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是个皮实的女孩,很少会为还未发生的事担忧,这顿午饭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常泽叫她和姚诚饭后去他办公室,还是在纠结他俩提交了同一张照片那件事吗?
早恋?没有的事,她小羽可以保证,绝不会和任何同学谈恋爱。因为……哼,因为她已经和别人盯了“娃娃亲”了。谁给定的?她自己。什么时候?六七岁的时候。怎么了怎么违反校规了吗?请问哪条校规写的不许学生定娃娃亲?没有明文禁止那就谁都管不着。
胡乱填饱肚子后站起身,扫了眼还在饭堂里的学生。允佳今天中午有事,不能和她一起吃饭。姚诚呢,既然是素食者,而小羽就坐在素食档附近,吃饭期间没见他露面,那就是还没来。
当下一个人出了饭堂,踩着校园里被秋雨打湿的青石路面,朝教师办公楼走去。常泽的办公室在三楼西翼走廊尽头,作为班主任的他曾对全班同学提过。小羽登上三楼,见姚诚恰好从附近一间办公室里出来,出门后还冲里面补了句:“谢谢刘老师。”
刘老师?刘老师是他们高一几个班的生物老师,姚诚去找他做什么?哦,多半是去请教和那条鱼有关的问题了。有收获吗?学校里人多耳杂,小羽决定等晚上回家后再问他。
“哎,这么巧?”姚诚看到小羽后眯眼一笑,同她一起朝常泽的办公室方向走去。小羽没答话,虽然和姚诚一样穿着蓝色校服,迈大步走路的架势却像女领导带着男秘书去跟商业对手谈判,又如女大佬领着男打手找其他黑势力讲数。
常泽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屋子不大,里面的陈设同他的人一样光滑整洁、攻坚不破。常泽背靠窗户向门而坐,面前是张大红木书桌,此刻正盯着桌上的显示屏。房间一侧有个书柜贴墙而立,书柜里除了书,唯一的装饰物是个高瘦男人的雕塑。另一侧摆着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幅印象主义油画。
小羽立在门口不动,由她的跟班姚大宝在门上礼貌地敲了两下。
“进来,把门关上,”常泽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依然停留在显示屏上,没有请两个年轻人入座。小羽进屋后自行在两把椅子中挑了一把坐下。
“喂,老师没让你坐,”姚诚小声提醒她。
“也没让我站着啊,”小羽用正常的音量回答。这是她的人生准则——有座就先坐下,别人让你起来的话,另说。
常泽倒没理会这些小事,开门见山地问:“能讲讲你们周末去雾马岛的经历吗?我有些好奇。”
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小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常泽为何会关心雾马岛?难道他对那片海域也起了疑心?
“当然可以,”还没等她开口,姚诚爽快地把话头接了过去。到此刻常泽既没让姚诚坐下,也没让小羽站起来。姚诚瞅着小羽身边的座位,屁股左右各晃了下,最终决定坐下。
“我们大家是坐涟笙的游艇,周五晚上出发去雾马岛的。当晚海上有大浪,我晕船了。第二天上岛看了海洋馆,坐了摩天轮,吃了顿饭,就这些。哦,因为头天晕船,就没跟其他同学们一起回去,坐轮渡再走的陆路。”
这小子!小羽现在知道姚诚为何要抢着说话了,因为同样一段经历从姚诚口里说出来合情合理——是因为他晕船,所以留岛再选择了走陆路,这当中可以只字不提偷病鱼的事。倘若由小羽来说,就必须解释为何她不和大家一起坐船离开。
然而常泽也不是好糊弄的,冲姚诚点了下头,又问小羽:“你呢?”
小羽说:“我们坐涟笙的游艇,周五晚上出发去雾马岛。当晚有大浪,姚诚吐得像条癞皮狗。第二天看了海洋馆,坐了摩天轮,吃了顿饭。因为姚诚晕船就没跟其他同学们一起回去。”
常泽被她气笑了,“我不是在核对口供。姚诚晕船关你什么事?”
“姚诚是我的小弟,”小羽面不改色地说,“就是跟班的意思。正常情况下都是小弟为老大服务,然而小弟若是有难,老大于情于理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对吧常老师?”
常泽听完这番话向椅背靠去,眯眼打量着小羽。“小弟?你们还是高中生,不要把社会上那套带进学校里来。”
“没有带进学校,”小羽寸步不让地说,“在学校里我们就是同学,周末外出旅行是学生们自发组织的校外活动。无论校长还是老师都管不到学生家里去,对吧常老师?”
