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神帝尊一怔,旋即垂首定定看向怀中之人,轻声喝止道:
「——幽荧!」
他目光沉痛的注视着怀中身形已格外单薄的人。
哪怕到了如今这般情景,哪怕你即将神陨道消,却还要相护于这不知好歹的凶神吗?
他究竟又有什么好!
谢予辞怔怔的看着她。
「你......要用神骨封印于我?」
哪怕她已经命在旦夕,却还是如此嫌恶于他吗?
嫌恶到......哪怕自己不久于世,也要先将他永世封印?
他忽而遮住眉眼低哑的笑了。
当年她曾说天生凶煞非他之过......而今看来,原来只有他自己信以为真了罢了。
太阴幽荧却并未再看向谢予辞,似乎是已经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她轻轻伸出纤长的手指,摸索着抓住圣神帝尊的衣袖。
她此时似乎已将难得聚起的精气神消耗殆尽,眼中的眸光再次微微涣散,视线游移不定,甚至无法聚焦在圣神帝尊的脸上。
「......帝尊,求您。」
圣神帝尊沉默,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他实在是太恨了。
身为生而慈悲的神明,圣神帝尊太阳烛照此时唯一一次真正抛去了神性,像一个通晓八苦的凡人一般,明白了什么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对谢予辞,如今他恨之欲其死,封印了他实在太过便宜了他!
太阴幽荧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也渐渐看不清圣神帝尊此时的神情。
于是,她抖着伸出手来,几乎将圣神帝尊的衣袖,攥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痕迹。甚至指甲用力间不小心划破了帝尊漏在外面的手背皮肤,她都不知道。
太阴幽荧轻轻喘着气,竭力嘶声道:「帝尊,幽荧此生,但凡您所命,我无不死报。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是我最后一次求您,请帝尊答允,可好?」
她抓住圣神帝尊的手指,用力到仿佛下一刻便会折断一般。
......最后一次......
圣神帝尊眼底早已潮湿一片。
他似乎不忍再看她,猛地转过头去。
好一会儿,他终于应允。
「好,吾允了你。」
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脸上蓦然绽开一缕极淡的笑,那笑意纵然稍纵即逝,亦将她那张血迹斑驳的脸,衬得极美。
哪怕狼狈至斯,她依旧是美的。
如同染血的寒梅,哪怕零落成泥碾作尘,依旧香如故。
谢予辞怔怔的看着她,忽而面无表情的轻轻笑了。
「太阴幽荧,你是要死了吗?」
太阴幽荧费力的牵起一丝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谢予辞忽然捂着脸大笑起来,他边笑边摇头道:「那你可真不愧是生而至圣的无情神明,哪怕到了这一刻,居然还想着为三界苍生除我这一大害。
怎么,我体内的鸿蒙紫气,就这般让你难安?哪怕神陨之前,也要拼的神骨支离破碎,再次封印于我?」
圣神帝尊眼底蓦然如惊雷乌云。
他豁然转头,冷冷道:「幽荧,吾早便说了,此凶神不识好歹!合该当死!当真不该留他!」
谢予辞却断喝:「太阳烛照,你真当我怕了你吗!」
他突然双目赤红,两行清泪蓦然坠落,却不自知。
「太阳烛照!那便来战!你我不死不休!」
毁灭吧!
就让这一切都终止吧!
圣神帝尊的眼中冷光闪过,带着风雨欲来的冷笑。
「竖子,既然你要寻死,那么吾便送你一程又何妨?」
太阴幽荧费力的喘着气,她死死握住圣神帝尊的手,向他微微摇头,面露恳求。
圣神帝尊微微一顿,终于停下欲起身的动作,亦不再说话。
太阴幽荧费力的轻喘,她不能再任由他们再争执下去了。
因为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待太阴幽荧喘匀了这口气后,她轻轻偏头转向谢予辞。
她的神体已在支离破碎的边缘,她从痛到几乎撕裂一般的喉咙中,缓缓挤出一丝声音,哑声道:
「谢予辞,你确实放肆,桀骜难驯。此去凡间经年,若你心中煞气不除,本君布下的封印便永世不消。」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在谢予辞那说不清是痛还是悲的注视下,将二指并于胸前,竭力将全身最后一丝神力汇聚于心口之处,然后轻声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舍我神骨,布星九章。
三界相往,九州八荒。
——遂成此阵,镇尔四方。」
话音方毕,苍穹之上溢彩芬芳!
