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七天前饿死了。
家中只剩下四面漏风的墙,和一个嗷嗷待哺的一岁妹妹。
如果秦峰没有猜错的话,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不久前应该也已经饿死了,这才给了自己借尸还魂的机会。
也许是召唤自己过来的神秘力量加持,秦峰虽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这幅五岁的身体已经饿得接近油尽灯枯,但还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支撑着死不掉。
不知道这股力量还能支持自己多久。
凭借前世上网积累下的驳杂知识,秦峰勉强在野外找到了些能够果脯的芋头——不是后世所说的从南美洲舶来的穿越者神器地瓜,而是天南星科的一种草本植物,代表品种是荔浦芋头。
天南星科的植物一般都是有毒的,吃了最少是腹泻。
饥饿的人们宁愿选择吃观音土,也不敢尝试这种剧毒的物种。
秦峰不怕,来自现代社会的他根本受不了饥饿的折磨,更何况,他对自己的驳杂记忆还是有一定信心的,这块芋头肯定是无毒的。
带着芋头回到家中,秦峰没敢开火,找了块破瓦片,刮去芋头的表皮,生啃了起来。
生芋头溢出满满的混杂着淀粉的汁水滋润着秦峰的口腔,让他有一种重回人世的感觉,尽管生淀粉的味道非常涩口,秦峰还是忘我地吮吸品味着每一滴甘甜的味道。
直到他看到妹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也饿了吗?”
秦峰停下了啃食芋头的节奏。
这么小的孩子,还吃不了特别坚硬的食物,秦峰啃下一小块芋头,细细地在嘴里咀嚼成糊糊,强忍着腹中的饥饿感将糊糊吐出来,喂到妹妹的嘴里。
那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终于重现了名为“生”的光彩。
秦峰叹了口气:“爹死了,娘也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你了,我也不算是你亲哥。”
“你可怎么活啊......”
按照秦峰本来的想法,只要撑过了这两天,恢复点力气,他就要攒一些食物去外面走一走,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
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就算在这混乱的世道,总也能凭借驳杂的见识找到口饭吃,能过得滋润一点。
至于这孩子,就留在家里,权当是和这个家庭一起死了。
在饿极的时候,极恶也许只是随随便便一个求生的念头罢?
秦峰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的良知,蹑手蹑脚地想要逃出这个四面漏风的家。
可看到这一双眼睛的时候,秦峰完全将这残酷的想法抛在了脑后,他舍不得。
也许这是身体前主人留下的血脉相连在拿捏着秦峰的内心,也许是作为人类的最后一点良知在控制着秦峰的行为,他想扔下这孩子独自去谋生,可他偏偏就是舍不得。
在这个孩子的眼里,他总能得到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
“唉...还是不够狠,算了,先让她活下来吧。”
摇了摇头,秦峰将一小块生芋头咀嚼成糊糊,笨拙地喂到妹妹的嘴里,一边喂,一边拍打着后背。
一岁的小孩,吃东西很容易被呛到,实在是麻烦得很。
更麻烦的是,秦峰刚刚喂饱怀里的妹妹,就听着外面有人吆五喝六地掀开了自家的篱笆墙,气势汹汹地走进了院子里。
根据一些模糊的前身记忆,来的人应该是税吏。
今天是交“月赋”的日子。
秦峰远远打量了一下,肥头大耳的税吏身边吆五喝六的几个人,是村子里有名的地痞无赖。
有趣的是,这税吏甚至没给过他们任何好处,只是把收他们的税降低了一些,这几个人就心甘情愿地帮着税吏欺压乡里。
秦峰认得他们,前身爹娘的死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税吏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着:“秦老五,秦老五在不在家?”
秦老五就是秦峰的父亲,这年头儿,贫困人家的名字一般都是姓加上排行,比如武大,武二,讲究一点的就叫武伯、武仲、武季这样。
进门先大声喊名字,会对贫农形成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表示税吏对这一家人知根知底,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税交上。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固土安民?
秦峰很讨厌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尤其是作为未来人的灵魂来说,这种完全被人支配的感觉简直让秦峰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秦老五!该交月赋了!”
税吏的狗腿子们嚷嚷着走进篱笆围墙,大声呼喝着秦峰父亲的名字。
可秦峰分明记得,他们对自己父母的死一清二楚,甚至连尸体都是他们抬走的。
现在这个做派,跑自己家叫魂来了?
事出反常,其必有妖,初来乍到的秦峰决定先佯哭一场,观察一下这些人想干什么。
毕竟街坊四邻的,就算再混蛋,也不至于为难一个给爹娘哭头七的五岁孩子吧?
秦峰怀里抱着妹妹,尽力地在堂屋里抽抽搭搭地哭,等着这几个王八蛋进屋。
屋外的几个人倒是也识趣,喊了几嗓子之后就收了声,跟在税吏后面,迈步往屋里走。
一进门,为首的流氓率先抽了一下自己的脸:“嗨!真是对不住您了王大哥,我们忘了,那秦老五啊,死了!”
流氓头子故意将“死了”两个字拖得阴阳怪气,拉着长秧,明面上是说给税吏听得,实际上是为了先刺激刺激秦峰。
两世为人,秦峰虽不知道他们所图为何,却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听到流氓头子大声呼喝,十分配合地从抽抽搭搭变为嚎啕大哭。
“我那苦命的爹娘诶!你们就这么走了,留下我和幺妹儿可怎么活啊!”
“我那苦命的~~爹~娘~来~~~~”
还好上辈子的时候有段时间短视频流行整阴间活儿,不然秦峰还真应付不来眼前略显尴尬的场面。
税吏见秦峰哭得悲恸欲绝,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白手绢来,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哎呦!怎么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呢?”
