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黄泉河,果然是从吉义镇前往涞源县城的捷径!
不过,因为狂风骤雨,河水暴涨,高三娘和高信母子突遇危险,原本申时可到涞源县城的他们,酉时正刻,也就是前世傍晚六点钟左右才走进涞源东城。
而且他们的后卫刚刚进城,城门就关闭了。好险要在城外风餐露宿,与饿狼、野猪搏斗!
这天是升平十五年四月初五日。
涞源在太行山北端东麓,是涞水源头之意。涞源坐落在丛山峻岭中,平均海拔一千多米,周围山高林深,悬崖陡峭,沟壑纵横,飞流湍急。是个地地道道的山城。
因为涞源是走飞狐陉出入太行山,沟通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连通中原和大漠的必经之路,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商贾云集,财货集散之所。因此,这里来往的都是大马队、大商家,动辄就是数百人、马、骡、车,熙攘往来,热闹非凡。也因此吸引并啸聚了很多强盗土匪,做着大秤分金、大碗吃肉的无本买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虽然土匪横行,但架不住高额利润的诱惑,商人们依旧前赴后继,如飞蛾扑火。他们要么自己带着卫队,要么雇佣镖师。双方常常打个平手,不分伯仲。
如今,因为漠北云城用兵,兵部在涞源县城临时征集了十几家客栈馆舍,专门设置了云城转运使司涞源使司,相当于前世的兵站,负责接收、仓储、调配、转运来自五湖四海的各种各样的军事物资,如粮草、药材、盐巴、甲胄、衣物、车马、军械、民夫等等,也有前往漠北服役的新兵。涞源转运使司的头目简称涞源司使,是个正六品官儿。
最重要的是,为了保证这些军事物资的安全,兵部还在涞源县城特地设立了转运司卫兵涞源军营,有一千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相当于前世的武装后勤兵,他们的任务就是武装押运军资。首领是个从五品抚远将军。他们不仅保证了军资的接收、仓储、调配、运输安全,也附带保护了商户。因为朝廷为确保漠北战事顺利,鼓励商人往漠北经商,送达漠北急需的各类物资。保护商人成为转运司卫兵涞源军营的另一项任务。因为有这些卫兵武装押运,土匪强盗吓得噤若寒蝉,退避三舍。土匪有胆子劫掠商人,可没胆子跟朝廷、军队作妖。因此,商贾、马队、物资向涞源蜂拥而来,也极大地刺激了本地的商业繁荣。
此外,大成还在涞源设立县衙,委任县令,治理地方。
一句话,涞源已然是战时紧急状态,成为了商城和兵城。更准确一点说,是个正七品县令、正六品涞源司使、从五品抚远将军共同管辖之地。前者虽是父母官,却没有后两位的官衔高。只不过前者是文官,后者是武将。即便官小一级,但是文官的风头强劲,隐隐压过后者。
苏澜等人牵着马匹走在大街上,一边寻找客栈馆舍,一边领略地方风情,打探情报。一圈下来,涞源的情况大致了解得差不离了。
他们发现,涞源城的店铺有六成都是客栈,而且客栈一般都非常大,都是大院套小院,客房、厨房、马厩、水井、草料库齐全,可供大型车队、马队住宿。大的客栈可以同时容纳五、六百人食宿。不过,糟心的是,一打听,这些客栈都已经客满。
苏澜倒也不急。反正进了涞源城,总归是能够找到客栈的。她把目光放到周围的店铺和路人上。看到这里经营东西南北的各色货品,商人、军人占据主流,到处被大车、骏马、骡子、货物挤得爆棚。苏澜心里也有了个小九九。她一贯喜欢建商道、开货栈,自然又起了心思。确实,为了父亲,为了云城,在涞源建货栈,辟商道,真的很有必要。
如此一来,苏澜倒不急着赶路了。不用说,她想在涞源有一番作为。只得委屈高三娘、高信母子和他们一起在涞源多呆几天了。苏澜想,这母子俩也不会反对,毕竟离开他们,母子俩将寸步难行,生死未卜。
苏澜唤来杀四。杀四问道:“公子是不是想买些吃食、水浆,明日好过飞狐陉?”
“不急。”苏澜轻声嘀咕几句。杀四眼睛一亮,立马带着两个全园护卫溜进了人群。
苏澜看见高信两只眼睛盯着摊子上的美食不眨眼,知道他肚子饿了,于是道:“高三娘,涞源有什么特色美食?我们不妨在这里歇一下,先吃饱肚子,等着杀四去找好客栈。”
高三娘微笑道:“启禀公子,草民听说涞源粘糕,由黄米制成,粗粮细作,很是美味。还有涞源煎饼,用小米、黄豆粉做成二米饼,大如锅盖,薄如纸片,色如黄金,筋道如绸,配着羊肉汤,能让人吃得住不了嘴!”
