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济原本以为,他往日中只看错了丁奉。
没想到,他看错的还有李严与州泰。
一想到这二人皆是出身士族,蒋济心中就有些扼腕之思。
为了争功,士族的体统都不要了吗?
可随即蒋济又想到。
要不是自己不善领兵,自己不是不能跪.
在蒋济想着要不要找糜旸要份军职的时候,糜旸的笑声响了起来。
“你呀,你呀!
竟与承渊一般作态。”
糜旸手指着州泰笑着说道。
糜旸的笑声让州泰以为自己的话起效果了,岂不料糜旸在对州泰说完后,又将目光看向了李严。
“你知道自己是罪臣就好。”
相比于对州泰温和的语气,糜旸对李严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而在听到糜旸似指责的话语后,李严并未选择为自己申辩。
他如那一日被糜旸治罪时一般,在糜旸身前深深地将头埋在地面上。
看到李严顺从的举动后,糜旸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伱之前虽有罪过,但你也被孤惩治过了。
过去的事暂且不提,你与州卿都起来吧。”
糜旸的话让李严心中暗喜。
下一刻他便与州泰,齐齐从地上起身。
待李严与州泰站起身后,糜旸对着他们二人说出了自己的具体打算。
“孤已下令让承渊率军,绕道长沙,直取柴桑。
待这消息传开后,吕岱定会率兵驰援柴桑。
可永安到底是东吴重镇。
吕岱或许会留下部分精卒,据永安港口顽抗。
我军不擅水战,若我军不能短时间内拿下永安港口,则收复江夏一事就无疑是空中楼阁。
然只要我军能迅速夺港口,收永安。
江夏一郡兵力空虚,各地长吏见永安丢失,心中就会震恐,或许江夏一郡便可望风而降。
孤所说的话,你们二人可记住了?”
在糜旸看来,收复江夏全郡的关键,就在于永安城的归属。
糜旸的话让州泰脸上露出慎重之色。
他是想争功不错,但他不会因为争功,而变得轻敌大意。
“臣记住了。”
面对糜旸的询问,州泰快速回应。
可李严却并未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在州泰将疑惑的目光看向李严时,李严却斟酌着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测。
“大司马意欲收复永安,恐真正目的不止在于江夏。
臣早年在义阳时,就曾听闻永安城内,有着吴国数年积攒之粮草、军械。
我军初入荆州,百废待兴,当下正是愁粮草不济之时。
若我军能得永安吴狗之数年积蓄,则我军就有了与吴狗持久相抗的资本。
不知臣猜测的可对?”
说完心中的猜测后,李严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糜旸。
而李严的目光,很快与糜旸审视的目光碰撞上。
两者目光碰撞后,糜旸笑着手指李严道:
“先帝在时多次对孤言及,你有方面之才。
你的方面之才,今日孤见到了。”
糜旸的话,无疑是肯定了李严的猜测。
或许在常人看来,糜旸要想攻克建邺,柴桑的归属就至关重要。
但其实不然。
柴桑再怎么重要,它终究是一座城。
只要是座城,它就不会跑,糜旸有的是时间想办法攻克它。
糜旸真正缺的是时间。
在军事上,时间的代名词便是粮草。
为何陆逊会在糜旸的设局下,果断的采取坚守待变的策略?
陆逊心中的变数,不单单指的是荆北战局的胜负,还指的是汉军的粮草。
陆逊是知道,荆州的粮草存储并不丰盛的,这也是当初陆逊敢对荆州用兵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陆逊看来就算荆北战局汉军得利,只要他一直拖下去,汉军粮草不足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到那时,吴军想的或许就不是突围一事了。
陆逊心中所想,身为当事人的糜旸,又岂会不知呢?
当初在初至荆州时,糜旸就意识到荆州粮草不足的弱点。
因这弱点,糜旸原本想采取历史上晋朝灭东吴的“水煮青蛙”战略。
因这弱点,当糜旸知道韩综有意归降后,才会执意让他以永安城为献礼。
糜旸想要的,本来就是永安城内的大量辎重。
可世事多变,从来不尽如人愿。
荆州战局发展到这一步,并不在糜旸的原先设想之中。
可既然战局已发展到这一步,那么糜旸也只有迎难而上。
无论是为了稳定荆州战局,还是为了更进一步兵临建邺,永安城内的大量辎重,糜旸都必须得到。
见李严能看破自己的心思,糜旸对李严充满了赞赏。
糜旸起身来到李严的身前,对着他说道:
“孤一直想让你戴罪立功,今日孤将机会交到你的手中。
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
“孤若能如愿,你不但可以官复原职,孤亦可上奏陛下,以江夏境内膏腴之处,为你封地。”
糜旸知道李严是有大才的。
以李严的大才,在吕岱的主要兵力被诱引开后,率汉军登陆永安不会是一件难事。
可李严这人,容易因为私心而耽误大事。
为了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糜旸才要对李严恩威并施。
亦才要让州泰与李严一同出兵,以示监督。
果不其然,在听到糜旸的许诺后,李严顿时大喜。
“大司马放心,严必肝脑涂地,使大司马如愿!”