“秦五哥可是个老实人呐,这么些年了,月赋、岁赋、田赋、三边赋,情愿少吃两天饭都没少给朝廷交过粮,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呢!”
看着税吏这一唱三叹的虚伪样子,以及他脸上随着表情变化像是波浪一样的肥肉,秦峰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阵犯恶心。
“王恩官呐!我爹娘死了,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啦!这个月的月赋,我恐怕是交不上啦!”
“我家的好名声,到我手里就算是败坏光啦!”
秦峰说着,哭得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姓王的税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脸正气地说道:“圣人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不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如今你父亲还没过头七,你就要败坏了他的名声吗?你这是忤逆不孝!”
放在古代,忤逆不孝可是个大帽子,这帽子戴上了,往轻了说要杖责三十,往重了说可以流放边疆,民间把忤逆不孝传得可以说是比下地狱还眼中三分。
秦峰低下了头,哑了声——这一上来就丢给自己一个死胡同?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转念一想,什么狗屁之乎者也的,自己现在的人设是个没读过书的五岁小孩,哪里听得懂这些屁话?
“王老爷,您说的这些圣人的话,我听不懂呀......”秦峰哭丧着脸,哀求地说道,“我可听人说了,忤逆不孝是大罪名,您可得帮帮我和我小妹子,不然我们今天就只能死在这啦!”
那肥胖的税吏一副虚伪的悲天悯人脸:“哎呦,死了还是小事,你爹没出头七,你就坏了他的名声,到时候十里八乡都过来戳你的脊梁骨,你就是活下来,这辈子也完啦!一提起你来就知道,你是个忤逆不孝的穷小子,连个媳妇儿都讨不到!”
好家伙,这短短两三句话把秦峰从或者到死都否认了一遍,老情感大师了。
秦峰心生厌恶,可为了寻求脱局的机会,还是顺着税吏的话说道:“是啊,这不就指着您接济接济我们小兄妹俩了么!”
“我可听说啦!十里八乡都夸王老爷心肠好,见不得人受罪呢!”
那姓王的肥胖税吏脸上浮现一丝得意之色:“那是。”
“这样吧,这个月的月赋我先替你们家垫上,算我借你们的。”
说着,税吏从自己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份合同,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借据”两个字。
秦峰故作看不懂的样子,疑惑地问道:“这是......”
“嗐,君子协议,打个欠条。”税吏笑眯眯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就往外拿粮食吧,回到家说不清楚,你在这借据上摁个手印儿,我回去跟我媳妇儿也有个交代。”
秦峰结果借据,眼睛余光飞速扫了一遍,虽说是繁体字,但也不算难懂。
大体内容就是秦峰借税吏两斗米,月利率是...五成,利滚利,如果还不清的话就要去税吏家打工还债,每个月的薪水是一斗米,如果一年之内还不清,便要卖身还债,从此之后秦峰就是王税吏家的农奴。
看到最后,秦峰心里泛起一丝感动——他明明可以直接抢的,但还是留出了一年的时间给自己多积累点债务。
“怎么样,快按上吧?赶紧弄完,我还得去下一家收税呢。”
税吏不耐烦地催促道。
让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去签卖身契这种东西,实在是太有割裂感,秦峰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件事。
毕竟看这税吏奸懒馋滑的德行,去了他家当什么农奴,也不可能衍生极品家丁、赘婿之类的剧情,怕不是每天都得拉磨拉到死。
秦峰渐渐起了杀心。
“他娘的!我情愿宰了他亡命天涯,也不可能给这狗王八蛋当个奴才!”
秦峰低下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挤出一副笑脸来,仰头恳求般对税吏说道:“好,我摁。”
左顾右盼一阵之后,秦峰腆着脸问道:“王大爷,您有印泥吗?”
“就你这黑狗爪子还想用老子的印泥?”税吏嘲笑道,“你把手指头咬破了,拿血摁个手印得了。”
“不成,我牙还没长齐哩,咬不破。”秦峰憨笑着朝税吏呲了呲牙,“您瞅瞅,穷人家的孩子,长牙都要慢一些。”
“要不这样吧,您把刀借我使使,我割个口子。”
税吏一听脸色大变:“那哪行?我这是朝廷给的宝刀,哪能给你一个小孩子用?”
“你能摁就摁,不能摁你就等着官兵来抓你逃税和忤逆不孝吧!到时候给你挂上牌子游街,游完街还要打你,打完说不定还得给你发配到苦寒之地喝风!”
“别别别!别呀!”秦峰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您就行行好,把刀拔出来拿手里,我就用用刀刃就行了!”
“也让街坊四邻见识见识您宝刀的威风啊!”
税吏一听也有道理,天天光吓唬这些屁民,让刀见见血,以后自己说话更有威慑力。
于是笨拙地抽出刀来,攥在手里——他这攥刀的姿势明显就是个耀武扬威地外行,根本连刀柄都抓不住。
“赶紧的,自己伸出手来,在刀刃上抹一下得了。你可留神别把自己手指头切下来了!”
秦峰点头称是:“哎哎哎,保证不耽误您大事儿。”
说罢,装模作样地把自己右手大拇指往刀刃上一划,“哎呦”一声惨叫,把抱着的妹妹丢向税吏的怀里。
耀武扬威惯了的税吏见到有小孩飞了过来,下意识地撒开刀伸手去接。
秦峰伸手夺过刀来,用尽全身力气“噗嗤”攮进税吏满是肥油的肚子里,湿热猩红的鲜血喷了秦峰一脸一身,给这五岁的孩子平添杀气,如同地狱来的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