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姬的疑问余一丁实在不敢轻易接茬了,三番两次的露怯除了让对方更加轻视于他,再不会有其他的正面效果,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又等了片刻,老姬见余一丁确实是一副不懂残念到底为何物的模样,只得叹了口气后幽幽地说道,“唉!我实在想不出余老弟你到底是个怎样的怪胎了……”
余一丁闻言立刻微微低头,脸上也显露出一副非常不好意思的神情。
老姬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头稍稍有点诧异,脸上却并没有其他的表示,继续道,“想我姬凌……呃,老姬纵横一世,到头来却落得一个形神俱灭,只剩下这一丝残念苟存于天地之间,可谓人不人鬼不鬼,实乃苍天不公啊……”
余一丁偷眼望向老姬,看见的却是阿琼那张娇美的面容,而此时却已是花容惨淡,整个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令人观之便隐隐生出些许不忍之意……
不过余一丁的伤感并未持续太久,稍一转念便回过味来,形神俱灭?那不就是说老姬已经死过一回了吗?既然已死,现在同余一丁说话的不是个鬼魂又是什么?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确实不是鬼,但也并非人。”
老姬像是看透了余一丁的心思,再次强调道,“我的肉身已毁,神念也仅仅只剩下不足两成,当然不能称为人,而且我的这一丝残念必须要在六个时辰内依附于活人之上,否则便会灰飞烟灭,到那时我才真的就变成一个鬼了……”
余一丁心头剧震,原先他还想的是如果有人趁着自己神念离体之时损毁他的肉身,那么自己便只剩下一缕神念飘荡在天地之间,成为孤魂野鬼般的存在,虽然眼下他还不懂得夺舍之法,但是至少还能同柳翠和钟离雪用意念交流,应该不算是个死人,大不了以后再找法子弄一个新的身体便好。
可是此时听闻老姬如此一说才知道,原来只要肉身被毁灭,如果不能及时夺舍到新的肉身,神念便无处安放,比如老姬剩下的这不足两成的残念,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灰飞烟灭,想来就算是完整的神念,哪怕不止六个时辰,可能最多也就时三两天便会彻底烟消云散,到那时自己也就彻底变成一个死人了,看来在今后的旅途中,若是不能确保肉身安全,或者还没有习得夺舍之法以前,这神念离体也不能轻易使用了……
余一丁不由地便有些后怕,忽然间也感觉到这山林中的清晨居然有了几分寒意,背上也有些冰凉的感觉,可是现在还只是深秋而已……
虽然没有说话,余一丁也只是在心头转着这些念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刚才已经在老姬面前露了好几次怯,他可不想老姬一再小瞧了他。
“那个……,老姬,能不能讲讲你是如何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余一丁试探地问道。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老姬为了那件玉如意专门跑到这上清观来,可能这件宝物或许就能帮助他重塑肉身,这也说不一定,毕竟玉如意是一件先天异宝,是否具备此等逆天的功效还真不好说。
况且能够将老姬这样的人打得肉身损毁,只剩下一丝残念苟活,想必他的敌人也非常厉害,没看见老姬对于余一丁的来历查问得如此小心翼翼,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上清观这趟很浑水肯定是非常之深,弄不好就会万劫不复,余一丁不能也不敢冒这个险。
先前他之所以愿意帮助老魏查找贼人踪迹,一来是因为被劫了五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保证二女安全的前提下能找回来当然最好,否则只会让余一丁非常肉疼。二来随着探查的深入,余一丁对玉如意的了解也越来越多,眼看着三人距离望桑镇越来越近,疾风阁这道坎也是余一丁必须要去面对的,想当初在巫神山中疾风阁只是伤了元气,但根基尚在,他们的少主以及金圣翔、如意夫人这些疾风阁的中坚力量也没有什么损失,这些人可都是同余一丁打过照面的,加之疾风阁势力庞大,行走在这个世界说不好哪一天他们夫妻三人就会与这些人再次碰面,到那时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现在既然知道这东西确实有可能提升自己的实力,余一丁怎么可能会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积极,这不仅是帮助老魏和玉玄道长,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其实也主要是为了余一丁自己和二女嘛。
但是刚才老姬的一番话却又让余一丁心头直打鼓。
先不说玉如意是一件玉玄道长口中的邪宝,万一余一丁不仅没能借助玉如意提升实力,反而还遭其反噬又该怎么办?记得那老道可是对他说过,前朝国师被弄死以后,玉如意便成了无主之物,大晋的四名修行者想要收服玉如意为己所用,但是其中三人当场便死在这件先天法宝的自主攻击之下,可想而知这件异宝有多么厉害。
现在又从老姬的口中听出另外一些隐情,震惊之余余一丁便更加小心,暗暗打定主意要慎重行事,至少先要问个清楚明白再决定是否继续参与到此事当中,余一丁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搭上自己和二女的性命。
“余老弟当真不是大晋朝廷的人?”老姬不答反问。
“唉,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嘛,我也告诉过你了,我们全家都不是大晋人。”
余一丁叹了口气,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莫非老姬你的仇人与大晋朝廷有关?”