混沌初开上古上神以自身神骨之力,引得天地两仪万象相往!
无数流光溢彩的天地八方神力,从苍穹之巅天地之间凝聚而来,最终汇聚于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身上!
她在圣神帝尊怀中骤然一抖,几乎因为痛苦险些从他怀中挣脱而出,下一刻却又生生忍住。
谢予辞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但却又止住了。
「——幽荧!」
圣神帝尊双目含泪的看着她。
太阳烛照能感受得到,此时他怀中这具元神溃散的单薄身子,正在经历根根神骨寸断之苦!
活生生的以自身神骨为阵,这是此等痛苦,又是何其残忍!
「——啊!」
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最后无法克制的轻轻痛叫了一声,她那双曾经让谢予辞恨不得此生沉溺其中的双眸,定定的看着他的方向。
但是其实,她已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予辞,抱歉。
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是总是没有时间与他开诚布公的倾诉。
他们相识相遇相知这几千年,似乎总是背道而驰,擦肩错过。
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事到如今,看来很多话未曾有机会诉之于口,反而更好。
对他来说......更好。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谢予辞,你此生尽尝八苦疾,便知风月无可医。
今日死别不相忆,了断情思从此绝。
以我神骨为封,你自睡去,待复醒来,便是新生。
谢予辞,永诀了。
此别之后,他们再无相见。
她的身体内所有神骨尽碎,元神业已彻底消散,整个身体慢慢变成淡金色,又慢慢变得透明。
「——啪!」
一声响彻三界的,天地间无比沉重的悲鸣声骤然响起!
——那是九重天堕神汀畔的殉神钟碎裂的声音!
混沌初开便伫立于九重天上的殉神钟,数万载历经三次钟鸣示警,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
——上神陨落,殉神钟碎,沧海哀鸣,天地同悲!
无数金色光芒从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消散的身体中飞出,笼罩在谢予辞身上,
将他层层环伺。
谢予辞怔怔的看着太阴幽荧消失的地方,看着圣神帝尊此时空空如也的手臂。
他甚至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环伺于他的金光究竟会对他做什么了。
不就是将他的神力神魂一分为四,分别封印于凡间吗?
她以神骨为封,与他今后相伴,不知这到底算不算的上凡人口中的「生不同衾,死同穴」?
谢予辞怔怔的低头,看向包围着自己的、上神神骨神体所化的金芒。
这些金芒温温凉凉,轻轻触碰他时还带着余温,就像她的人。
若是这般想想,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似乎还有些不能消化这个事实......往圣帝君,太阴幽荧,那个冠绝九天的上古真神,居然真的「走」了。
今后,哪怕上天入地,踏遍三界九州,世上亦再无此人。
不论是那个哄骗他的人,欺瞒他的人,憎恶他的人,亦或还是嫌恶他的人,都再不会有了。
这个人,彻底不在了。
谢予辞眼中的泪水忽然如同断了线的冰晶玉落,不受他所控般滑落,顷刻间湿了容颜。
他缓缓抬起手,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冰冷潮湿的脸颊。
然后,他忽而失心疯一般低低喃喃:
「死了也好......死了干净......」
一阵惊天动地的地震山摇,仙山岱舆轰然晃动,旋即缓缓下沉。
——岱舆居然即将沉没!
濯祗仙宫中登时乱作一团!
无数宫中的神官仙官天兵天将急忙施法,纷纷奔走相助,将山中仙兽转移到九重天仙兽司。
而岱舆仙山中那座白玉无瑕、巍峨恢弘的仙宫,骤然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旋即下一刻炸裂开来,化作虚无!
数万年俯仰三界,为人敬仰的西极濯祗仙宫,在这一日终归毁于一旦。
而仙山岱舆,亦至此沉没于东海。
汝之青冢龄竺常在,仙山同落敬泣君哀。
自此五大仙山,终少其一。
其后二百余年,仙山员桥不知何因,亦消失无踪。
从那以后,凡间五大仙山去其二。
自此,凡间传说中便只余三大仙山......
分别是——瀛洲、方壶,与蓬莱。