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志向,老亦欣然。实不相瞒,向大人也曾预感你会大难不死,再次寻到奇阵堂,所以他在临走前交代我为你准备一样东西,想必也是你现在急需之物。”
潘掌柜早有准备地拿出三张面具,分别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三十左右的青年、四十出头的壮年模样,一应俱全。
“向大人说‘天吴八面,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全凭世人指认,你只管以这个名字行风柏不敢行之事’。”
“听他意思,倒是对我期望颇高。”白枫将面具接在手里,心里对向西此人的看法更为复杂。
明明像个十五六的孩子,说话行事却深不可测。按照潘掌柜对他的称呼,看来他和休语一样在奇阵堂有着很高的地位。
“向大人秉持的是我们奇阵堂一贯的爱才之心。”潘掌柜笑着打哈哈,本来白枫能获得石碑认可就已是不同寻常,如今能在陈雷手中活下来,那自然要好好在他身上下注一番。
所谓天材地宝说不定他已经看不上了,如何恰到好处地讨好才是吸引人心的技巧。
“这份心意,风柏收下了。”他起身行礼,“多谢前辈一番相谈,时候不早,我赶去报名。”
“好,还请分外小心。听说詹北林和姚沣并未死在临鹤山,詹家和姚家这三年一直在卧薪尝胆,恐怕今年的四灵盛会同样不会安宁。”
四日后,最后一场初赛难得如同第一日那般热闹,尤其是灵阵赛的场子人满为患,大多都在讨论天吴的身份。
“哪个,哪个是天吴?”
“不知道哇,现在参赛的都站在边上,又不是在脸上写着名字,我哪看得出来?”
“不是说当年姚家公布了他的画像?”
“詹家曾经暗中分发天吴画像,派遣亲卫在临鹤山到处搜寻他的踪迹,我三姑的小儿子的表哥的师父就在詹家的护卫队当职,他今天来看了一眼,表示场边那些人没有谁长得像天吴。”
“这不是闹吗?谁这么没事干去冒充天吴?”
“我刚才听裁决长老说,今天参赛十七人,并未有谁缺席,这说明天吴也来了,管他是不是真的天吴,先看看真面目再说。”
众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比试结束,可是初赛并不需要当众验阵,只听裁决长老念了十几个包括天吴在内的名字,就宣布这些人晋级,谁也辨别不了天吴是谁。
“我懂了,下次我们去二楼看,淘汰赛也不需要验阵,但是刻阵之后总要记名的,我们就在楼上瞧那本登记簿上是谁报了天吴。”
“有道理。”
次日,天吴的名字登记在淘汰赛第一场的行列中,鹤城的百姓心中的好奇更甚,纷纷争抢二三楼的位置,只为了在进场和刻阵之后认出谁在假冒天吴。
“来了来了,他们进场了。”
五六位年轻才俊接连上台,来到登记簿前,可是这好几人挤在一块齐刷刷出示灵牌,负责登记的修士一一看过之后,直接画了六个勾——竟然也把天吴勾上了,他们可还没分清哪一位是他!
“我看天吴是第四个打勾的,说明第四个上台的是他。”
“你这是废话,天吴本来就是第四个名字,按顺序打勾也是他。”
“你们想啊,裁决长老肯定也好奇谁是天吴,所以刚才负责登记的长老刚才多看了一眼的那位青年就是天吴。”
“观察得很细致,但是六个人站在一起你怎么知道他具体看的是谁?”
于是众人又等了正常比试,临近结尾时,完成刻阵的修士开始逐一记名。
“天吴这等天才,必然是第一个完成的。”
“傻了吧,第一个不是他,这天吴必然是假冒的。”
“假冒的也得有点本事吧?第三个必然是他。”
“第三个也不是哩,依我看,说不定天吴他老人家早有所料,故弄玄虚,吊你们胃口。”
“第四个也不是?我赌五灵石,天吴就是最后一个。”
“看看?”
“圈了,圈起来了!他就是天吴!”
赛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地盯着台上的少年,只见其毫不怯场地抬起头,朝二三楼的看客咧嘴一笑,“各位道友,找我有事?”
他们答不上话,有的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张画像开始眼对眼地辨别真假,有的大呼上当绝不相信天吴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有的则暗暗咬牙目露仇恨。
“既然无人应答,在下先行告退。”
白枫扶手作揖,坦然离去,徒留场内的看客争论得热火朝天。
场外,他还没走远几条街,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喝,“何人敢冒充天吴!”
脚下阵纹亮起,一头白虎从地面钻出,张开血盆大口冲向他。与此同时,东西南北杀气四起,狭窄的小巷纷纷飞出各式灵器,直指他的命门。
可他并未慌乱,侧身躲开白虎的撕咬,眨眼间,日暮已经握在手中,爆燃的烈焰捅入虎口,炸开一片橘色的灵力波。
他的左手也没闲着,无刃阵阵台光辉闪动,四道空间利刃垂直落下,将袭来的刀剑斧钺一断为二,只见他挥起银枪,挥出一道灵力,便将这些灵器打落在地。
“这难道是……无刃阵!”
