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一串气泡从白枫嘴里冒出来,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
付常元从空间袋中拿出两颗避水珠,周围的湖水仿佛有了灵性一般远离他们,“你只说空间不稳定,可你没说空间会漏水。”
白枫拧了一把袖子的水渍,懒得跟他争论。
“水是混沌之物,按理说,玄炀不会容许湖水涌进墓宫,你小子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付常元又拿出他的那本手札念念叨叨,“手札里说的‘九道转生墓’,九道对应‘天,人,鬼,神,地,兽,灵,奴,涅’,我们现在……是在哪个道上?”
“我只负责送你进来。”白枫抱胸站在一边,看起来不太想跟他深入墓中冒险。
“羲神在上,你作为她的遗物继承者,她不会允许你看着我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是昭神在位,羲神管不着昭神的子民。”
“再加一把圣阶下品灵器,你要什么样式的,我给你锻造什么样式。”
“成交。”
付常元咬牙切齿地走在前面,如果不是自己的使命成功近在眼前,他才不会轻易应下这个条件,“圣阶灵器在中级势力里都是不传之宝,你也不怕遭人惦记。”
白枫叛逆地挑眉,“羲神在上,她不会允许她的遗物继承者受到无辜的伤害。”
付常元差点想把手札拍他脸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昏暗的湖水中,脚下踩着古老的、磨损的青铜板,直到一道人形黑影飘飘然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付常元没忘记他在今生墓被念打成孙子的惨状,如今再遇到念,他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警惕,二十几件护身灵器“刷刷”出现在他的身侧,简直一副器多不压身的豪横模样。
白枫刚才还在想,一把圣阶灵器对他来说是不是代价太大了,现在他抱胸站在一丈外——很显然付常元的护身灵器并没有打算保护他——所以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敲诈他一笔。
然而,无知无想的念在经过两人面前的时候,只是转过头幽幽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飘向黑暗的湖水中。
“转生墓的念这么弱。”付常元收起了自己的灵器,自顾自地往前走。
“玄炀真的想用转生墓复活?”白枫跟在他身后问道。
“并不是。”付常元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碎的黑金,“对于玄道的人来说,‘九道’就是世间众生的存在方式,轮回转生就是九道相通的转接点。玄炀相信自己会轮回,但绝不是重生在转生墓里,而是成为九道中的一份子。”
“今生他是人,转生可能是神、是鬼,也可能是卑贱无神志的奴。玄道的世界观太过可怕,人们宁愿相信黎神庇佑的今生,也不愿意相信不可控的来生。”
白枫握了握拳,“玄道如此,那鬼狱是什么?”
“鬼狱是禁忌,是黎神教眼中的附骨之蛆。”
“意思是黎神教的敌人?”
“你小子。”付常元回头看他一眼,“别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鬼狱这个组织早已湮灭在岁月中,玄炀作为最年轻的一批门人,都在两千年前消逝于这里,你还指望他们能够揭竿而起,带你一起反抗黎神教?”
被他看破了心思,白枫也不恼怒,“既然鬼狱是禁忌,那么肯定不止于此。”
“别想了,黎神是宇宙间最强大的修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敌人也不过是阿猫阿狗的角色。”
付常元停在一处石碑前,将夜明珠拿出来细细查看。
“涅道。”他翻了翻手札,“涅有轮回之意。转生如果是坠入九道,为什么九道之中还有轮回?”
白枫脚下踩到一块硬物,他拿起来一看,又是一块黑金。
他把黑金揣进袖子里,随口答道:“可能玄道认为轮回也是一种命运。”
“……有道理。”付常元一下转过头来,“你小子有点东西,有时候天真得可爱,有时候又能一点就通。如果你生在鬼狱那个年代,说不定玄喜他老人家打着灯笼去求你做他的关门弟子。”
“玄喜?”
“就是鬼狱玄道的创始者,他们那一道的人入了门就改姓玄,堪比黎神教的狂热分子,只不过没有黎神教那帮喽啰那么神经质。”
白枫跟在他身后思考着,陡然看见他的身子往前倒去,他赶紧箭步上前拉住他的衣领。
“你搞什么?”
“……”付常元心有余悸地后撤两步,把他推往前,“看清了没?”