只见阿琼的脸上又是一阵悲戚,皱着眉头半晌都没有出声。
见此情形余一丁明白自己问到点子上了,看样子老姬同大晋朝廷之间确实有深仇大恨,但是这仇恨又因何而来呢?
这时余一丁猛然间记起先前玉玄道长给他讲述过的玉如意的来历,前朝倾覆,大战过后晋皇登基,开创了大晋的基业,而前朝国师力战身死,事后虚如道人收服了玉如意,将其镇压在上清观内……
这些事情与老姬之间会有怎样的关联呢?
余一丁脑中生出了这样的疑问,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于是不再言语,只是直直的盯着“阿琼”,就等老姬来给他答疑解惑了。
“既然老弟你并非专门为那件东西而来,我相信你所说的,你我之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但是那东西对我而言太过重要,这样吧,一会儿我同余老弟你一起返回上清观,等办完了自己的事情后我自然会同老弟你好好聊聊,但是眼下还请余老弟答应我一件事。”老姬答非所问,而且说着说着居然要余一丁答应他一件事。
“不知老姬你要我答应什么事,先说出来听听。”余一丁斟酌着答道。
“肯定不会让老弟你为难,我只是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那个小姑娘实情,等我的肉身恢复以后自然会与她相认,如果恢复不了……”
老姬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而阿琼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又带出些许凄凉的神色。
听着老姬的言语余一丁下意识便点了点头,老姬的要求不算难事,何况这是别人的家事呢。
可是听到最后余一丁直接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恢复不了肉身就不认这个女儿了?
“阿琼。”
见余一丁点了头,老姬也不再理会他继续开口道,“现在玄鸦和你姐姐都已受伤,还是那句话,我只能靠你了,一会儿就继续借用你的身体行事。”
余一丁又是一愣,看起来眼前的女子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他明白这是老姬在同阿琼说话,还好声音是老姬的,否则这个画面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转念再一想余一丁仍然觉得有些奇怪,此时老姬已经夺舍了阿琼的身体,莫非这名女子还会保留自己的意识不成?如若不然老姬这些话说出来阿琼能听得到?
余一丁不懂夺舍之法,但是刚才老姬已经给他解释过何为残念,在余一丁看来那也就是不完整的神念而已,用神念侵占他人的肉身便是夺舍,自然而然地便会让那人原先的意识完全消失,否则还叫什么“夺舍”?一个身体两种意识?那不是人格混乱了嘛,若是如此,这种夺舍还有什么意义?……
余一丁在一旁胡乱琢磨着,同时也偷眼看向“阿琼”,他倒是很好奇此刻老姬同阿琼说话,用的却是同一具身体,那么自己眼前的美女脸上应该是个什么表情?
余一丁望过去时“阿琼”也向他这边看过来,两人正好对上眼。
不过还还没等余一丁说话,老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余老弟,走吧,时候不早了,也别让那个小丫头等的太久。”
余一丁被他这么一说,心头哼了一声暗道,那不是你的女儿嘛,对她称呼怎么不是“小姑娘”就是“小丫头”,这个老姬还真是个怪人。
结果就见“阿琼”说完话后直接迈步往月灵子那边而去,根本不再给余一丁开口的机会,余一丁只好跟着,连刚才老姬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这件事也忘记追问了……。
两人几下便来到月灵子面前。
余一丁和老姬到一旁说话时月灵子就一直站在原地伸着脖子观望,她倒是很听这个从未谋面的老爹的话。
虽然月灵子看见的只有余一丁一个人站在枯树边,她可听不见两人的交谈,但是阿琼从树后闪身出来月灵子是瞧见的,只是奇怪到了此刻自己的爹爹怎么还不现身,而且余一丁又把这个同她交过手的女人带了过来是什么意思?她这是把阿琼阿琚这对孪生姐妹搞混了。
“余居士,怎么回事?她怎么跟着过来了?我爹爹呢?”余一丁来到月灵子的身旁时女道士便小声在他耳边问道。
余一丁不答话,只是用眼睛瞟着阿琼。
果然,“阿琼”开口了,是老姬的声音,“小姑娘,我已经同余老弟说好了,现在我们返回上清观。”
月灵子惊诧,随即反应过来,她的爹爹是懂得夺舍之法的修行大能,想必是夺舍了眼前这名女子的身体,可是此女也是爹爹的手下之一啊,怎么也会被爹爹夺舍呢?难道他就一点不顾及手下人的性命吗?