“真的是天吴?”
“我就说老刘弄来的画像没个准数。”
“哎哎哎别过去了,那些人弄了壁障阵,你也凑不到那么近。”
从赛场里追出来的众人纷纷隔着十几丈观察白枫,而袭击者也从暗处走出来。
“看来你就是他。”领头的男子一身暗紫色衣袍,看上去并非贫寒出身,“临鹤山一战,你借死灵之力算计我族前辈,六十余人葬身山谷,今日,我陈擎必让你血债血偿!”
他很有耐心地听对方说完一长串的宣言,负手执银枪,并未多作回应。
“装聋作哑?那也得死!”
四人再次出手,同时祭出一台金钟阵,这是制作难度较高的地阶中品灵阵,该阵法笼罩目标之后,会对其形成二次伤害,并且无法躲避,附带禁锢效果。
白枫虽然不清楚具体功效,但直觉告诉他这阵法绝不简单。
于是万界如镜与虚实相生同时运转,选中四人中最弱的一个,与他瞬间交换位置。
隔了两条街的围观群众只听见一声惨叫,金钟阵爆发一阵厚重的钟鸣后炸开,造成第二次无法躲避的伤害后,街道中央躺着的不是那位名为天吴的少年,而是同样身穿暗紫色衣袍的陈家人。
“怎么可能?你的境界居然提升了?”陈擎暗暗咬牙,但是并未退缩。三年前的天吴便可以困兽之斗团灭陈家亲卫,他们早已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就算杀不掉他,也要重挫他的根骨、毁了他的前途。
白枫与三人过了几招之后也发现了,他们以陈擎为主力,其他两人只是在正面蜻蜓点水,分散他的注意力,其实暗中瞄准的是他的肩胛骨、尾椎上三寸等关键部位袭击。
这些骨骼节点并不致命,但往往是防守薄弱处,一旦被打断或者打碎,将会阻碍他一生的修炼之途。
这三人的修为都在灵武师五阶到九阶,如同早有预谋一般,配合得默契十足。
他无法用镜像灵术复制三个人的镜像,只能留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所以应对之法只有绷紧精神,寻找他们的破绽,或者……他自己制造破绽。
“铿——”
日暮的枪尖与陈擎的长刀碰撞在一起,溅起一串火星。
白枫刻意没有注入灵力,使得对方轻易压制到上风,而自己看上去像是力有不逮,不得不使出双手抵在枪身上抵抗他,却暴露了自己的后背。
“就是现在!”
一直在两侧伺机而动的另外两人纷纷闪到他身后,左右举起利器,对准他的肩胛骨,势必要砍下他的一条手臂。
“就是现在?”暗藏笑意的声音倏地出现在身后,他们来不及收手,刀尖砍下去,只落得个虚影,而后方的杀招已至。
陈擎只见不远处又出现个天吴,手执长剑挥出一股奇怪的灵力,召来青黄色的液体在他周身漂浮,片刻后化为一条五指粗的金龙冲向自己的同伴。
他连忙祭出护身灵符挡在胸前,未等他撤退几步便被金龙爆开的威力击飞一丈。再抬头时,场内的活人只剩下他和天吴。
“陈家只剩下你们这几个?”他用剑尖挑起他的下颚,颇为认真地问,“嫡系子弟还有几人?家族坟场安置何处?”
“你,你莫要嚣张!”即使壁障阵可以隔绝声音,但陈擎知道今天刺杀失败的画面很快就会传遍鹤城,更是要拼命反杀,“我就算死,也要攥着你的一根骨头下地狱!”
“这句话,应该由三年前的我来说!”
白枫也动了情绪,不再用日暮出手,而是以这把普普通通的长剑再次出手。
这一次没有旁人伺机偷袭,而陈擎也不需要配合同伴,两人都放开手地过招,几个呼吸间便交手了七八个回合。
“这,这谁能看出天吴是何境界?”
“有壁障阵谁能看出来?”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差搬来几张茶桌、磕上几碗瓜子,“不过天吴刚才那一招金龙确实猛烈,不知道是哪一门功法的招式。”
“我说陈家人的作风一贯无理,你寻仇把人骗到角落里不行吗?大街上挡着我回去的路了,等他们打完又是一地血水,晦气得很。”
“老兄,但凡打听几句都知道天吴身怀空间灵术,你没看到他那诡异多变的虚影?据说就是他的拿手好戏。陈家落败至此,就怕天吴跑了,毕竟他们哪还有本事到处抓人?”
