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渡过护城河的汉军正在安营扎寨的时候,糜旸率领着后部大军来到了护城河外。
这一刻曹彰依然守在城墙之上。
居高临下的他,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在人群中,身穿明光铠熠熠生辉的糜旸。
这一眼宛若那日在街亭的角楼上的那一眼。
犹记得那一日在角楼上得知糜旸到来的消息后,曹彰的心中顿时浮现了严峻谨慎的心情。
而后面街亭战局的变化,也让曹彰越来越措手不及。
从一开始的略占优势,到后面的全面崩盘,好似就是在须臾之间发生的事。
那一战之后,曹彰就对糜旸的恐怖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而在今日重新见到糜旸之后,曹彰除去严峻谨慎的心情外,难得还有着几分骄傲。
曹彰的骄傲来源于护城河上那上千具汉军的尸体。
也许眼下护城河已经被汉军渡过,但魏军取得的战果也不小。
对于连战连败的魏军来说,今日初一接战就能令上千汉军野战精锐丧命,这已然算的上一件值得吹嘘的事。
毕竟他的对手是糜旸。
看着护城河上漂浮的上千具汉军尸体,曹彰的心中就不断滋生出自信——野战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守城战却不一定!
在曹彰紧盯糜旸身影的时候,糜旸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身上。
糜旸刚一来到护城河旁,魏延就一脸惭愧的单膝跪倒在糜旸身前:
“大将军,臣有负大将军重托!
还望大将军治罪!”
随着魏延的单膝下跪,今日跟他一同出战的诸位汉将也齐齐朝着糜旸请罪。
魏延等人的动作,看的一旁的张合眼皮狂跳。
魏延也算是汉军中有名的战将,张合也曾听闻过他脾气刚烈,难以受控。
可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刚烈的名将,眼下却因为一时失利,自愿下跪向糜旸请罪。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糜旸在汉军中的声望俨然已经到达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
而魏延请罪的理由亦让张合侧目。
诚然今日由于他引发的内乱,的确是汉军攻打长安城的一次良机。
但重要的是,守城战不是野战。
凭借长安城坚厚的城防,汉军在无大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凭借着血肉之躯就拿下长安城?
甚至在张合看来,今日魏延能率领汉军渡过护城河已然是件不容易的事。
这样的事要是放在魏军之中,魏延不但称不上有过,恐怕还得给魏延记上一功。
只是如今从魏延及诸位汉将的脸色看来,他们是自发的感觉到惭愧。
察觉到这一点的张合,不禁看了眼长安城那雄伟的城墙,然后心中陡然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知道你们汉军能打,但能不能适当收敛点内心的骄傲呀!
张合心中所想,糜旸自是不知道。
可看着魏延及诸位汉将脸上的惭愧之色,糜旸脸上却浮现了几分笑意。
“尔等何罪之有?”
说完这句话后,糜旸亲手将下跪的魏延扶起,然后示意身后的诸位汉将都起身。
在魏延及诸位汉将起身后,糜旸用手抚摸过魏延臂膀上的伤口。
由于方才战况紧急,魏延手臂上的伤口还未来得及好好处理。
从糜旸的目光看去,魏延手臂上的伤口依然在缓缓流淌着血液。
糜旸也是经历过战阵的人,他知道在战时人的手臂与胸腔不过咫尺之遥而已。
要是那支流矢偏上几寸,恐怕他现在见到的就是躺着的魏延了。
知道这一点的糜旸,更难对魏延及今日奋战的汉将有怪罪之意。
“非尔等不用命也。
实乃长安城非易夺之城。”
用这番话宽慰了一番魏延及诸位汉将后,糜旸又看了眼前方那众多的汉军尸体,对着一旁的黄权嘱咐道:
“今日死王事之人,皆要好好安葬。
一应抚恤也必须从厚。”
听到糜旸的吩咐后,黄权当下领命而去。
随后糜旸又让人召来医者,好好为魏延等负伤的将领医治。
待安排好这一切后,糜旸才有空打量起一旁的张合。
而张合见糜旸的目光望来,他的脸上顿时浮现悲苦之色。
情绪悲愤的他,一下子就跪倒在糜旸的身前,对着他哭诉道:
“曹彰不仁,意欲戕害于我,又致使我儿丧命。
还望大将军能为合报仇!”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张合已经是恸哭的状态。
看着恸哭的张合,糜旸的目光变得审视起来。
张合能被称为五子良将,他肯定是有才能的。
可惜张合的人品,却实在不咋地。
或许在建安五年乌巢的那把火过后,张合也是如今日一般跪在曹操面前恸哭不已的。
只是只要张合对他有用,那么糜旸也愿意表现出一副宽仁的模样。
糜旸出言宽慰张合道:“卿放心,今日你重新归附大汉,孤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说完这句话后,糜旸让一旁的丁封上前将张合扶起来。
糜旸的温言宽慰,让张合好似找到了依靠,他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可还未等他站稳,糜旸的下一句话就已经到达他的耳中。
“今日一战足见长安难攻,卿可有助孤破城之策?