此刻见老姬“夺舍”了阿琼的身体,月灵子不由自主地便猜测自己的爹爹怎么会是如此心性凉薄之人,毕竟父女二人以前从未见过面,月灵子对老姬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她的母亲北宫芸,但是亲眼所见这位父亲的行事风格和母亲口中的那个父亲完全大相径庭。
而且月灵子还有一事实在想不明白,这位一直隐身的修行者肯定就是自己的爹爹,墨弧和烛玉就是最好的证据,可是为什么到了此刻他仍然不愿意现身同自己相认呢?
因此老姬虽然已经开口发话,可是月灵子却有了片刻的恍惚……
她自小便和母亲相依为命,从未见过老姬,母亲也极少提及她的生父,只说是在她出生之前为了保护已有身孕的北宫芸,只身挡住前来追杀的仇家,为北宫芸逃跑争取了时间,但老姬却最终死在了仇家的手中。
北宫芸逃脱后便四处躲藏,一路跌跌撞撞有惊无险地逃到了临海城附近,终于在逃到城外山中的一座道观门前时气力不支,直接昏倒在道观门口。
虽说那座道观很小,其内只有一名老道和一名小道童,香火也不算旺盛,但是那老道却有好生之德,眼瞧着道观门前有一位快要临盆的妇人昏迷,此地除了道观以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他不管的话,北宫芸的下场只能是一尸两命,于是两名道士便将北宫芸抬进观内救治,后来老道还请来稳婆帮助北宫芸生产,月灵子便是在那道观之中出生。
为报老道的救命之恩,北宫芸在女儿满月之后便对老道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当然不可能明说,掐头去尾的只说是夫妻二人遇上了厉害的仇家,丈夫为保护她被杀身亡,只剩下她一个人逃到此地,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若不是老道出手相救,可能她们母女早就活不过当日,因此希望老道好事做到底,能够收留她们母女,哪怕让她在道观内做一名负责打扫做饭的火镰道人也行。
听闻北宫芸如此一说老道当下便有些犹豫,他同玉玄道长一样,也是一名清修者,虽说道家并不强制要求修道之人出家修行,也有很多道士成家立业甚至双修,但老道可并不属于此列,四五十岁年纪了也从未婚配,那小道童都是他捡来的流浪孩童,而且那么小的一座道观内既有乾道又有坤道将成何体统?
但老道心里也很清楚,若是此时将她们母女赶出道观那就是断了二人的活路,有违老道的修道之本,于是老道心头犯了难,真不知该如何处置。
北宫芸看出了老道的为难,随即显露了些许本事,要知道她也是有家传的人,不仅身怀一套易容换声之术,与老姬夫妻二人早已双修多年,有着一身的术法,当初若不是她怀有身孕,肯定会和老姬一起面对强敌,哪里会落得一个人只身逃走,就留下老姬一人面对强敌力战身死的结局?
只不过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保住老姬仅存的这点骨血,北宫芸迫不得已才忍辱偷生罢了,她还希望将月灵子抚养长大成人后将一身本事传授于她,然后让月灵子返回上清观取回爹爹的东西,为老姬报仇雪恨呢。
当然北宫芸显露本事的目的并非是要吓唬老道,只是想让老道知道自己的手段,她们母女不会是道观的累赘,留下来至少可以帮助这一老一小两位道人守护这座小小的道观而已。
不过老道在看过了北宫芸显露出来的本事后却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到了此时他哪里还不清楚自己所救之人也是一名修行者。
惊讶之后,老道当机立断,直接请求北宫芸收下这座小道观,作为她们母女二人的容身之所,而老道自己则准备带着小道童另寻他处。
对于老道这种清修者来说,天下任何道观都可容身,处处皆可观道,哪里都能修行,何必让这位母亲带着刚满月的孩子继续颠沛流离呢?
何况老道猜测北宫芸的口中所说的他们夫妻遇上仇家报复,想必那些人也是修行大能,现在让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子就这样带着襁褓中的女儿继续流浪,哪怕北宫芸是一名修行者,若是不小心再遇上仇家,岂不是面临灭顶之灾?那样的话实在有违当初老道搭救北宫芸的本心。
北宫芸当然不会答应老道的请求,可是她没想到这位道人却是去意已决,就在当日午后,趁着北宫芸在禅房内照料女儿之时,老道便带着小道童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道观。
事已至此,北宫芸只好带着月灵子在这座道观内住了下来,幸好北宫芸精通易容换声之术,随后便将自己易容成一名普通的中年道人,加之这座小观本就香火不盛,平日里就少有香客往来,就算有附近村落中的善男信女前来,也不会在意一位道人的去留,只要此处还可以供他们上香设拜便好。
随着日久年深,等到北宫桑柔及笄之时,北宫芸又给女儿取了个“月灵子”的道号,而她们母女在此地一住便是二十二年……
月灵子还在回忆着往事,老姬却是说完了那句话后便径直朝上清观的方向走去,压根没去理会还在发呆的月灵子,似乎眼前的这位女道士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余一丁见状也不好多说,赶紧拉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月灵子,女道士这才回过神来,两人加快脚步紧紧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