听到李严的保证后,糜旸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下令道:
“你们二人下去准备吧。
待江东地裂之日,就是你们二人出兵之时。”
章武六年十月下旬。
在寒冷的天气,已然席卷荆州大地时,身肩重要任务的丁奉,已领兵来到长沙郡中。
率军来到下隽城外的丁奉,不久后就看到一位身长近九尺,身穿虎皮,腰带两张劲弩的壮汉朝着他走来。
这位壮汉,不是沙摩柯又是何人?
沙摩柯在还未走近丁奉身前时,口中就开始大笑起来。
“丁将军,好久不见呀!”
沙摩柯是真的开心。
当年公安之战结束后,沙摩柯被刘备拜为忠义中郎将,协助关平镇守公安一带。
后来刘备称帝时,他也并未忘记在危难时率军拱卫大汉的沙摩柯。
那一年,沙摩柯被刘备升为护汉将军。
护汉将军按品阶虽只是杂号将军,但“护汉”二字,代表着沙摩柯的地位并不一般。
可惜沙摩柯到底是异族中人。
那几年沙摩柯见荆州一直无事,不习惯与汉人打交道的他,便上书给时任荆州牧的张飞,请求让他率军返回武陵。
张飞也喜欢这位曾间接救过关羽的蛮将,于是很爽快的答应了沙摩柯的请求。
回到武陵郡的沙摩柯,是很快乐的。
毕竟五溪蛮数百年来,一直被汉人瞧不起,有时还会被汉军围剿。
但今时不同往日,顶着护汉将军头衔回到武陵的沙摩柯,得到了武陵郡内汉人、蛮人的一致尊敬。
武陵郡的太守习珍还曾答应沙摩柯,要将他的名字写入当地县志中,赞为一代贤王呢。
身为蛮人的沙摩柯,本来是没有光宗耀祖与衣锦还乡观念的,只是没有这两个观念,不代表沙摩柯不享受这样的感觉。
总而言之,近几年来沙摩柯活的很快乐。
可就在今年,沙摩柯得知糜旸要坐镇荆州后,他就感觉更快乐了。
在沙摩柯心中,若无糜旸,便无今时自己的风光。
于是在得知消息后,沙摩柯便特地别出心裁的,用汉字写了一封肉麻的书信给糜旸。
在书信中,性情直爽的沙摩柯备言对糜旸的思念之情,更是直接表示愿意为糜旸重新出山浴血奋战。
沙摩柯是不喜欢汉人的那套繁文缛节,但这得看对谁。
而糜旸在收到沙摩柯的书信后,看着上面形如鬼爬,状若枯骨的汉字,他一时真的没看懂。
然而在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看懂了沙摩柯书信的内容后,糜旸又陷入了沉默中。
沙摩柯是蛮人,哪怕他有心学习汉族文化,但想让他如汉人士子那般,引经据典来阐述对糜旸的思念,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沙摩柯表达思念的方式很简单直白:
“大司马,俺可想死你了。”
“大司马,俺也想和关将军一般,和你一起睡。”
“大司马,俺有一罐存储在头骨中的佳酿想要献给您。”
字字句句,都深刻地透露出了沙摩柯对糜旸的敬仰与思念。
可字字句句都让糜旸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情书吗?
可能是为了避嫌,正好那时长沙有山贼动乱,糜旸便下令让沙摩柯率军来到长沙郡内平叛。
而平完叛后,没有得到糜旸新命令的沙摩柯,就这么一直留在了长沙郡内。
本来沙摩柯以为糜旸将他给忘了,直到今日丁奉到来。
在来到丁奉身前后,沙摩柯激动地给了丁奉一个熊抱。
丁奉虽亦是勇将,可力气奇大的沙摩柯因心中激动没控制好手中的力气,他这一抱直接让丁奉翻起了白眼。
得亏沙摩柯很快就将丁奉给放开了。
在放开丁奉后,沙摩柯大笑道:
“大司马还是爱我的!”
在沙摩柯看来,尽管糜旸没亲自来,但他能派心腹丁奉前来,就说明在糜旸的心中,依然有着他的一席之地。
丁奉没敢回应沙摩柯的话。
惦记军务的丁奉,仰望着身前的沙摩柯,口中问道:
“将军帐下有多少兵马?”
丁奉可是记得糜旸对他的嘱托——要在江东境内,掀起大动静。
要想达到这个目标,兵力太少可不行。
丁奉原本以为,沙摩柯能有数千蛮兵就不错了。
但沙摩柯接下来的回答,却让丁奉惊住了。
“少则万余,多则数万!”
丁奉:???
沙摩柯是不是对“万”这个数量单位,有什么误解?
按汉律,谎报兵士人数可是重罪。
见丁奉脸上有着质疑的神色,沙摩柯可就不服气了。
他正色双手叉腰仰首骄傲道:“莫要小看俺。
俺可是蛮王沙摩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