常泽皱起眉,像是要对小羽说些什么,又决定作罢。转而问姚诚:“在岛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有啊,游泳的时候遇上暗流,我差点儿溺水,”姚诚悻悻地说。这件事所有同学都知道,他瞒也没有意义。
“还有吗?”
“没有了,”姚诚摇头。
对,没有比溺水更不寻常的事,被假警察捉走也可以说寻常普通得很。人家就是心理素质好,怎么了?总之小羽现在越来越觉得姚诚这家伙不简单。
“常老师,”小羽问常泽,擅长打斗的她从来都不会只防守不攻击,而且有时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我也好奇,您为何认定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呢?”
常泽终于失去耐性了,“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整天这么咄咄逼人好不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二人,这个世界有很多看不见的危险,不是你们高中生能应付得了的。别不自量力,仗着自己有点儿头脑、会点儿功夫就瞎管闲事,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把命搭进去。”
哼,小羽心道,这个常泽显然也了解一些内幕,只是不知他是一个人单干,还是背后有别的势力在支持。
“老师您说得对,”姚诚严肃诚恳地说,“老师是为了我们好,谢谢老师的关心。”
然而并没有答应老师不再管闲事呢,小羽心道,典型的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常泽这时神情复杂地轮番打量着二人,稍稍压低了声音,“另外,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也有义务提醒你们男女交往的分寸。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荷尔蒙旺盛,接触太频繁的话不容易把握好度。人生长着呢,一辈子的成就很大程度取决于年轻时打下的基础。想象一下,别人还在全力拼搏的阶段,你们却要在家照顾哇哇啼哭的婴儿……”
婴儿?小羽只觉血液沿脖子两侧呼啦涌上耳朵,一阵嗡鸣声绕颈,上身僵成一块石板。她毕竟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婴儿对她来说如同炼钢厂里的高温炉——知道有那么个东西存在,但离自己的生活好远。常泽提醒得也对,万一风言风语地传出去,给陌岩听到会怎么想呢?又羞又恼之下,午饭时想好的那些“娃娃亲”之类的托词便一概说不出口了。
常泽大概没料到她会是这副反应,忽闪地笑了两下,“我、我就是提个醒儿,你俩回去吧,快到上课时间了。”
小羽站起身,行尸走肉般跟着姚诚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当时只顾着懊恼了,也就没留意姚诚在离开前曾关切地对常泽说了句:“老师,您也要注意安全。”
二人在走廊里无话,姚诚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快到楼梯口时才转身对她说:“呃,关于那个——”
“啊!”小羽触电一般尖叫,“离我远点!”绕开他冲进楼梯间里,三两步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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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开始下午的数学课。数学是小羽强项,和老师同学们一起做了几道题后心情平复了些。放学后还要参加歌舞班,不是小羽主动报的,开学第一天常泽把全班同学分到辩论、击剑、歌舞和绘画四个组。学期结束时,高一的八个班会有次文体竞赛,四个项目各产生一个冠军。
八个班共来了45个学生,由一个歌唱老师、一个舞蹈老师分甲乙两组教。代表高一四班参加歌舞训练的有三男三女,被分在甲组。女生是小羽、孟琪和温蓓蓓。男生里有姚诚,另两个小羽还没说过话。上课前都已换下校服,改穿黑色紧身无袖上衣和七分裤,脚蹬蜜色软鞋。
第一堂课主要是介绍学期计划,教大家基本功。孟娃娃是个样样争先的女孩,尽量将动作做得标准。圆脸蓓蓓学得有些吃力,不多久就满头大汗。总之女生们还凑合吧,那三个男生更像是在做健身操。再看其他班的代表,有些男生比女生舞姿还要优美,甚至可以用风骚来形容。
嗯,小羽回想了一下,他们高一四班好像都是直男,这很好,然而期末的歌舞比赛就别想着拿奖了。
“小羽,你是什么材料做的?”蓓蓓在她身边做腿部“擦地”动作时喘息着问,“仿真机器人吗?”