若有良策献上,孤事后必上奏陛下,为卿论功行赏。”
糜旸的话让抬起头的张合眼中顿时浮现了希望。
他是个醉心名利的人,否则也不会做出数次背反的事。
张雄的死让他痛心是真的,可张雄的死已经是定局,那么他接下来要优先考虑的事就是他的将来。
而他的将来,不就在眼前的糜旸身上吗?
想到此张合没有半分犹豫,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带血的帛书。
然后张合便将这份带血的帛书交到丁封手中,让他转交给糜旸。
“这份是长安的城防布置图。
图内不仅有贼军在每道城门上的兵力部署,还标记出长安九门每道门的虚实情况。”
张合的话让糜旸眼睛一亮。
按后世的话来说,这份图不就是长安城的构造图吗?
糜旸连忙从丁封的手中取过帛书看了起来。
当看到帛书上那详尽的图案及标注后,糜旸不禁在心中暗暗称奇。
张合在关中掌兵数年,对长安城的城防十分了解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张合竟然会将这些军事机密记录在帛书上。
这很明显不符合一位内部高级将领该做的事。
那么张合这么做的用心,就很值得商榷了。
也许在某一刻开始,张合的心中的确起了狡兔三窟的想法。
当然对糜旸来说,眼下能得到这份长安城的城防部署图,的确对他有着难以想象的助力。
因为他心中的那个想法,最佳情况就是需要在清楚了解长安城的构造下实行。
可以说张合的有备无患,是帮了糜旸一个大忙了。
想到这糜旸一方面将帛书收入怀中,一方面让丁封将张合带下去好生养伤。
心中更有把握的糜旸,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长安城。
在世人眼中看起来坚固雄伟异常的长安城,这一刻在糜旸的眼中,却犹如一块即将破碎的玻璃一般,不堪一击。
惊艳过世人那么多次了,还差这一次吗?
...
正如糜旸对黄权所说的那般,他真的派出了一位信使前往南郑。
山道险峻绵长,却挡不住信使急切的心情。
短短数日之后,糜旸派出的信使就来到了南郑城外。
现在天下的时日,是章武五年十月下旬,离年底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而在南郑城内休养的刘备在得知糜旸的信使到来后,他不顾医者的劝告,一下子从榻上蹿起。
刘备这一刻的仪态,全无半点帝王的威严。
今日的他就像一位离家许久的农家老者一般,急切着想得到可以归乡的喜讯。
伺候刘备的老宦者与刘备感情非比寻常,相比于医者,他劝告的话就直接许多了。
“若陛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么纵使扁神医在世,陛下又岂能痊愈呢?”
看着刘备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老宦者可谓是又气又急。
而在听到老宦者的劝告之后,刘备却一点都没停下自己急切的动作。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老宦者言道:
“子晟来接我入长安了。
他早该来接我的。
他早该来接我的!”
刘备说这番话时,语气中有着欣喜,有着急切,还有着几分委屈。
他等的久吗?
若按常人的时间观念来看,数个月的时间不算久。
可对一位日渐迟暮的老人来说,数个月的时间却算的上是度日如年。
听到刘备的话后,老宦者的眼中浮现了泪水。
若真如刘备预料的那般,大将军是派人来接刘备入长安的。
那么这一日刘备等了多久呢?
天下忠于汉室的人,又等了多久呢?
老宦者突然理解了刘备的心情。
理解刘备的老宦者,主动为刘备穿戴起衣裳。
在触摸到刘备日渐消瘦的身体后,老宦者的心中更多了几分苦楚。
意识到老宦者情绪变化的刘备,脸上却没有半分悲苦之色。
好似消瘦的身体不是他的一般。
刘备反而伸出手握住老宦者的手,对着他展露笑颜道:
“我带你一起回家。”
这一刻刘备尚未见到糜旸的使者,他并不知道糜旸派信使前来是所为何事。
但他相信糜旸。
相信这位能只手挽天倾的大汉大将军!
无端的信任,放在任何朝代都会觉得可笑。
但在今朝不会。
因为这是季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