白枫一开始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把付常元一步步推向他刚才站的位置上,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几束稀薄的阳光从湖面上照射下来,数不清的黑影如同水藻般在昏暗的湖水中飘荡,大量的青铜板混乱地漂浮在四周,而他脚下这块青铜路竟然就此截断,再往前一步就是黑暗的深渊。
“看清了?”付常元把他拉回来,又翻开手札找记载,“转生墓不应该是这样,这里十有八九是被毁了。”
被谁毁了,不言而喻。
白枫后退了两步之后,眼前的景象又变回之前昏暗不可视物的模样,青铜路依旧遥遥不见尽头,既没有阳光投射而下,也没有黑影漂浮。
他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付常元曾经说过他想要的东西在转生墓里,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领着他来到青湖上,而是非得先去今生墓走了一遭?
难道是今生墓也有他想要的东西?可他分明又没有从今生墓带走什么。
思及此,他的情绪一沉,之前卸下的防备又堆积起来,但事到如今,他更加不能直接开口试探,付常元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好处和消息,加上他和毕怀义即将离开金狮门,没必要因为这点好奇而深挖他的用意。
“九道以棺椁为中心,作为转生后的生命形式将死亡与未来连接,那么十运又是如何解释?”
付常元将刚才捡到的黑金碎块放在手札上,“转生墓应该也有一处阵眼负责维持这处空间的稳定,阵眼已碎,那么棺椁是否还在中央?”
白枫不由得跟着沉思,在玄炀看来,九道是九种生命存在的形式,对应转生后的九种命运,那么第十种命运又是怎么推算而出?
棺椁代表死亡,九道代表转生的形式,所以……九条青铜路延伸下去其实就是新的……死亡?
“玄道认为轮回是无尽的,那么九道的两边其实都是死亡,死亡既是转生的起点,也是转生的终点。”
白枫稍微斟酌了自己的用词,“我觉得我的想法有些离谱,我只是猜测……第十运也许就是从死亡到达前生……虽然前生依旧属于九道之内,但已经不是这个转生墓的九道,而是前生的九道……只不过从生死的意义上说,也是另一种新生。”
付常元愣了好一会,那本泛黄的手札都被他攥皱了一些,他才把白枫的话理解清楚。
“……也许是你从未接触过黎神教的洗脑,所以对玄道世界的推理简直算是天赋之才。”
他烦躁地揉揉眉心,“玄道的这些理论固然可以自圆其说,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容不下异教徒之言。即使我对黎神教的言论不感兴趣,也在心里默然接受了他们的宇宙观念,对于这本手札的记载,只能算是了解,却从未打算真正理解过。”
白枫对他的话深以为然,同时他也对鬼狱玄道产生更加浓烈的兴趣。
“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去解释,九道的起点是转生,那么九道的终点还是转生,所以……”付常元一下把手札合上,“我们可以试试往回走。”
一刻钟后,两人来到青铜路的断口边。
“……都被毁了。你能不能空间跳跃到最近的一条青铜路上?”
白枫摇头,“这处空间很不稳定,就像一顶破烂的酒缸,你进得来也出得去,只是一旦在内部动用属于空间的力量,很可能把里面的酒水搅得更浑浊。”
付常元左右踱步,烦躁更甚,“不行,成功近在眼前,怎么着也得试一试。”
他把各式灵器又祭出来,俨然一副孤注一掷的模样。
“你慢慢感应周围的空间结构,只要感应到下一处青铜路的存在,就马上瞬移。”
白枫感觉出他的执着,只得应他所言,开始释放空间灵力。
周围的湖水蓦地晃动起来,借着是脚下的青铜板开始上下震动,宛如地裂将近,让人汗毛立起。
既然灵力已经出手,就不可能轻易停下。
付常元警惕万分地运转护身灵器,只见昏暗的湖水中,一块厚九尺、长十丈的青铜板急速向他们逼近。
无声的碰撞后,青铜板崩裂数个灵器,停在两人半丈之外。
“你丫的没感应到这么近的一条青铜路吗?”付常元大声吼道。
“近了才能感应到。”白枫攥紧了发凉的掌心,“这里太危险了,先走。”
话音刚落,他们瞬移到另一处青铜板上。
然而两人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一块黝黑的断碑忽然从侧面撞上青铜板,整个青铜路随即开始倾斜,他们也如同倒栽葱一般即将坠入深渊中,甚至几滴湖水都已经突破避水珠的保护圈,像是下雨一般滴落在他们身上。
这湖水中充斥的空间碎片竟然也能被他触发,白枫深感不妙,只得再次发力,带着付常元瞬移到下一处青铜路上。
两人如同推倒触发机关的石球,所到之处空间沸腾、青铜板与石碑乱飞。
所幸他们终于在白枫灵力耗尽前找到了付常元心心念念的棺椁。
“真他……倒霉。”
付常元把骂人的话憋进肚子里,白枫斜睨他一眼,以为他已经被折磨得没脾气。
两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不少地方都渗出殷红的血迹,这都是被湖水里暗含的空间碎片划伤的地方。
付常元把一瓶灵药扔给他,率先去往棺椁所在的位置。
这一处就是转生墓之前的阵眼祭台,与今生墓的黑金祭台不同的是,这处已经被人为地毁得差不多了。
原本围在外部的迷宫碎成无数碎片,散落在各处青铜路上,什么浮雕、台阶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口孤零零的棺材躺在中央。
白枫走到棺椁边,付常元正拿着手札细细观察对比,像是在检查祭台上的物件。
他也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今生墓的守护灵阵以五相镜为阵眼,那么转生墓的阵眼也应该是一件宝物。
这里只有一口棺椁,看来是作为阵眼的宝物也被毁掉。
难道付常元如此辛苦就是了那件宝物?
