亲卫,当夜第三次通过路口奔向雁门关。
几个月来的风云变幻,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
李善翻身下马,接过亲卫递来的竹筒喝了两口水,“定方兄没来过雁门关吧?”
“幼年迁居京兆,后迁回原籍,途径河东,可惜未至雁门关。”苏定方放眼望去,远处视线尽头,山头起伏,片刻后才低声道:“河东之重在于代州,代州之重在于雁门,拔地而起,有遮蔽之效。”
“河东一地,表里山河。”李善一边踱步舒缓小腿,一边随口道:“雁门关位于恒山、吕梁山交汇处,地势险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又后有代州为盾,故能遮蔽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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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雁门关以西,地势平坦,可直抵漠北,故雁门关实是棋眼所在,更是咽喉所在。”
“定方兄可知,为何颉利可汗侵袭均先攻雁门?”
这个问题对于苏定方这种人物并不是问题,他只略一思索便道:“自先秦前汉设马邑,后虽胡人入关,但中原屡屡出塞,先后设朔州、云州,此为要道。”
李善点头道:“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需沿途城邑作为补给点,所以,无论是中国出塞,还是胡人南下,主力必过雁门。”
李唐一朝最关键的两个区域,也是李唐的大本营所在就是河东道和关内道,从途径上来看,其实突厥攻打灵州,顺势南下东进,就能很快杀到京兆附近,比如武德四年那一次,数千突厥偏师都攻破了大震关。
但处罗可汗、颉利可汗总是携主力攻破雁门关,肆虐河东,主要就是因为云州、朔州两地的城镇能提供沿途的补给。
而这其中,马邑是最重要,也是距离雁门关最近的一个城池,所以对唐军、突厥来说都非常重要。
当然了,突厥也没有放弃其他的道路,比如攻河西、陇西,比如从关内道的正北方向攻打灵州。
李善还曾经奇怪为什么突厥不直接杀入关内道,还是前几天来访的李道宗为其解惑。
突厥不是不想,而是灵州以北大片的区域都是太子李建成割让给突厥的,颇为荒凉,而且灵州地广人稀,城镇不多,所以,突厥走灵州这条路,只能以偏师出击,除非能攻破州府、银川、安乐几个主要城池,获得大批的粮草补给。
但前后两任灵州总管杨师道、李道宗都是狠人,每次突厥来犯,都是坚壁清野,坚守城池,如果时机不合适,宁可让突厥取道南下也不出击。
一边闲聊着,李善一边在心里琢磨,原始空中的渭水之盟,颉利可汗都打到长安城外了,走的也是雁门关这条路吗?
那时候的并州总管是谁?
李神符吗?
不过从雁门关杀到长安,得有上千里路呢,而且还得渡过黄河……会不会是从灵州径直杀入关内道的?
这方面李善没什么印象,想了片刻后就丢开了,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士卒们吵吵嚷嚷,侧头看了眼,苏定方已经快步走过去,只视线一扫,立即安静下来。
每个将领的领军风格都不同,苏定方率军上阵,有时候冲锋陷阵,有时候坐镇后方,并无常态,但平日管束甚严,有细柳之风。
身边的朱石头低声都囔了句,“一群土包子……”
话没说完,李善就回头瞪了眼,压低声音训斥道:“论斩首,论战功,你拿什么和别人比?”
“难道就比你穿着的铠甲光亮?”
苏定方如今在十二卫中任中郎将,已经属于高级将领,外任是能携带亲卫的,这些亲卫大都是他西征时候的旧部,早就听闻了东山李怀仁之名。
这个时代是没有所谓的儒帅的,因为在北宋成立之前,并没有文武泾渭分明的说法,这些百战沙场的勇士对苏定方既敬又畏,对于李善的态度就有点……说的好听点是有敬,但无畏。
毕竟对比起来,李善的形象稍显文弱,不太吻合在万军阵中逼降敌将的传奇事迹。
对李善的敬,主要来源于刚刚到手的坐骑、军械和铠甲,这些亲卫有的是苏定方从轮值的南衙禁军中调出来的,有的是从轮休的府兵体系中召集的,铠甲、军械并不齐备,而且质量参差不齐。
而李善配置的……有强弓硬弩,有各式铠甲,有闪亮长刀,还有新式的马镫、马具种种,当然了,最好的还是那些战马。
这些都是从塞外弄回来的,送到京兆,一匹值万钱,普通人哪里用得起……发放下去,那些无马的亲卫个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李善如何能不敬?
苏定方倒是直截了当的提了这件事,言下之意是这些人不比齐老三、朱氏族人,只施恩只怕难收其心。
但李善却不在乎,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将苏定方一直留在身边,如今已经是高级将领了,自然也应该有自己的班底……呃,主要是,李善和苏定方都心里明白,仅政治立场而言,两个人这辈子都是掰扯不开的,渊源太深了。
歇息了会儿后,一行人准备继续出发,苏定方看了眼不远处几个亲卫身上的明光铠,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李唐一朝,民间不禁止刀剑弓箭,但却禁甲,即使是府兵,备甲也是要在折冲府报备的,一个普通的士卒披甲后,战力立即上升五成。
李善不以为意,这些铠甲都是平阳公主在年前让杜晓押送过来的,其中明光铠五十副……分量非常重的厚礼,一般来说,十二卫体系中的中低级军官都未必能有一副。
不过,这些铠甲都是私下向皇帝李渊报备过的……毕竟掌代州总管府,五十副明光铠不算太过分。
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抵达雁门关,李善和苏定方径直上了城头,只见守军士卒个个脸色难看,不时听闻几句秽语喝骂声,但却没听见有喊杀声。
李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顾亲卫的阻拦探头看去,高耸的城墙下是陡峭的滑坡,坡地站着百多个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数百突厥骑兵或喝骂,或弯弓搭箭。
李善立即明白过来了,狠狠一拳砸在城头上,“贼子敢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