“别吵,快分出胜负了。”
白枫手中的长剑忽地被一刀劈断,情急之下,他以灵力护体,徒手接住刀锋,被陈擎逼退两步。
对方乘胜追击,出脚袭击他的下盘,战斗的节奏立即落入陈擎的掌控中。
就在看客都以为他败局已定时,白枫忽然抓住刀刃引向自己的左肩,本就因为进攻姿势而身体前倾的陈擎果然被他的力道往前一带,于是他果断抬起右膝顶上他的下腹。
下腹既是身体的柔软部位,痛感明显,同时又是修士的丹田所在之处。
陈擎只觉得体内灵力一滞,白枫的右手已经松开他的刀刃,握拳凌风,朝着他的面门狠狠一击,抓住这一瞬间击破他的护体灵力直接锤断他的鼻骨,甚至拳头上的灵力还穿透他的头骨,对他的眼睛、大脑等器官造成伤害。
“居然打赢了?”
“我天!”
“好灵活的功夫!灵术、灵阵、灵器丝毫不输,就连近身打斗都能反败为胜,天吴当得起少年天才一词!”
围观的群众惊愕万分,只有陈擎捂着脑袋跪在地上痛呼,不敢相信自己仍然败了。
没有刻意的退让,没有那把圣阶的银枪,没有使用诡异的空间灵术,他依然败了!
白枫没有再做什么挑衅性的动作,而是蹲在他面前,再次询问,“陈秉的衣冠冢在何处?”
陈擎忍着脑海里的痛楚,咬牙切齿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我绝不会告诉你。”
他皱了皱眉,站起来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后仰抬头与自己对视。
“你们老祖被人设计陷害致使修为停滞,终身难以精进,而你们在他死后三年,又想以同样的方式算计我,所以我瞧不起你们。”
“你懂什么?”他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一般怒吼,“我们陈家本就是鹤城霸主,数千年的荣耀毁于一日!我恨不得你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若是你们族中还有灵尊修士,倒是可以让我血债血偿。只是你们这几个货色的话,就应该多磨炼一番,再出来丢人现眼。”
“你!”陈擎着实没想到他不苟言笑的皮子底下竟是一副狠毒的嘴巴,句句戳中他的痛点。
“说出陈秉的衣冠冢在何处,我可以让你走。”
“无可奉告。”
白枫微微颔首,松开他的头发,屈膝顶上他的肋骨,冷眼看着他咳出大口鲜血,然后再次逼问道,“陈秉的衣冠冢在何处?”
“……无可……奉告。”
他的嘴里都是鲜红的血,就连眼睛也充血发红,可是,这些都不及三年前自己所受苦痛的十分之一。
“倒是有你家老祖当年的硬气。”他将他扔在一边,拿出日暮,“陈家辉煌多年离不开你们这些忠心的狗,只可惜狗的那些主人放一起都凑不出一个脑子。”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管他的死活,迈步走到阵法中心,日暮燃烧刺破阵眼,壁障阵随即破解。
“出来了,天吴出来了。”
“能够以灵器破阵眼,至少也得是圣阶啊。”
“难道他还是个灵器师?”
“不晓得……哎哎,他不见了。”
众人惊讶地发现白枫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地尸体。
“还有个活的,我们去看看。”
“这是谁?陈家的旁支还有谁活着?”
“陈擎?是叫这个名字吗?”
陈擎并未失去意识,白枫给他的伤害虽然看着吓人,但是都不是致命,所以他还能喘着气,强撑着身体站起来。
“小心小心,他起来了。”
“吓死个人,难道他想泄愤在我们身上?”
“嘘——”
陈擎倏地抬刀指向周围的人,将他们逼退半丈。
“都是来看我的笑话?都是来抢我陈家的底蕴?”
他的话无人敢答,毕竟他现在满脸是血,原本衿贵的衣袍也混乱披散,活像个疯人。
“詹家暗藏祸心,你也心怀鬼胎?”锋利的刀刃狂乱地挥舞着,吓退不少人,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叨叨,“姚家勾结外人,是不是你给的胆子?你们就会落井下石,就会见风使舵,就会捧高踩低,可谁敢说,今日的陈家不是明日的你们!”
“疯了吧,开始说胡话了。”
“还有姚家什么事?”
“呵哈哈……”陈擎又哭又笑,几乎拿不动自己的佩刀,“鹤城,鹤城,不愧是利益能使鬼推磨的鹤城!我陈家荣耀万年,必与鹤城共生息!”
他大喝一声,举起长刀抵上自己的颈部。
众人只见刀锋一闪,血珠飞溅,在刀面上染出几朵艳丽的花。
暗处的小巷里,白枫从隐匿空间中现身,变成一位青年模样。
他三年前读过鹤城的史料,“陈家必与鹤城共生息”这句曾经被列为陈家的家训。
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