两人各有思量之时,一块十几丈的青铜板不知何时闪现不远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祭台边缘。
猛烈的撞击力使得整个祭台都剧烈晃动,付常元不是肉体凡胎,倒还能勉强稳住身形,白枫直接一个踉跄撞在棺椁上,腰都快断成两截。
“白枫——”付常元突然上前把白枫踹在地上。
等白枫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块如同黑云一般的青铜板从他胸膛上掠过,狠狠撞上棺椁的一侧。
巨大的撞击声响在耳畔,导致白枫瞬间失聪,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傻了吗?快用瞬移!白枫!”付常元也躺倒在青铜板下动弹不得,但他看不到白枫的情况,只得张嘴大喊。
又是一声撞击的巨响,整座祭台彻底倾翻,棺盖在几次撞击下被强行打开,几卷老旧的竹简从里面滚落,“啪”地一声打在白枫的脸上,一下把他打醒了不少。
“白枫!你丫的真聋了吗?你现在踩在我头上!”
白枫的脑子终于重新运转起来,脚尖一动,果然传来付常元的骂声,“你爷爷的,你把我往下踩?”
“嘭——”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付常元拼了命地抓住棺椁侧面的浮雕,否则他早已滑落进幽暗的深渊中。
“你小子——”
“抓住我的脚!”白枫两手扒拉着棺盖边缘,也是十分吃力,“不然我瞬移带不到你。”
“**。”付常元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抓着棺椁浮雕往上爬,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白枫粗喘着气,他才发现他的脑袋离棺椁口只有一尺之遥,他费力地撑起身子,睁大眼睛往棺椁内部一看,没有尸骨、没有血水,只有堆积的竹简。
虽然青湖底下光线昏暗看不清竹简的文字,但能被玄炀放进棺材里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功法经书。
他咬咬牙,松开一只手去拿棺材里的竹简。
之前戴的空间灵戒已经遗失在祁山山巅,眼下他也只能把竹简揣在胸口衣领中,可他还没揣上几本,祭台再次遭到青铜板的撞击,付常元的手还没碰到他,就已经滑落下去。
这下轮到白枫想骂人了。
他立马松开抓着棺盖的手,再借力一推,让自己快速从棺椁旁滑落下去。
此时付常元已经落入湖水中,大量的空间碎片碾压避水珠的保护圈,滴落在他的身体上,造成数不清的细小伤口。
他终于明白白枫所说的,一旦在内部使用空间灵力,就会把转生墓里的不稳定因素搅得一团浑浊。
可惜他好不容易发现那位尊者的痕迹,可能没有机会把这个消息传给家族了。
他正在心里惋惜着自己的死亡,后衣领忽然传来一股蛮力,他回头一看,竟是白枫冒着危险下来救他。
白枫的身体仅是灵师境界,在无数空间碎片的作用下已经血痕累累,胸前的衣服还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原本塞进去的竹简又滚落了不少。
“走。”
他一手护着胸口的竹简,一手像是拎鸡仔一样把付常元提起来,经脉里的剩余灵力全部释放,周围的湖水沸腾到了极致。
就在湖水完全冲破避水珠防御的瞬间,两人眨眼消失在原处。
他们离开之后,湖底的空间急剧地扭曲着,数不清的青铜板和石碑互相撞击、崩裂,无数散落的黑影开始聚集在一起,形成一道人形的、浓郁的黑雾。
更加诡异的是,原本因为祭台倾翻而打开的棺椁竟然紧闭如初。
冥冥之中,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缓慢而有序地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