小羽上一世乃是兮远精心培养的女徒弟,七仙女候选人,当然此刻的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这辈子虽未花过精力在舞蹈上,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呼之欲出的。再加上打小能跑善斗,为了学武成日价劈叉、俯卧撑、引体向上没少做。现在改学舞蹈,每个动作不仅轻松到位,且带着股英气,和寻常舞蹈家做出来的优美姿势还不一样。缓慢时有力拔千钧之势,迅疾处有长剑破空之威。
“离她远点,”中间休息时她听姚诚小声对另两个男生说,“不留神呼你一胳膊,能打出内伤。”
休息完毕,舞蹈老师去了乙组,小羽他们所在的甲组改为歌唱老师来教。
“我只负责教你们唱功,”歌唱老师是个看着弱不禁风的中年女人,眉毛很浅,脸上没多少血色。然而听说只要她一吊嗓子,高音能冲破上方的屋顶钻到云层里去。“每个班最后参赛的歌目由你们自己来定,规则是一人独唱,其余的伴舞。曲调可以用别人的,歌词必须是原创。”
小羽想起大魅羽姐姐。每年在兮远的年夜宴上,都能看到美轮美奂的七姐妹载歌载舞。可不是神话书里那种衣袂飘飘的古典舞,什么新潮前卫的舞种和音乐都拿得出手,特受天官们欢迎。
然而小羽和她们不同。无论是作为卫国顺的女儿,陌岩和陇艮的徒弟,还是兮远家的“大小姐”,她都不需要取悦别人。让她上台打套拳可以,伴舞已经是极限了。至于唱歌这种事情嘛,就交给其他同学做吧。
最后六人讨论的结果是让孟琪主唱,歌词和编舞那些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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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做完作业已是十点半。又是精疲力竭的一天,小羽洗了个澡便爬上床。心里忍不住好奇姚诚的鱼怎么样了,还在像昨晚那样看电视吗?他说过想试试和鱼“语音交流”的,有进展吗?然而想起常泽白天的敲打,决定还是不和他联系。
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小羽发现自己在微亮的天空之下飞翔。她的怀里抱着个小女婴,一身粉红色绸缎衣帽,尿布沉甸甸的。下方的大地上有正在逃跑的汽车和追兵,打头那辆车是陌岩在开。
“允佳,你忍忍,”小羽低头冲怀里的婴儿说,婴儿则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回她。“待会儿就给你换尿布。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小羽一个激灵在床上坐了起来。婴儿,婴儿,她怎么会做这么个梦?她记得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一男一女如果在一起睡觉,就有可能会生小婴儿。这下糟了,周六晚上她坐姚诚的车回家,是不是在后座睡着了?姚诚也在她身边睡着了吧?那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怀了他的孩子?
赶紧开灯,撩起睡衣查看自己的肚子。勤于健身的她肚皮一向平滑紧致,虽不像男人那般追求大块腹肌,马甲线还是很明显的。可今晚的肚皮怎么有些鼓胀?完了,她可能真的怀了姚诚的孩子!要是给陌岩知道她不检点到这个程度,以后肯定再也不会理她。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一辈子的幸福被自己一时的疏忽给葬送掉了……
“姚诚,我恨死你了!”一向极少掉眼泪的小羽哭了出来,抓过床头的手机给姚诚发了条短信:“我要杀了你!”
事实上,姚诚刚刚也给她发了条短信,但她哪有心情看?抬手将手机扔向对面的墙壁,砸成碎片。
“小羽,出什么事了?”
门开了,穿着睡衣的允佳睡眼惺忪冲地进屋,来到小羽床前,担忧地打量着她。“为啥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羽一向都很坚强的啊。”
发生了这么羞耻的事,小羽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这时允佳的卧房里传来手机铃声,允佳小跑着出去,片刻后拿着手机回来。
“姚诚打来问我出了什么事,说你要杀了他?”
“永远都不许再理这个人!”小羽瞪着眼、呲着牙冲允佳说。
“好好,我谁也不理。”
允佳关掉手机坐到床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小羽望着她齐耳的短发和清减的侧影,想起允佳正在经历的情变,自己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将担心怀孕的事同她说了。允佳听后整个人僵住,缓缓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小羽。随后一头扑倒在床上,咯咯地笑个不停。
咦,这是笑个什么劲儿?小羽虽然不明就里,也能猜到自己多半是瞎担心了一场,松了口气。
允佳半天才止住笑,满脸红彤彤地爬起来,双手捂住小羽的肩膀,她的手又软又热乎。“小羽,你、你真是太可爱了!别担心,你这种情况离怀孕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唉,你才十四岁啊,也和我一样没有妈妈,等再过两年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好了,快睡吧,明天放学后我陪你去买个新手机。”
“那你、不许告诉姚诚今晚发生的事,”小羽叮嘱道。
允佳点点头,扶着小羽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再关上床边的台灯,拿着手机出了门。方才小羽光顾着紧张了,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那个奇怪的梦。为何允佳在梦里是个小婴儿呢?那小羽她自己又是谁?允佳一向把自己当长辈一样敬重,也许答案就在这个梦里?
等闭上眼再要入睡了,眼前却浮起姚诚刚刚发来的那条短信。
“我跟鱼说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