高信则指着路边的一家荞麦面面馆,高兴地道:“还有乔方叔家的荞麦面,清香劲道,我爹最爱吃了!上次我们跟爹来涞源,我爹吃了满满一大海碗……”
话一出口,母子俩忽然停下话头,眼巴巴地望着苏澜,满是眼泪和凄色。
苏澜叹口气,牵着马,带着大家来到这家荞麦面馆,把马拴在门口的拴马柱上。
乔家荞麦面馆并不大,但好在面临长街,门口又有拴马柱,所以顾客云来,生意红火。
荞麦面馆是个前店、中院、后宅合一的木土建筑。前店小半门面是厨房,大半门面是大堂。此刻正是饭点。大堂里八张大方桌已经座无虚席,都是客商和军汉。他们或高谈阔论,或“哧溜哧溜”地埋头嗦面条。
乔家荞麦面馆跟其他食铺一样,也是在厨房支了个大灶,安了口直径足有一米半的大铁锅,炉火熊熊,面汤翻滚。东家乔方身兼大厨,此刻浑身氤氲在腾腾的烟火气中。两个伙计扎着围裙,端着托盘,来来往往地给客人端面条,都是八寸大海湾,满尖的黑乎乎的荞麦面和翠绿的葱花。
眼角瞥见有人进来,乔方忙着下面捞面,头都没抬,却中气十足地高声迎客道:“欢迎客人光临小店,请耐心等候,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有位置……”
“乔大叔!”
听到高信的呼唤,乔方猛地抬起头来。这是一个刀条脸的汉子,满面皱纹,左边脸颊上还有一条三、四寸长的伤疤。许是当初伤口处理得粗糙,伤疤突起,状如蚯蚓,色如冻疮,甚是狰狞。
一眼看到高三娘、高信母子,乔方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又看到这母子俩身披麻衣,头发上系着麻绳,高信的胸前还紧紧绑缚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靛蓝粗布包裹,顿时醒悟,昏黄的老眼立刻滚出了泪花:“天爷啊,这是?”
“乔兄弟,我们娘俩,带着他爹……回家了……”高三娘眼泪汪汪地道。
乔方一个劲地点头,嗫嚅着,轻声道:“嫂子,小侄儿,回来就好……”已是无语凝噎。
好半天,乔方忽然对着后宅哽着嗓子喊了声:“桃儿她娘,三嫂和铁蛋回来了!”
后宅屋内立刻传来个女人忙不迭的声音和脚步声:“哎哟,是三嫂和铁蛋回来了?”
还有个女娃娃脆生生的嗓音:“是三娘和高信哥回来了?我三伯父回来没有……”
说话间,从后宅跑出来母女两人。当娘的四十来岁,银盘脸,大眼睛,靛蓝粗布衣裙,头上是一支素银钗,收拾得非常灵醒;那女娃娃大约也有十一、二岁,但身量却高过高信,梳一条黝黑粗肥的大辫子,穿一身浅桃红色布裙,双丫髻上绑着一朵粉红绢花,大眼、圆脸,跟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显得格外俏丽。二人正是乔方的妻女。
见到高信,桃儿快步上来,正想说话,猛然看到周围一堆人,脸一红,就对着高三娘一作揖,喊了声:“三伯娘。”
“好桃儿。”高三娘爱怜地看着桃儿,又看看儿子高信。高信不由红了脸。
苏澜瞧得有趣。看样子,这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未过门的小小媳妇小女婿啊。
看着母子俩的打扮,乔娘子眼一红,张嘴就哭:“我的娘啊,天塌哩。”
桃儿看看高三娘,又看看高信,再看看那包着匣子的靛蓝粗布包裹,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然后转身回到后宅。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件月白小褂靛蓝布长裙,粉红绢花也变成了一支木钗。
“委屈桃儿了。”高三娘叹口气,摇摇头,哽咽道:“弟妹,别哭了。这不就是,我们走前……孩子他爹已经料到了吗?”
也许有陌生人在身边,高三娘、高信母子又没介绍,所以乔方和妻女也十分谨慎,一句话也不多说,只默默地相对流泪。
恰好有两桌客人走了,乔方赶紧让两个伙计送他们落座,又端来荞麦面,还亲手切了一大盘烧鸡,一大盘炙羊肉送过来。
这时,苏澜才注意到,乔方的右腿膝盖似乎受过伤,走路一撅一拐,是个瘸子。
苏澜吃了一口荞麦面,感觉十分劲道,就是口味差了一点,于是让常乐从褡裢里拿出一瓶老干妈辣酱。众人见了,一声欢呼,一拥而上,一抢而光。这是大家最喜欢的调料。
高三娘和高信母子有些错愕。甘甜就用筷头挑了一点酱末,叫高信用舌头舔了舔。高信立刻眼睛圆睁,喜滋滋地将瓶子递到高三娘手上:“娘,这个好吃,您尝一尝。”
高三娘也用筷头蘸了辣酱,尝了一口,立刻面露喜色:“咦,这个配荞麦面更好吃。若是你爹在,不定多喜欢……”
大家都不吱声了。苏澜叹口气,让常乐又拿出一瓶老干妈递给了高信。
大家正在吃面、吃烧鸡、啃炙羊肉,吉贵把杀四、两个全园的护卫迎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二十来个暗卫。
杀四进来乐呵呵地道:“找到客栈了。真是幸运,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客人,我把大家都安排在那里了。”
既然说是大家,自然小乐子和前锋、后卫那三十个暗卫也在其中了。
这时,面馆其他客人吃完后陆续走了,乔方也不接待新客人了,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乔方端来一碟子蒜泥,听到杀四的话,愣了一下:“涞源大大小小的客栈,只有客满的,绝对不会没有一个客人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