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门大街上,裴世矩缓缓的踱步,作为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提前下衙并不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一直踱步到朱雀门,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世矩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眼,益都县公段偃师神色肃穆的快步而去。
裴世矩盯着段偃师离去的背影,缓缓出了朱雀门,上了马车,不一会儿,有消息送来……段偃师快马加鞭,径直出了长安。
果然如此,裴世矩略为松了口气,陛下果然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法子,召秦王回京。
陛下是不敢有所妄动的,否则惊动了东宫,就可能玉石皆焚,但只要秦王回京,就能轻而易举的破解所有的困境,一切都能尘埃落定。
但就如今河东的战局,秦王会携大军回京吗?
刘弘基苦苦守御霍邑,若是援军不至,突厥主力越过雀鼠谷,那晋州的失陷就难以避免,裴世矩不觉得秦王会如此不智,而且按照行军速度来判断,秦王如今在哪儿不太好确定,但唐军步卒主力应该正在渡河,而骑兵应该已经渡河了,甚至部分骑兵已经北上入晋州了。
陛下肯定是急召秦王回京,难道秦王会反过来将骑兵再运送回关内?
那要耗费多少时间?
而且也肯定不会携步卒回京,最大的可能是秦王携身边数百亲卫迅速回京。
做出这样的判断还有一个原因,裴世矩看得很清楚,秦王其人,勇于任事,有雄心壮志,太子之位甚至九五之尊,都是他想要的,但更想要的是宏伟的帝业,所以绝不会领大军回师,任由突厥肆虐河东,乃至于威胁关郑
尉迟恭是个威胁,李世民是有可能携带尉迟恭麾下三千精锐入京的,但裴世矩很确定,李世民不会这么做。
不管陛下是以什么理由急召秦王回京,但绝不会是以妃子与太子有染为理由,不陛下以后会不会告知秦王真相,但至少不会告知身为信使的臣子段偃师。
所以,在没有做出准确判断之前,在不知道实情之前,即使秦王如今得陛下信任,也不敢贸然领军入长安。
更何况,裴世矩对此也有准备。
马车在周围绕了一圈之后,从长林门驶入了东宫,马车一路往内,通行无阻,陆续经过嘉福门、重明门后,在显德殿外停下。
已经得到通传的太子李建成心中惴惴不安,裴世矩来东宫议事的次数并不少,最近一段时间也很频繁,但每一次都是自己相邀。
这是裴世矩第一次主动的来东宫请见,而且事先也没有遣人告知,而是直接登门。
遣散宫人近侍后,延手坐下,李建成盯着裴世矩,看起来虽然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
但下一刻,李建成几乎是原地弹起,但身子一歪,狼狈的栽倒在地。
“裴公……”
“看来是真的了。”裴世矩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大事,毕竟陛下年迈,而殿下正值壮年,但处事不密……”
这件事其实裴世矩很早就有所察觉了,最开始只是怀疑而已,也没闲情雅致去管这种破事……直到在仁寿宫知晓独子裴宣机死在了华亭,扶棺归京之后,裴世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入东宫,乘着李建成还在仁寿宫找到了一个宫人。
其实李建成与张婕妤早在武德五年就勾搭上了,毕竟李渊老了,而当时因为李建成与李渊联手压制秦王,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所以李建成都很少在东宫,每日多在后宫。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李建成也是个人啊,而且是个精壮的男人,在秦王已经被逼入绝境后,如此千娇百媚的美女,李建成最终没管住裤裆,甚至逼着张婕妤在武德八年假托病情没有随驾去仁寿宫……那段日子李建成夜夜笙歌。
可惜紧接着就是梁军偷袭仁寿宫,而张婕妤发现自己怀孕了……李建成如果在京,那肯定是妥善解决的,但当时李建成还在仁寿宫请罪呢。
不得已张婕妤暗中命宫女弄了副坠胎药来,这也是为什么李渊从仁寿宫回京后发现张婕妤病情反而加重的原因。
李建成在心里哀叹,自己还是心慈手软了,应该将那些虽然不知情但接触过的人全都处理掉……其实毛用都没有,还不是殿中监的苏制早就隐隐察觉到了,而裴世矩找了个机会彻底查证,早早的将这位太子握在了手心。
所以,裴世矩这两年做的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布局和择机,在选择好时机之后,他布置下的棋子能顺利的将消息泄露给李渊。
所以,裴世矩从来不担心面前这位东宫太子会缩着脑袋……如果陛下在位,即使秦王入主东宫,李建成也未必不能生,但暗通后宫这种事,去年才戴了一顶绿帽子的李渊绝不会手软。
虽然因为李善的插手,导致难度大幅度的增加,使裴世矩非常难选择恰当的时机,也逼得裴世矩只能冒险,但裴世矩很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等到秦王回京,那才是真正没有机会。
李建成虽然重新坐好,但呆若木鸡,袖子微微颤抖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父亲……父亲……”
“陛下言,大郎类文襄,但陛下非神武。”裴世矩瞄了眼李建成,“殿下可知何意?”
李建成咬着牙缓缓点头,父亲,你是要杀子啊!
父亲,父亲!
这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刚刚入主东宫后,二弟屡屡力挽狂澜的不安,洛阳虎牢之战后父亲赐予二弟的封赏带来的不甘,以及近两年父亲对自己的疏远、排斥再到如今的杀意……让这位大唐皇太子心中的怨毒彻底爆发出来。
片刻后,在裴世矩略为惊讶的视线内,李建成恢复了镇定,脸上甚至带上几丝笑容,“想必裴公是由殿中监知晓内情?”
“是,数日前臣已然提及,暗中与苏制有所联络。”裴世矩轻声道:“掖庭局两位局丞均已被扣留。”
李建成深吸了口气,“裴公以为,今夜如何?”
裴世矩试探问:“殿下能制北衙禁军?”
“张平高其人,虽是元谋功臣,但未有胆气。”李建成眉头挑了挑,“王君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